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囊上的指纹……是秋姨的。”
邢白鹿下意识坐起来,因为幅度过大,连手背上的点滴都扯掉了。
“小鹿!”晏峤忙大步过去按住邢白鹿的手背,殷红的血瞬间从血管里逆流出来,晏峤咒骂着去按铃。
邢白鹿整个人有些呆滞,他喃喃道了句:“不可能。”
不会的,秋姨就像他妈妈一样,秋姨不会的!
胸口有些疼,他慌乱抓住了晏峤的手臂:“晏峤……”
晏峤将人搂住,取了药喂他:“宝宝,把药吞下去。”
邢白鹿将药含在嘴里,大约是太紧张,就着水吞了三次才吞下去。
晏峤看他咽下,终于松了口气,又低头亲了亲邢白鹿的额角,然后与他的额角相抵:“别紧张宝宝,放松。看着我,小鹿,看着我。”
邢白鹿的呼吸还有些不顺:“不是秋姨,不会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
护士推门进来。
晏峤扭头道:“点滴针头滑下了。”
护士快步过去要重新给邢白鹿挂点滴。
晏峤蹙眉道:“先止血,一会再说!”
护士只好先帮邢白鹿止血消毒。
晏峤得以空出手来,他替邢白鹿揉着后心道:“我也不信是秋姨,我已经让常律师跟警方说可能是我们搞错了,你放心,不会有人去抓秋姨的。”
那就好,那就好……
护士已经处理完出去了。
邢白鹿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晏峤终于松了口气。
邢白鹿看着他道:“我要回桐城去。”
邢远霖和容立成来时,自然也是知道了指纹的事。
邢远霖的脸色难看,他也说不可能是秋姨。
邢远霖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自然也看得清这当中的利益关系,秋姨害邢白鹿没有一点好处,毕竟邢白鹿还要给她养老。
晏峤沉声道:“这就能说明给小鹿下毒的人是刻意戴了手套的,歹毒的心思昭然若揭!”
容立成叹了口气:“现在没有指纹,这件事就有点难。”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这件事她一个人能做。”邢白鹿看了眼邢远霖,“江怀夏肯定有份的。”
邢远霖紧抿着唇,他心里其实比邢白鹿更清楚。
邢白鹿问道:“他出狱了吗?”
邢远霖诧异脱口:“不是还没到时间……”话至一半,他自己也不抬确定地顿住了,因为高考那件事后,邢远霖就再也没去过监狱。
基本上都是郑艳玲隔段时间自己去看江怀夏,郑艳玲也知道高考的事,所以没有在邢远霖面前提过江怀夏的事。
所以,江怀夏现在到底有没有出狱,邢远霖其实也不知道。
“爸爸马上托人去问。”邢远霖转身要打电话。
邢白鹿却叫住他,道:“不用了,过两天我和您一起回去。”
邢远霖惊道:“你现在怎么能出院?”
邢白鹿嗤笑:“想知道他们得逞后到底要做什么,再说了,马主任说对症下药后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晏峤跟着道:“也不是马上就出院,再在医院待上两三天,马主任会安排好的。叔叔也该告诉家里那边,您这次其实不是来出差了。”
三天后的早上,邢白鹿挂完最后一瓶点滴便打算出院回桐城。
马主任跟晏峤嘱咐了半天:“我给他配的药一定要随身带着,小晏总最好带在身上,千万不要乱放。”
晏峤蹙眉:“我看着你还怕被掉包吗?”
马主任有点尴尬:“这不是谨慎点好吗?邢先生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您也不必太担心,但是回家休养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
晏峤愣了下:“剧烈运动是指……?”
马主任也跟着愣了下,然后才认真道:“当然是跑步、爬山之类,要不然,我给您详细列个表格?”
晏峤:“……也行吧。”
邢远霖正帮邢白鹿穿衣服,容立成上前道:“我让人准备了张轮椅,刚回家几天少走路。”
邢白鹿笑道:“知道了姨夫,我会注意的。”
容立成点点头:“可得注意着点,不然我怕峤峤又要发疯。”
晏峤正巧过来了,邢远霖便过去特意感谢马主任。
护士将轮椅推来了。
“现在用不着。”晏峤直接弯腰将邢白鹿抱起来,“姨夫,那我们先走了。”
容立成跟着出去,一面道:“桐城人民医院心外科的冯主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有紧急情况就给他打电话,号码我发你手机上了。”
“嗯,知道。”晏峤点头。
容立成又道:“小鹿这病需要花点时间好好养着,急不了,你有些事也不要太心急。”
邢白鹿:“……”
好吧,终于还是要说那件事了。
他尴尬得将整张脸埋入了晏峤的胸口。
偏偏晏峤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完全不尴尬了:“我知道,姨夫,我不会乱来的。”
容立成还是有些不放心,看邢远霖进了电梯,又拉住晏峤,压低声音道:“你这回是住小鹿家里,真的给我悠着点,可别叫邢总打死你。”
晏峤道:“不会的姨夫,上次也是小鹿强烈要求。”
邢白鹿:“……”就没人想到他是醒着的吗?
邢远霖当着电梯门道:“晏峤,不走吗?”
“哦,来了。”晏峤抱着人径直入内。
晏继成夫妇还有晏老爷子前一天来过了,光给邢白鹿带的营养品都装满了邢远霖的整辆车了,邢白鹿自然只能坐晏峤车上了。
晏峤将椅背往后放了些,这才扶邢白鹿靠着,又取了毛毯盖在他身上。
邢白鹿看着他忙前忙后,忍不住笑道:“我已经好了,你用不着这样。”
“盖着。”晏峤将毯子掖了掖,“姨夫说了,千万别着凉。”
前面,邢远霖的车按了按喇叭。
晏峤冲他点头,这才上车跟上邢远霖的车。
秋姨一早就得到了邢白鹿今天出院回家的消息,邢远霖从宁海出发时也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秋姨便掐着时间,隔几分钟便站在院子外张望一番。
这回看到那两辆熟悉的车开过去,她忙跑进院子里迎着车进来。
“小鹿呢?”秋姨趴着邢远霖的车窗朝里看了看,又忙回头朝后面晏峤的车跑去。
郑艳玲听到动静穿着围裙,连手里的锅铲都没放下就跑出来,在看到邢白鹿是被晏峤跑出来时,她明显吓了一大跳。
秋姨没忍住就哭了出来:“这、这怎么这么严重?不是说吃了那个老中医的药都好了吗?这几年也没看再病过,怎么就……呜……”她哭得大声。
邢白鹿只好道:“你哭这么大声,是要把邻居都引来吗?”
秋姨哭哭啼啼跟着他们进去,又追上楼。
郑艳玲拉住邢远霖,紧张问:“怎么这么严重?”
邢远霖叹了口气,又拉开后座车门将轮椅搬下来。
郑艳玲的脸色有些难看:“医生怎、怎么说的?”
邢远霖回头对上郑艳玲的眼睛看了片刻,他的眼眶瞬间有点红,深吸了口气道:“小鹿心跳呼吸停止,差点……差点没救回来。”
郑艳玲的手一抖,握在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晏峤将邢白鹿放在床上。
秋姨紧跟着过去还在哭,大约是到了家里,她也没什么顾忌,越哭越大声,后来就干脆坐在邢白鹿床边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邢白鹿拉了拉她:“秋姨,别哭了。”
秋姨仍是哭:“这几天我都在想,我要是跟着你去宁海照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早知道我应该和先生一样坚持不让你离开家的!”
邢白鹿莞尔:“不是因为这个。”
“你就是没人照顾,又不会照顾自己!”秋姨哭得更自责,“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晏峤发现秋姨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目光分明是埋怨的。他有些尴尬,假装若无其事从邢白鹿的书包里把那些保健品一瓶瓶拿出来放在床头。
“现在吃吗?”晏峤小声问。
邢白鹿点点头。
秋姨忙问:“吃什么?吃药吗?那我去倒水来。”
秋姨很快就倒了杯温水上来,见晏峤在倒保健品出来。
当然,那些有毒胶囊都已经被挑出来了。
秋姨问:“这不是先生买的保健品吗?医生说你吃着药也能吃这个?”
邢白鹿道:“没事,不冲突。”
他伸手接了晏峤递给他的胶囊,去接秋姨手里的水杯时,他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爸爸买的?”
秋姨道:“我怎么不知道,先生和玲姐房里不都有这种看起来瓶子差不多的保健品吗?”
这种同个品牌的保健品,外观的确都长得差不多。
邢白鹿手里的一粒胶囊掉在了被子上。
秋姨帮忙捡起来,看了眼道:“玲姐好像有一瓶保健品和你的是一样的。”
邢白鹿不动声色问:“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还打开看过吗?”
秋姨有些窘迫道:“你可别乱说,要是被玲姐听到了,还以为我偷吃她的保健品呢!”
邢白鹿将胶囊往嘴里塞,好奇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秋姨道:“就那次我去她房里找她,看她把保健品打翻了,我记得也是这样的胶囊。”
邢白鹿悄然与晏峤对视一眼,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姑妈打翻了?”
“可不是打翻的吗?要不然怎么就在桌上铺了一桌子?”秋姨道,“我进门就看到了,问了玲姐,她说不小心翻了,还让我别管,我想她这不是在洗手间吗?就帮她全部装回瓶子里了。”
邢白鹿脱口问:“你帮她装的?”
“是啊。”
晏峤问:“你怎么装的?”
这下,秋姨愣了愣,半晌才道:“当然是……用手捧着装了回去啊。”她见面前两人的脸色有些奇怪,紧张问,“怎么了?小鹿不舒服吗?”
秋姨忙站起来:“你看我,你刚回来,我怎么拉着你说这么多话?快躺下休息,我这就出去,不打扰你休息!”
“哎,秋……”邢白鹿没来得及把人叫住,秋姨就急着出去,一面说要给他准备好吃的去。
晏峤干脆起身将房门反锁了,转身看向邢白鹿。
邢白鹿松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胶囊上全是秋姨的指纹了。
想必郑艳玲做毒胶囊时,应该是戴着手套的,这样的话,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晏峤坐下问:“这些保健品需要收起来吗?”
邢白鹿道:“就放着吧。”
晏峤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打听过了,江怀夏的确出狱了。因为表现良好减刑,他提前五个月出狱的,就在一周前。”
正说着,外面传来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接着邢远霖道:“小鹿,是爸爸。”
晏峤过去开了门,把刚才的事和邢远霖说了一遍。
邢远霖上前道:“你姑妈听说了你的病情后,她显得很震惊。”
晏峤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他还没开口,邢白鹿径直问:“您觉得不是她吗?”
这回,邢远霖道:“以后爸爸除了你,谁都不会再信了。”
晏峤道:“江怀夏一周前出狱了。”
邢远霖抿唇点头:“我知道了,她和我说了,说是怕我不高兴,才没提。”他又看着邢白鹿道,“她说等你身体好些,她就搬出去住了。”
晏峤气得不行:“目的达到了,她这是想跑了?”
邢白鹿的嗓音微压:“晏峤。”
晏峤缄了口,还是一脸生气。
邢白鹿靠在软枕上,床头柜上还挂着当年郑艳玲给他求的逢考必过符,他看得有些发愣。
三人在房内待了会儿,外面传来郑艳玲的声音。
她端了吃的进来,“饿了吧,先吃东西。”
邢白鹿便让邢远霖将床桌搬上去。
晏峤看着郑艳玲端着吃的,整个人如临大敌地站直了身躯,结果他就这么看着邢白鹿接过郑艳玲递过去的勺子,直接舀了一勺汤就喝。
“小鹿!”
晏峤疾步过去,便见邢白鹿抬头道:“姑妈在这里,你就和爸爸先下楼吃饭吧,没事的。”
其实晏峤也知道,郑艳玲和江怀夏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在饭菜里下毒,毕竟现在他们母子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邢白鹿并非真的得了心肌炎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晏峤见邢白鹿吃郑艳玲端来的东西,还是心有余悸。
秋姨也上来来喊邢远霖和晏峤下楼吃饭,邢白鹿又催促一遍,晏峤终于还是跟着邢远霖下去了。
邢白鹿又喝了两口汤,浅声道:“姑妈,今天的汤有些淡。”
郑艳玲忍着哽咽道:“医生说你需要吃得清淡一些,姑妈就没放太多盐,就算不好吃也得吃些,吃了饭才能好起来。”
邢白鹿看她快哭了样子,认真道:“您费心了。”
“这算什么。”她差点哭了。
邢白鹿低头吃了一通,突然道:“听我爸爸说,您要搬出去了?”
郑艳玲愣了下,小声说:“小夏出来了,我知道你们都不想看到他。但、但他到底是我的儿子,我得和他住在一起,不然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邢白鹿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江怀夏入狱后的那个新年,邢白鹿凌晨在楼下遇到郑艳玲,她哭着抱着他说对不起的样子,邢白鹿还记忆犹新。
那晚上,她也说同样的话,江怀夏到底是她的儿子。
邢白鹿还以为她是在为儿子犯下的错道歉,现在看来,她当时其实是在说,她也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但江怀夏毕竟是她儿子,所以,她还是要对不起邢白鹿。
原来是这样啊。
邢白鹿的胸口闷得有些难受。
这些年,他若是感冒发烧,但凡有一点不舒服,郑艳玲都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像个妈妈一样。
她是觉得抱歉吗?
可是,这些年邢白鹿确实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的,但凡秋姨有的,她也会有一份,因为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江怀夏的错不是她的错。
但是邢白鹿忘了,她是江怀夏的妈妈呀,并不是他的妈妈。
“不吃了。”他放下了筷子。
郑艳玲看他脸色不好,急着问:“是不舒服吗?”
邢白鹿别过脸,按着胸口咳嗽两声,他本能伸手往床头柜上摸了摸,结果直接把那瓶胶囊推到了。
瓶盖没盖好,半瓶胶囊都翻在了床头柜上。
他这才看了眼,呼吸略微短促道:“我忘了我的药在晏峤身上。”
“你别急,我马上去叫他上来!”郑艳玲起身跑出去。
很快,晏峤先冲进来,他将邢白鹿半扶起来:“难受?”
“嗯……”
“先不吃药。”晏峤像抱孩子的姿势将人抱在怀里。
邢远霖和秋姨跟着跑进来,秋姨吓得又要哭。
晏峤道:“叔叔,没事,我能处理,你们都先出去,别围着他。”
邢远霖忙点头,催着秋姨出去。
晏峤见郑艳玲要走,便说:“郑阿姨,麻烦先把床头柜收拾下。”
郑艳玲此刻大约也被吓到了,想都没想便开始收拾。
晏峤轻柔着邢白鹿的胸口,一面轻哄着:“没事的小鹿,深呼吸,别紧张。马主任说了,最好不要总吃药,怕以后会有耐药性。我在呢,你别怕。”
郑艳玲将胶囊装进瓶子里,目光却是看着邢白鹿。
他真的瘦了不少,抓着晏峤衣服的手指越发骨节分明,手背上布满了针孔,因为每天打点滴,他的手背正片都是青的。
郑艳玲有些不忍心看,匆匆盖上瓶盖就收拾了碗筷出去。
房门被拉上,晏峤的脸色顿时沉了:“她现在装得这副心疼的样子给谁看!”
邢白鹿拉住晏峤的手撑坐起来。
晏峤看他低头吐了口气,下意识蹙眉去拉他的手。
邢白鹿的手有些凉。
他拧着眉心略笑了笑:“有一点点难受,毕竟我真的给过她真心,甚至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来接纳她进入这个家里,这些年,她真的对我挺好的。”
“小鹿……”晏峤俯身抱紧了他。
邢白鹿自嘲道:“我还想过,要是我爸爸以后都不结婚,她甚至可以像我妈妈一样,成为邢家的女主人。我也不是怪她,毕竟她只是做了一个妈妈该做的事,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委屈。”
晏峤听得难受:“是她不值得。”
“嗯……江怀夏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应该很高兴吧?”
晏峤咬牙道:“他也高兴不了多久了。”
邢白鹿回家住了三天,身体一点也没好转,中间还去过一趟医院。
但郑艳玲还是决定搬出去了,听说江怀夏病了。
秋姨帮她收拾东西时很舍不得,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江怀夏就算再坏,也是郑艳玲的儿子。
邢远霖帮她叫了车,又将她的行李搬上车去。
“东西一下子也搬不完。”邢远霖的眼睛有些红,“等空了你再慢慢来搬吧。”
郑艳玲哽咽道:“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和小鹿。”
“姑妈。”邢白鹿望着她道,“您要是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这里还是您的家。”
这话直接听得郑艳玲哭了出来,她疾步上前抱住了邢白鹿:“姑妈对不起你,说好要和你妈妈一样照顾你的,结果现在却要走了,对不起,小鹿。”
“没事的,姑妈。”邢白鹿抱了抱她,“没事的。”
郑艳玲最终还是抹着眼泪上了出租车。
秋姨看着出租车离去,忍不住问邢远霖:“玲姐有说住哪吗?”
邢远霖摇头。
秋姨叹息道:“她为什么要搬出去呢?那个江怀夏那么坏,就让他随便一个人生活好了啊!”
晏峤跟着邢白鹿往回走,忍不住问他:“你说让她想回来就再回来的话,是真心的吗?”
邢白鹿的唇色有些白,他嗤声笑了下:“当然不是,我又没得圣母病。你不知道,我其实也坏得很。”
他扶着楼梯扶手停下了步子,晏峤正好过去,他便顺势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晏峤身上。
晏峤听他的呼吸有些急,忙弯腰将人抱起来:“小鹿,靠着我。”
邢白鹿听话靠在他怀里,勉强道:“对不起,我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
“没关系,没关系。”晏峤抱着人上楼,又小声问他,“不吃药可以吗?”
“嗯……”
晏峤加快步子上楼。
有些人可以若无其事地来,若无其事地走,但他的小鹿实在太善良了,总要念着别人的好。
邢远霖推门进来时,晏峤刚好替邢白鹿盖上被子。
他轻声问:“小鹿怎么了?”
晏峤沉了脸道:“有些不舒服,让他睡一觉。”
两人走到了外面。
邢远霖沉默半晌,才问:“事情办好了吗?”
“嗯。”晏峤道,“监-听软件前天就装了,您要听吗?”
邢远霖道:“不听了,你听吧。”
这两天邢远霖看得出,不管郑艳玲是以什么心情给邢白鹿下毒的,她现在后悔了。所以邢远霖不想听,他不想再心软了!
晏峤不一样,晏峤听到什么都不会心软的。
邢白鹿已经睡沉了,这几天还要在郑艳玲面前演戏周-旋,他大概也是累了。
晏峤没叫醒他,将手提拿出来,戴上耳机打开了监-听软件。
程序是常川写的,来时他就在自己和邢白鹿的手机上做过测试,效果十分显著。他们当时离开宁海时,常川又连夜写了组程序,监听的同时顺便还能下载录音,直接上传到云端保存。
从前听邢白鹿提他这位学长就崇拜得很,晏峤是直到这次才发现,这位常特助是真的深藏不露。
耳机里是长时间的沉默,隐约能听到收音机的声音,应该还在出租车上。
晏峤将时间调回去,听到最初郑艳玲上车时说了句“师傅,去金江苑”。
晏峤拿出地图查了查,发现这个小区离月亮湾不到三公里,哦,就在咖啡厅附近,还真是两边都便利。
晏峤闭眼在床上靠了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峤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他听到耳机里有人叫了声“妈”。
晏峤倏地睁眼,手提屏幕上的音波开始波动,他没听错的话,那声音是江怀夏。
江怀夏又道:“把行李给我。”
听声音,哪里像个生病的人?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不过是郑艳玲想要搬出去的一个借口罢了,只是大家都还在陪她演。
接着是行李箱轮子被拖动的声音,然后,房门被拉上。
“您住这间,带阳台,采光好。”
晏峤听江怀夏说着,然后传来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应该是在整理行李。
移动柜门被推了好几次。
江怀夏终于问:“我弟现在怎么样了?”
晏峤本能握紧了拳头。
谁他妈是你弟!
郑艳玲终于开了口:“情况不太好。”
江怀夏轻笑:“也不能去上班了吧?”
“他那样还怎么去上班?”郑艳玲的声音有些急,“你不是说那些药只是让他身体弱些吗?”
江怀夏不以为然道;“他现在不就是身体弱吗?舅舅心疼他也不会再让他多操心公司的事了,舅舅年纪也会越来越大的,我弟身体又不好,最后这公司难道要交给外人吗?”
“可是……”郑艳玲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小鹿他差点死了!你没说那药会死人啊!”
江怀夏嗤笑:“妈,心脏病会死人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小夏!”郑艳玲的音量高了些。
晏峤盯住屏幕,胸膛剧烈起伏,他恨不得现在就赶去金江苑掐死江怀夏!
江怀夏仍是漫不经心道:“当时他是怎么害我的,您不是知道吗?您当时不也很生气,这才愿意帮我教训他的。”
郑艳玲哽咽道:“可我、可我没想要小鹿的命啊!而且他现在……他还在吃那些药。”
江怀夏道:“您提醒他别吃了吗?”
晏峤屏住了呼吸。
郑艳玲挣扎片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没有。”
晏峤气得一把合上了手提,骂道:“草!”
“晏峤?”邢白鹿的声音传来。
晏峤忙摘了耳机,俯身过去:“醒了?好些了吗?”
邢白鹿点头,拉住他的手道:“以后不会了,我保证。”郑艳玲从邢家离开的那一刻起,他与她之间的亲情就到此为止了。
晏峤将人抱住,良久没说话。
邢白鹿看着晏峤丢在床上的耳机,轻声问:“你听到什么了?”
晏峤压着怒道:“你想的没错,是江怀夏的主意。”
邢白鹿道:“让我听听。”
晏峤怕气着他,起初怎么也不肯。
邢白鹿莞尔:“你放心吧,这世上最不能把我气着的人也就是江怀夏了。其实他盘算着什么,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想亲耳听听他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邢白鹿好说歹说,晏峤才终于同意分给他一只耳机。
结果邢白鹿刚戴上耳机,江怀夏果然不负众望在说:“我弟要真不行了,到时候我回去好好跟舅舅认个错,我舅舅最是心软,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毕竟我们以后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邢白鹿嗤的笑:“这都把我身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别胡说。”晏峤的脸色不好看。
邢白鹿的指腹轻轻揉了揉晏峤紧蹙的眉心,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了亲:“我都没生气,你怎么还真生气了?”
晏峤何止是生气?他简直想杀人!
要不是他们现在还没有证据把江怀夏送进去,晏峤早就不想忍了!
“只可惜监听的录音不能作为证据提交。”晏峤绷着脸道,“你说江怀夏会不会为了郑艳玲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邢白鹿轻笑:“反过来倒还有可能。但就算江怀夏肯说,我姑妈也会替他扛的。”
晏峤更生气了:“郑艳玲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公道吗?”
邢白鹿漠然道:“她要是有的话,就不会给我下毒了。”
“小鹿……”晏峤忙拉住他的手。
邢白鹿笑了笑:“没事,疼过后,就不会再疼了。”
郑艳玲虽然搬出去了,但还是每天都来看邢白鹿。
她知道邢白鹿爱吃甜点,每天都亲自做了给他带来,帮秋姨一起给他做菜,还带了静心凝神的香囊过来挂在邢白鹿床头。
邢远霖装了两天大约装不下去,知道郑艳玲傍晚来,便干脆避开了。
整个邢家也只有秋姨被蒙在鼓里,看见郑艳玲就眼泪汪汪,拉着她哭诉邢白鹿的身体状况。
郑艳玲从邢家出去,晏峤就听见她在哭。
晏峤只要一想起江怀夏问她有没有提醒小鹿别再吃那些胶囊,她说没有的话,晏峤就连听到郑艳玲哭都觉得十分厌弃。
邢白鹿这几天身体好了许多,能下床自己走动,也不必人扶着,但因为江怀夏的事,他也只在房间里走走。
每次去外面透气,都是晏峤推着轮椅带他出去,也不走远,就在小区里转转。
一次在小区遇到了李婉,她惊讶地问邢白鹿怎么了。
第二天,张青柚风尘仆仆赶来。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进邢家院子,又听秋姨说晏峤带着邢白鹿在小区透气就匆匆追来。
“小鹿!小鹿!”张青柚冲到邢白鹿面前就哭了,“你怎么回事啊!不是都好了吗?而且、而且你都不告诉我一声!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邢白鹿着实没想到张青柚会因为他赶回来。
他愣了半晌。
张青柚连背包丢就地上了,哭着抱住他:“呜呜……你可以不可以别死啊……”
“大柚子……”邢白鹿拍了拍他的背,“其实我……”
话刚出口,邢白鹿就看到了正朝他们走来的陆明嘉,邢白鹿只好转了口:“暂时也还死不了,放心。”
“我放什么心!”张青柚越哭越大声,“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晏峤实在受不了,用力将张青柚拉起来:“医生让小鹿静养,你哭这么大声,他怎么静养?”
张青柚眼泪汪汪地抿紧了唇。
“邢白鹿。”陆明嘉拎了篮水果,俨然一副来看病人的架势。
说实话,邢白鹿是真没想到他会来。
“江怀夏告诉你的?”邢白鹿看着他问。
陆明嘉微愣后,开口道:“你之前在宁海住院时,我就想去看你的,晏峤没提过吗?”
张青柚回头看是陆明嘉,他的眼珠子不自觉撑大,他又忍不住看了看晏峤,虽然之前小鹿有给他发过信息说跟晏峤和好了,但小鹿之前跟晏峤之间出了大问题,张青柚也是知道的。莫非弄半天,陆明嘉又有机会了?
不然,千年没联系的陆明嘉怎么会突然来?
对了,张青柚想起来,陆明嘉当明星去了,上回他还在哪个开机新闻上看到过陆明嘉的照片。
还别说,真是人靠衣装,陆明嘉那么一打扮,比从前看起来好看多了。
他们班的女生都在夸这位新人有潜力,都在预言他将来要大火。
“你来干什么?”
晏峤的话瞬间把张青柚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明嘉的目光落在邢白鹿的脸上:“知道你回桐城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上次见邢白鹿还是他掉了戒指的那次,有点久了,邢白鹿整个人比那时更瘦弱了,看来情况是真的不太好。
陆明嘉又道:“我知道你家不缺钱,我除了来看看你,也没什么能帮的了。”
邢白鹿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天陆明嘉在他背后问的那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顿时觉得有点心酸。
他这辈子早就不再围着陆明嘉转了,他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他?
何必呢,陆明嘉?
“谢谢。”邢白鹿接了果篮,忍不住说,“我们也没当多久同学,你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来看我的。”
晏峤怕邢白鹿拿着重,忙提在了手里。
起风了。
张青柚将邢白鹿腿上的毛毯盖好,带了鼻音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他不由分说推了邢白鹿的轮椅往回走。
到邢家院子门口,身后的陆明嘉突然道:“那年李老师去市一中给我们辅导过物理,我当时因为家里的事考砸过一次,是她鼓励我,让我重拾信心,我才在竞赛中拿了第一。”
邢白鹿下意识回头:“你认识我妈妈?”
邢白鹿很是惊讶,两世,他都从没听陆明嘉说过。
“她是个好人。”陆明嘉的眼眶微红,“她一定会保佑你的。”
邢白鹿突然又想起妈妈目前的那束菊花,忍不住问:“你国庆的时候去看过我妈妈?”
陆明嘉大约没想到邢白鹿会知道,他有些诧异。
晏峤看着陆明嘉的神色,忍不住皱眉。
陆明嘉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会是……不会是又想要追小鹿了吧?
就冲他这段时间总是动不动出现在小鹿身边,这种频率……他早该意识到的!
晏峤只是确定了小鹿不喜欢陆明嘉,但他怎么忘了,陆明嘉也许是喜欢小鹿的啊!
该死的!
晏峤上前道:“小鹿,我们先进去。”
他握住轮椅想要往里推,却听邢白鹿道:“晏峤,你等等。”
邢白鹿的目光依旧看着陆明嘉,他又是这副表情……
愧疚、自责。
陆明嘉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吗?
“怎么了?”晏峤俯下身。
邢白鹿道:“你和大柚子先进去。”
晏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蓦地撑大了眼睛。
张青柚内心一阵“哦豁”,颇有危机地看了眼晏峤。
“去吧。”邢白鹿推了推晏峤,“没事,听话。”
晏峤很不情愿和张青柚进了邢家别墅。
邢白鹿抬眸看着陆明嘉:“你从没和我提过你认识我妈妈。”
李舒妍曾去市一中辅导过他们的物理竞赛班的事,邢白鹿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毕竟对他来说,那件事时间叠加来算,已经过去十年了。
陆明嘉迟疑了下道:“我开始也并不知道你是李老师的儿子。”
“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转回市一中前夕。”
陆明嘉转回市一中前夕……
邢白鹿细细想了想,好像的确能想起些许蛛丝马迹来,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陆明嘉在学校避着他走。
哦,对了,他转学前是他们高二第二次模拟考,陆明嘉还罕见地考砸了。
就算知道了他妈妈是李舒妍,也不至于对陆明嘉打击这么大吧?
后来他们再见,陆明嘉对他的态度整个就变了。
陆明嘉对他的愧疚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高考时他甚至还试图在徐江桦面前帮他。
“当初江怀夏找徐江桦打我的事,不会你也有份吧?”除此之外,邢白鹿想不出为什么陆明嘉对他的态度会变化得如此之大。
李舒妍帮过陆明嘉,而陆明嘉却帮江怀夏找人打他,之后陆明嘉得知他就是李舒妍的儿子,所以对他充满愧疚。
这么看,逻辑上是通的。
陆明嘉却道:“那件事我并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听晏峤的话赶去的,他是赶到那里,看到了徐江桦时才怀疑那件事和江怀夏有关。
邢白鹿又有些迷糊了,那陆明嘉到底在愧疚什么?
又一阵风吹来。
陆明嘉弯腰将滑下些许的毛毯给邢白鹿拉扯回去,又拉紧邢白鹿的外套,将轮椅推到避风处,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风口,这才说:“你还病着,别着凉。”
这副异常关心人的模样……要搁前世,邢白鹿大约要信以为真陆明嘉爱他无法自拔了。
他自嘲一笑。
陆明嘉道:“我真的就是来看看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转了身,又回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就打我电话。”
他说着,转身快步离去。
邢白鹿简直纠结得不行,陆明嘉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原地待了会儿,打算进去时,隐约听得前面陆明嘉说了句什么,他探出身,正好见陆明嘉将一个穿裙子的女生拖进了那边别墅的围墙后。
陆明嘉那个藏着掖着的女朋友?
邢白鹿迟疑两秒,从轮椅上站起来跟了过去。
围墙那边传来陆明嘉生气的话:“你在跟踪我?”
邢白鹿悄悄探出身去,只见陆明嘉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冬日暖阳下,邢白鹿看见那人手腕清晰地纹着那个被丘比特箭射穿的双心纹身!
陆明嘉的手一用力,那人被他直接拉了过来。
邢白鹿越过陆明嘉的肩膀就看到了那张脸,他的眸子倏地一缩,竟然是……
《晏峤日记》:「重新见到你的第1583天,听着江怀夏和郑艳玲这对母子的对话,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们!我知道人性的恶,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你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那天晚上,我从梦中惊醒,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前世的你真的是自杀的吗?」
……
「重新见到你的第1587天,陆明嘉不知道怎么又来看你,他看你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哪怕我再威逼利诱,他看你都没有过这种发自内心关心你的目光。该死的,他最好别对你动心,否则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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