真境精舍中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李玄都道:“无论是徐氏当政,还是赵氏入主中枢,亦或是其他什么人,这些都是世俗之事,无关道门。让道门的归道门,让世俗的归世俗,互不相干。”
李道虚道:“秦先生同意了,张道兄同意了,那么我也同意了,三家重归道门一统,近在眼前。”
李玄都道:“这是道门的大事,还需要三位长辈亲自见上一面才行。”
李道虚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理,不知紫府觉得定在什么地方为好?”
李玄都猛地抬起头望向李道虚,一时不知李道虚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随口一问?
李玄都迟疑了片刻,道:“既然是三方会面,那么无论是云锦山的大真人府、东海的蓬莱还,是太白山的大荒北宫,都不合适,还要选择一处中立之地为好。”
太白山,位于极北之地,因其主峰白头山多白色浮石与积雪而得名,世人常说的白山黑水之间,其中的“白山”就是指太白山。其群峰之间有一处大湖,如一块瑰丽的碧玉镶嵌在群峰之中,被十宗之人誉为圣池,圣君的“圣”字便是由此而来。
当年道门决裂之后,十宗之人在太白山上修建大荒北宫,自称北道门,将以云锦山大真人府为核心的道门称之为南道门,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后来十宗内部再次决裂,以无道宗为首的五宗离开辽东,迁往西北,作为圣君居处的大荒北宫就成了无主之物,先是被真传宗占据,后来补天宗势大,将真传宗赶了出去,将其据为己有,如今秦清就在大荒北宫中闭关。
李玄都说的三处地点,分别是三方的核心所在。
李道虚仍是没有表态,而是等着李玄都继续说下去。
李玄都无法,只得道:“依我之见,选在中州如何?”
李道虚有些意外,道:“说说你的想法。”
李玄都道:“我之所以想要选在中州,主要是因为两点。第一,自从皂阁宗覆灭之后,阴阳宗也撤离了中州,如今的中州可以算是一块无主之地了。第二,可以毫不讳言地说,最不希望看到道门一统的是儒门,自从和谈以来,儒门中人就三番五次暗中出手干预,无论我们选在什么地方,都逃不过儒门的干预,那我们干脆选在中州龙门府,就在万象学宫的眼皮子底下,三位长生地仙齐至,倒要看看儒门中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道虚听完李玄都的说法,略微沉吟,点了点头,“中州中州,天下之中。很好,我没有意见,你可以问一问另外两位,若是他们也没有其他意见,那就定在中州龙门府。”
李玄都起身道:“是。”
李道虚说道:“我就不送你了,正好白绢还在修养,这几天你就陪她在三十六岛上转一转,看一下风景。”
李玄都又应道:“多谢师父。”
说罢,李玄都退出了精舍,转身向外行去。
门外,李道师还等在那里,见李玄都出来,不由问道:“李宗主,结果如何?”
若在平时,李道师不是多嘴之人,也不是好奇之人,可这次牵涉重大,哪怕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仍是忍不住开口相问。
李玄都微微一笑,“我说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道师立时明白了,随着李元婴和李太一出局,大势已经不可逆,和议成功几乎是必然之事。本来以他的所作所为,也该被归类到李元婴的一派之中,可他知道,是老宗主保住了他,也因为他那位结发之妻的缘故,看在李非烟的面子上,李玄都也不好让他这位姑丈太过没脸。
李道师恍惚了一下,有些感慨,又有些忐忑,轻声道:“以前的事情,是老朽的不是,还望李宗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姑丈这是哪里话。”李玄都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从今以后,我们还要同舟共济。”
“李宗主所言极是。”李道师不得不承认,若论气量,李玄都的确更胜一筹,张海石就不说了,从来都是锱铢必报,就是李元婴和李太一也远远不如。若是换成李太一,李道师过去那样得罪他,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李太一得势之后,就算不把李道师挫骨扬灰,也要百般羞辱。能与李玄都相比的,也就是当年的司徒玄策了。
李玄都道:“我只有一点要求,还望姑丈待姑姑好些,莫要再用别的心思,否则我这个做侄子的,可是不答应。”
李道师苦笑道:“紫府这是哪里话,若烟不欺侮我,已是万幸。”
李玄都一笑置之,大步离去。
今日的八景别院似乎格外热闹,作别李道师之后,李玄都又遇到了司徒玄略、陆雁冰两位堂主,与其同行的,还有李如剑、陆时贞两位副堂主。
四人见到李玄都,纷纷行礼道:“见过宗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四人故意省去了那个“李”字,倒显得李玄都才是这清微宗之主。
这让李玄都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是四先生时的情景,他坦然受了一礼,道:“诸位无须多礼,也不要称呼宗主,就称呼我‘紫府’吧。”
陆雁冰第一个反应来,来到李玄都身旁,笑道:“我还是称呼师兄吧,这么多年的旧称,习惯了。”
这些年来,儒门的思想已经渗入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道门中人也不能免俗。而儒门的根本又是一个“礼”字。什么是礼?不过是上下尊卑罢了。长辈称呼晚辈可以呼名,平辈之间称字,可是下位之人对上位之人,不能称名,也不能称字,往往要用其他代称。
此时局势明了,李玄都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就连以前最反对李玄都的李道师都已经服软认错,其他人如何还认不清形势。李玄都说可以称呼“紫府”,是客气,他们可不能当真,可又不能继续称呼宗主,几人也都是清微宗中的老人了,立刻就有了对策。
陆时贞恭敬道:“公子大恩,时贞万不敢忘。”
司徒玄略却是道:“清平先生与老宗主议完了?”
李玄都先是笑着对陆时贞点了点头,又对司徒玄略道:“议完了,天下太平。”
司徒玄略有了片刻的失神,然后道:“如此最好,先生功莫大焉。”
“不敢当。”李玄都客套了一句,望向李如剑,“上次见面,还是在丹霞峰,你的‘东华紫薇剑诀’练得如何了?”
李如剑没想到李玄都还记得这一茬,不由有些受宠若惊,“马马虎虎。”
李玄都笑道:“如今你做了天罡堂的副堂主,天罡堂主掌刑罚,关键在于‘无私’二字,从今日起,你要好生辅佐陆堂主,不负老宗主所托。”
李如剑昂首挺胸,高声道:“是。”
李玄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除了陆雁冰还跟在李玄都身旁,其他三人恭敬道:“恭送先生。”
李玄都和陆雁冰并肩走在乾院去往坤院的幽静小道上,坤院本是李卿云的居处,自从李道虚和李卿云年纪大了以后,就分院而居,在高门大户,固然有白头偕老的,也有许多夫妻相敬如宾,不稀奇。如今李玄都和秦素还未正式成亲,当然不能同居一处,所以秦素就住到了坤院之中。李玄都的居处则是在乾院之中,还是他少年时的居处,只是距离真境精舍距离略远。
李玄都问道:“李元婴和李太一是今天一早走的?”
陆雁冰点头道:“我安排了人手在码头上盯着,今天一早,李元婴就接走了谷玉笙,还有那两个青鸾卫中人,一起乘船走了,李太一走得晚一些,而且与李元婴并不同路。”
李玄都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陆雁冰使劲点头道:“我本以为李元婴昨天要与师兄斗上一场,作殊死一搏,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怕了,换了李太一,可还是输了。李元婴现在不敢与师兄斗,以后就更不敢了,依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李玄都摇头道:“也难说。世事无常,当年我失势落魄的时候,也未能想到会有今日。对了,老爷子不让你继续做青鸾卫都督府的右都督,你心中可有怨言?”
陆雁冰摇头道:“没有怨言,帝京再好,时间久了也就那样,说到底,清微宗才是家。”
要说最了解李玄都的人,和他从小长大的陆雁冰算是一个,陆雁冰知道李玄都重视这个‘家’字,也就是因为这个字,他才会对她如此大度和宽容,便故意如此说。
果不其然,李玄都脸上露出笑意,“这是正理,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宗主当着我的面亲口许诺,姑姑的位置早晚要传给你的。”
陆雁冰一怔,随机大喜过望,“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玄都道:“我们师兄弟六人,大师兄身故,二师兄年老,李元婴和李太一无可救药,我又不在清微宗中,只剩下你一个人,只要你实心用事,处处以宗门为己念,不说副宗主之位,就是宗主之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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