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也迟为何如此厉害,李玄都想到一种可能。
人仙。
道门有五仙之说,分别是:天、地、人神、鬼,且不说缥缈难测的神仙和天仙,只说在世三仙。寻常人炼气炼体并行,在踏足上三境之后,方士和武夫的界限愈发混淆不清,最终踏足长生境界,是为地仙,飞升为天仙。若是以纯粹方士入道,抛去体魄,阴神出窍,历经雷劫,阴去阳生,踏足长生境界,是为鬼仙,历经九重雷劫飞升,阴极化阳,是为阳神。纯粹武夫见神不坏,踏足长生境界,是为人仙。
李玄都不是纯粹武夫,也不是纯粹方士。何谓纯粹武夫,便是不用任何兵器和术法,甚至不去刻意蓄养气机,仅凭体魄对敌,这也就是最为纯粹的人仙之道。此类武夫,修炼到极致之后,由外而内,将自身精血化作一口纯粹真气,即是道门典籍中的炼精化气,再往上一层就是炼气化神,继而炼神反虚,最终炼虚合道。
此类武夫有个好处,便是体魄极为坚韧,一拳一掌,四肢躯体,皆是兵刃,而且恢复能力极强,丝毫不逊于李玄都的“漏尽通”,更为玄妙的是,对于自己身体了如指掌,控制入微。
此类武夫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最为基础的练体,练皮膜、练血肉、练筋骨、继而炼精化气,温养五脏六腑。与寻常武夫的不同之处在于,寻常武夫是由内而外或是双管齐下,蓄养气机和凝练体魄各不耽误,而纯粹武夫则是由外而内,凭借外功极致,使自身精血化作一口真气,这口真气极为纯粹,血气旺盛,最是克制方士的术法和阴物之流。
第二个阶段是炼经脉和炼穴窍,在由外而内之后,就不能是外练之法,而是内炼之法,先以真气行于经脉之中,使得经脉坚韧,然后感应掌控体内深处密如繁星的诸般穴窍,以求达到对自身控制极为细微的地步,精华内藏,没有半分外泄,是为不漏。
第三个阶段就是在穴窍中凝练出一尊“身神”,寻常武夫炼气皆是以上、中、下三大丹田为核心,纯粹武夫则是一心一意专注于体内密如繁星的穴窍,搬运气血,洗涤凝练发掘的穴窍,上应诸天星辰,可见神灵,非是那种香火神灵,而是真神,此即为“见神不坏”。顾名思义,只要凝练出身神之后,此处穴窍便万劫难坏。
若是有人能将全身上下数千穴窍全部凝练出身神,那此人便是不死不坏之身,此即是第四个阶段,人仙。
方才也迟与李玄都激斗,从头至尾都是徒手与李玄都相斗,体魄坚韧更胜李玄都,而伤势恢复愈合速度,纵使不如李玄都的“漏尽通”,也不是寻常体魄可以媲美,让李玄都不得不怀疑也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地仙大道,而是走了一条人仙小道。
在二十二个宗门中,真传宗走的便是人仙一途。
说起来,李玄都还从陈孤鸿的手中得了一部真传宗的“人仙炼窍法”,练成之后,易形易质,每一寸血肉肌肤骨髓尽返先天,最终百脉归一骨肉浑然,无骨无筋脉,已是半仙之体,身体每一寸都尽在掌握。李玄都也曾翻看一二,只是人仙一途与地仙一途迥然不同,实在不能兼修,再加上那部“人仙炼窍法”是一部残本,李玄都只能放弃。
在地仙、人仙、鬼仙三条长生路途之中,鬼仙最弱,地仙最强,人仙居于两者之间。不过真要是生死相斗,人仙也未必就弱于地仙,关键在于人仙不能超脱生死,成就地仙之后,可以飞升,可以合道,甚至可以转修尸解仙,而鬼仙一途也可以保持一点灵明不昧,没有胎中之迷,或是转世来过,或是夺舍旁人,但人仙灵与肉合,不能神魂出窍,若是重伤身死,再无转圜余地。
除了不能修炼神魂之外,人仙一道甚至不修炼气机,不感悟天人交感,不打通天地之桥,不驾驭天地元气,只是专注于修炼自身,所谓练肉、练筋、练皮膜、练骨、练内脏,练髓换血,最终脱胎换骨,肉身成仙。
由于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只修肉身,修成人仙之后,无异于“漏尽通”圆满,断肢再生只是等闲。而且血气旺盛,极为克制鬼仙本身和地仙方士的各种术法,而李玄都这类走了地仙之道的不纯粹武夫,因为打通天地之桥与天地元气相融的缘故,失了纯粹,反而要被术法所牵制束缚。
方才李玄都与也迟交手,发现他始终没有运用半点气机,只是单纯凭借体魄与李玄都相斗,仅论拳脚功夫,更是完全压制李玄都,发力之精准巧妙,更是胜过李玄都良多。次是李玄都再见也迟疗伤时,只是加速气血循环来愈合伤口,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位人仙一途的高手,所以很难将他归类到天人境的某个阶段,只能说与地仙一途的天人境界在同一阶段。
过了片刻,也迟再度起身,已经生龙活虎,也不管李玄都就在旁边,一手伸手扛起阿勒津,又一手抓起不里不歹,转头对明理汗说道:“尊敬的明理汗,就让我护送您返回行宫,怎么样?”
明理汗微微点头。
也迟当先走在前面,明理汗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之后,这才转身随着也迟离去。
就在也迟和明理汗一行人离去后不久,药木忽汗到了、
他在一队美丽女侍的护卫下,来到了这处遍地狼藉的战场。这些女子不再黑黑瘦瘦,俱是美人,有中原人,有金帐人,还有色目人。
药木忽汗环视一周之后,将目光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
“你在这里。”药木忽汗走到李玄都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却掩饰不住他的愤怒。
李玄都对于药木忽汗的怒意视而不见,说道:“就在刚才,明理汗的人想要杀我。”
本来怒气冲冲的药木忽汗听到这话之后,火气忽然小了许多,问道:“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断了一手的雨娘立刻来到药木忽汗身旁,嘴唇微动,并无声音,显然唯独药木忽汗一人能听得见。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药木忽汗脸上的怒气完全散去,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使者如此厉害,就连也迟都不是你的对手。”
李玄都笑了笑:“药木忽汗过奖。”
药木忽汗看了眼站在李玄都身后的月离别,轻声说道:“你不是我的人,你去见乃刺汗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她不行。”
李玄都问道:“为什么?”
药木忽汗冷冷道:“她是我的人,我有权处置一名背叛者,哪怕是一位那颜。也要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
李玄都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是月离别那颜将我带到了我的草原,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坐视朋友遭难而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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