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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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事实上整个浙江这会儿知道这消息的,没几个脸色能好。

那闽浙总督裴克俭回京述职,果然被留在了京里,闽浙一带看似平静,实则下面早就开始乱了。

裴克俭在闽浙一待就是近十年,这两地多少人指望着他吃饭。如今人走了,还不知道换个什么人过来,明摆着闽浙两地面临着一次大洗牌,谁能安稳得住。都是趁着最后的疯狂机会,能捞一把就先捞在手里,实则眼睛一直盯着京中那边的政令。

关于闽浙总督换谁,朝堂上掰扯了几个月都没掰扯清楚。

下面举荐上来的人,不是嘉成帝不满意,就是内阁那边觉得不合适。期间具体内情,外面人都不清楚,只知道大佬们掰手腕掰得让人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到了年挨根儿,人选终于下来了。

是吏部右侍郎邵开。

这邵开是无锡人,而吴阁老兼着吏部尚书,具体是谁的人,自然不用明说。

吴阁老一系笑了,其他派系的人是什么脸,反正外人也看不见。下面那些大臣只知道嘉成帝的脸连阴了几天,还是腊八那日见了几分笑容。

到底选的是闽浙总督,这人选对京城的老百姓还真没什么影响,就是浙江一带动荡颇大,不然谢三也不会如此失态。

那天谢三和薛庭儴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这个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因为有高升他们,比去年更加热闹了。

等开了年,薛庭儴就开始忙碌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忙,因为他打算干一件大事。

这是他对招儿的说法,然后每天都是神神秘秘地出去,还带着人频频出海。事后招儿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他竟是带着人去掘双屿港了。

当初谢三他们碍于掩人耳目,就只掘开了两条航道,一条进,一条出。这次薛庭儴也不知哪根神经抽了,竟是打算把那些被填了地方都掘开。

这可是一样大工程,填的时候容易,掘开却很难。尤其随着时间过去,当初被填的位置,已经被许多海草和淤泥堵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初谢三他们掘航道的时候,进行过探测,如今只用按照位置一点点清理就好。

很快天又暖了起来,又是阳春一个三月,定海县再度热闹起来。

*

招儿还没出过海呢,这趟薛庭儴跟船出去,她特意跟了上。

幸亏如今薛庭儴在定海县是最大,不然她估计上不了这船。行海的人都迷信,讲究特别多,其中有一点就是女子不能上船出海。

按他们说法是女人有月事,月事是污秽的,晦气。而在海上航行特别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所以才会避讳。

开始薛庭儴还不跟招儿说,后来还是她见别人听说她也要去,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追问了起来,他才实话实说。

招儿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却也心中明白即使能以势压人,可人们心底的想法改变不了。遂在出门前特意换了身男人衣裳,那种怪怪的眼神才少了些。

本来招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薛庭儴心里有些计较,跟她掰扯了半天她不用这么干,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是招儿自己说,她其实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存在,明明可以让大家都安适,实在没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去刻意让所有人心里都不舒服。

海洋变化莫测,出海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最大的盼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出去,安安全全的回来。

这样便好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薛庭儴自然再说不了什么。

船到了某一个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这趟一共出来了两艘船,随船带了两百多人。

船停下后,另一艘船上的民壮便开始忙起来。他们拿出了许多手腕粗细的皮绳,又在船舷上架起特制辘轳,那辘轳有人高,需得数个精壮的汉子合力才能搬起。待辘轳架好后,他们就开始将皮绳往辘轳上缠。

另一边有几个汉子换上水靠,每人都背着一个特制的水肺,打算下海。

招儿之所以会知道那是水肺,还是薛庭儴告诉她的。

他们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每个人身上都系着一根绳子。在入海前,他们检查了一下携带之物,例如锄头、小刀,还有一些防大鱼的药等等。

这防大鱼的药,是管福建那些常年采珠为生的采珠人买来的,那些采珠人常年深入海中,自然有其独门手段。

这些人很快就跳入海中。这边招儿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海面,不免有些心悸。

大海实在是太大了,人反而是那么的渺小,所以难免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感。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海面上的绳子被人拽动了,船上的人快速地拽动着绳子,很快就从海面上冒出一个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人都冒头,并上了船。

船上,数十个汉子合力摇着那人高的辘轳,刚开始很缓慢,直到听见一句起来了,就快了起来。

船动了,拖着那个不知名东西,一路往前航行,一直到了某个特定的方位才停下,方才那些入海的民壮又下水了,合力解开绑着那物的绳子,就见海面上泛起一阵波纹,那物又沉了下去。

所谓的掘开航道,就是如此这般进行的。

那片水面下堆积了许多山石和沉船,体积小的、重量轻的,能挖起来的就挖起来,不能挖的只能移到某个深水处。反正这片海域有深有浅,只要不会让船只触礁,随便堆积在哪儿都行。

经此,招儿总算知道薛庭儴平时在忙什么了。

望着他没被晒黑,却被晒起了皮的脸,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她的手被薛庭儴抓住。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等这片航道打开,你大抵要脱一层皮。”招儿浅笑着说。

薛庭儴哈哈一笑:“辛苦的是他们,可不是我,我只用看着就行了。”

可不是,每个人都很辛苦,每个人都在努力着。

招儿突然有一种她还不够努力的感觉。

因为女子的身份,又因为弘儿之前还幼小,她总是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顶多是做一些盘账,或者发号施令的活儿。

每当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而来,忙忙碌碌而去,她也是挺羡慕的,却知道任性不得。如今弘儿也长大了,前阵子薛庭儴从外面聘了先生,在府里做了西席,教授弘儿念书。

儿子总算不是日日缠着娘了,刚开始招儿还有些挺不习惯,这也是为何今日她会生出想出海看看的心思,实在是最近有些无聊。

看来,她也该给自己找些事做了。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薛庭儴他们才归。

招儿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日落是什么样的,那种奇景特别壮观。

回头看了看海面上那坨橘红色,招儿依旧有些恍不过神。

“待这里被清出来,定会恢复很久之前番船满海间的盛景。到那时候,我来这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薛庭儴朝海面一挥手,对招儿道。

“那到那时候我们去哪儿?”

“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

郭巨山下是郭巨镇。

郭巨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隔海对面就是舟山岛。

因浙江一带总是闹倭寇,郭巨又临着海,所以当地便有卫所驻扎。

定海卫与之不同,因为舟山岛上百姓内迁,定海前卫、左卫、右卫均被撤回至镇海楼,独留了定海后所驻扎在定海县。

定海后所只不过是个千户所,郭巨却是整整驻扎了一个卫。

此时郭巨卫所中,刘千户正在向指挥使贺维禀事:“这阵子那些高丽、倭国以及佛郎机商人,要货的数量越来越少,下面的那些商人已经连着反应好几次,这次甚至有商人带了货来,却只销掉了一半不到。便有人起了疑探问,这些夷人却是闭口不答,后来还是许家的人生了一计,特意将那夷商灌醉了,又施以美人计,对方才说了些内情。”

贺指挥使乃是一个四十多岁魁梧汉子,留着一脸络腮胡。

他为人粗犷,最是不喜别人跟自己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也因此浓眉不禁一皱。

见此,刘千户也知道自己臭毛病又犯了,忙又继续说下去:“之前您让属下查查这事,属下便一直记在心中,这次根据许家的禀报,又专门派了人尾随而至,才发现竟是定海县的那群人,抢了咱们的生意。”

闻言,贺指挥使下意识地掀了掀眉,明摆着有些不信。

都在这一片讨饭吃,贺指挥使知道定海那处。说白了,就是捡他们的残羹剩饭来吃,他从来就没放在过眼里。

卧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这个理谁都懂,只是那伙人都是浙江一带的传承多年的氏族,单挑一个不起眼,可加起来就有些棘手了。再加上又攀了前闽浙总督裴克强的关系,贺指挥使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样的地方,抢他们的生意?

贺指挥使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基于清楚双屿那片的地形。

那地方早先是好,扼多条航线之要冲,且洋流和缓。打从南洋到东洋,最近的一条航道便是经由此地通过。过了双屿,才是舟山,所以当年双屿才会成为远近闻名的走私之港,皆是占了地利之便。

可那也是以前,打从前朝时那地方的港口和航道被填,就成了一处死港。最近这几年之所以能死灰复燃,不过是那些被撇除在外的一些氏族不甘心,重新又在上头动了心思。

作为掌管郭巨一地,说一不二的人物,贺指挥使清楚那地方吞吐货物的能量,也因此才会存着质疑。

“具体属下也不清楚,可那夷商说了,那处货物价格要比咱们这低了不少,所以他们更愿意去那个地方。若不是和咱们合作多年,且咱们这儿有些货那处没有,他可能就不会绕远路来咱们这里了。”

贺指挥使一拧浓眉,面色慎重起来:“此言当真?”

刘千户苦着脸:“属下哪敢骗你,千真万确是这么说的。本来属下也不信,就双屿那破地方,货船想掉个头,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下面的那些东西被绊了。可有这夷商之言,再算算咱们最近损掉的生意,也做不了他想。”

“让人去查!”

“大人怎么查?”

“怎么查还要老子告诉你?想办法去查!”

刘千户当即灰溜溜地退下了。

之后,他特意弄了条船,佯装是商船靠近那处,就见海面上船来船往,哪里还有以前航道逼仄的样子。这才得出一个结果,原来这群人竟是学了那愚公移山把下面被填的航道给掘开了。

他大惊失色回来禀报贺指挥使,之后又派了几路人各种暗中查探,才知晓定海那边发生了什么。

打从前年起,定海就来了个薛知县。此人十分贪财,雁过拔毛,却是雄才大略,颇有城府。到任以后,百姓爱戴,他本人也大展拳脚干了不少实事。

其中之一,就是带着人硬是把这被填的航道和港口给掘开了。

“这是哪儿来的毛头小子,如此胆大包天!私通外夷,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抓住了要杀头!”听完刘千户的回禀,贺指挥使怒道。

刘千户眼神闪烁,嘴里没敢说,心里却道,你说的这些咱们自己就在干,大家彼此彼此而已。

贺指挥使很快也意识到这点,这用句俗话讲,就叫乌鸦别说黑猪黑,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可那能一样,拿自己与一个七品县令相比,总有一种让他恼羞成怒的感觉。

人们历来就是如此,谴责他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反省自身。贺指挥使如今就是这种心态,可在怒过之后,他也发现自己竟没有直接的手段对付这小子。

其一,他只是卫所指挥使,和地方官不搭边。其二,别人正在干得勾当,他也没少干,甚至比对方干得更大。

不过贺指挥使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很快就给宁波知府孙刚递了信,让他管管自己下面人。

他相信孙刚会识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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