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一行人进入晋阳府之后,在此地的太平客栈落脚。这儿太平客栈早就得了宗主亲临的消息,提前三天便不再开门营业,专门接待李玄都一行人。
客栈专门给李玄都准备了一间带有独栋院子的上房,分为内外三间,最里面的一间是卧房,中间是书房,最外面是客厅。李玄都刚在书房坐下,想要继续参详“太平青领经”,客栈的老板娘便在外面叩门。
李玄都有些不耐,不过脸上半分不显,道:“进。”
此处客栈的老板娘是个美妇人,小心翼翼推门进来之后,禀报道:“启禀宗主,幽燕总督前来拜访。”
李玄都一怔:“幽燕总督徐载元?”
老板娘点头道:“是。”
李玄都收起手中的《太平青领经》,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老板娘道:“大概七八个人。”
李玄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属于后党中坚的徐载元会来登门拜访,不过不管怎么说,幽燕总督都是封疆大吏之一,既然肯放下架子主动登门,于情于理他都不好避而不见。他略作沉吟,说道:“请徐部堂去花厅稍候,我马上过来。”
老板娘领命而去。
李玄都起身转到卧房中的屏风后面,换了一身宽袖深衣,这才离了院子,往客栈专门开辟出的花厅雅座行去。
在花厅外站了四名护卫,虽然境界修为不俗,但在李玄都面前却算不得什么。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徐载元既然亲自登门拜访,就不会故意摆出重重护卫的派头,这几名护卫应该只是常例罢了。
老板娘也站在花厅外,轻声道:“我家宗主到了。”
这几名护卫立时让开道路,李玄都脚步不停,径直走入花厅之中。
此时花厅之中,除了两名侍立一旁的随从之外,只有一名中年儒雅男子端坐椅上,正在闭目养神。仅看面容,这名男子大概是不惑年纪,哪怕已经不复年轻,仍旧风度卓绝,可想年轻时是何等英俊,再加上长年居于高位之上,自有一番威严气度,比起年轻男子更有韵味。听到李玄都故意发出的脚步声后,他睁开双眼:“是小李先生到了吗?”
李玄都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拱手道:“徐部堂,李玄都有礼了。”
徐载元从椅上起身还礼,然后一指自己旁边的椅子:“小李先生请坐。”
李玄都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徐载元这才重新入座:“听闻小李先生要路过晋阳府,徐某人已是等候许久了。”
李玄都问道:“不知徐部堂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徐载元道:“只是久仰小李先生的大名,想要结交一番。”
说话时,徐载元直视着李玄都的双眼,极为诚恳,再加上男子的温润气度,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李玄都淡笑道:“不敢当徐部堂如此。”
徐载元出身宗室,备受太后谢雉和晋王的信任,当年在帝京之变中自是站在李玄都的对立面,此时主动登门,用意不明,见李玄都没有预料中的疾言厉色,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之色,又道:“小李先生太过自谦了,齐州的秦部堂可是对小李先生赞不绝口。”
李玄都道:“是秦部堂谬赞了。”
徐载元见李玄都半点不急,虽然年轻,但却是老江湖的做派,若是自己不切入正题,只怕他能与自己绕上半天的圈子,只好说道:“对了,说到秦部堂,我听闻老李先生已经同意了小李先生与秦大小姐的婚事,小李先生这次前往辽东,便是要与秦大小姐完婚,不知可有此事?”
李玄都轻咳一声:“完婚之事……还言之尚早,此去只是拜见秦宗主,姑且算是……定亲。”
徐载元笑道:“那也相差不多。小李先生与秦大小姐是天作之合,也是李家和秦家的大喜事,虽然徐某因为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职守,无法上门去讨一杯喜酒,但道贺还是要用的。”
话音落下,侍立在一旁的随从抱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盒子上前,交到徐载元的手中。
徐载元打开盒子,只见其中放了一对雕工精细的紫色鸳鸯,大约有眼珠大小,栩栩如生。徐载元笑道:“这对鸳鸯,是以翡翠为材质。我们大魏不产翡翠,只有海外婆娑州才有产出,而翡翠又根据质地不同,分成不同品相。最为上品的翡翠,几乎如透明一般,十分罕见,根据颜色不同,又被叫作:‘帝王绿’、‘血玉红’、‘紫眼睛’,几十年难得一见,这对翡翠鸳鸯便是用‘紫眼睛’原石雕刻而成,得来殊为不易。”
李玄都不是视钱财为粪土之人,骤然见得此等重宝,也是眼皮微微一跳,道:“此等重宝,不知花费几何?”
徐载元道:“不多不多,徐某与婆娑州的商人有些交情,所以只是花了一万太平钱。”
一万太平钱便是三十万两银子,不可谓不多,李玄都做了太平宗的代宗主之后,一年例银也就这个数目。
李玄都正色道:“如此贵重礼物,万不敢受。”
徐载元笑道:“世人皆知太平宗豪富,就拿这座太平客栈来说,怎么也能值个数万两银子,而像这样的太平客栈,太平宗不知有多少。小李先生贵为太平宗宗主,说是富贾天下也不为过,休说是区区一万太平钱,便是十万太平钱也不放在眼中。小李先生这是嫌弃礼薄了。”
李玄都道:“徐部堂此言差矣,我只是太平宗代宗主,代为执掌太平宗,太平宗并非我的私产。”
徐载元对于李玄都的话语全然不信,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个小小的知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太平宗的宗主?所以他只当是李玄都推让之词,也不反驳,语气诚恳地说道:“无论厚薄,都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小李先生不要嫌弃。”
李玄都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开始思索徐载元此举的用意,是如玄真大长公主那般早留退路,还是想要借着此事试探什么?
徐载元也不着急催促,只是将盒子重新盖起,放到桌上。
过了片刻,李玄都缓缓开口道:“徐部堂,你我不过初相识,就奉上如此重礼,实在是……”
“小李先生这是哪里话。”不等李玄都把话说完,徐载元已经是开口打断:“虽然我与小李先生是初相识,但我与秦部堂同朝为官,与大李先生、陆都督也是有交情的,于情于理都该送上一份贺礼。再者说了,这份贺礼也不仅仅是送给小李先生的,也是送给秦大小姐的,小李先生若要拒绝,也要先问过秦大小姐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玄都便也不再拒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也代秦大小姐谢过徐部堂的美意。”
接下来便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两人说起了地方官军,徐载元对于地方官军极为不满,说这些地方官军根本不堪一战,深谙“风林火山”之妙义,临阵倒戈其疾如风,行军转进其徐如林,烧杀抢夺劫掠如火,驰援友军不动如山。又对赵政麾下的辽东铁骑大加赞赏,甚至还拿出了当年用来形容金帐汗国铁浮屠的赞誉,满万不可敌!
李玄都听多说少,终于是听出了些许意味,这位徐部堂心知肚明,若是辽东铁骑南下入关,整个燕州恐怕是阻挡不了一时片刻。那么这次送礼,就很值得玩味了,是想早留退路吗?
小半个时辰之后,徐载元起身告辞,李玄都自然要起身相送,不但送出花厅,而且还送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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