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这些天工的一举一动都必有深意。
黄桅提出比试就很奇怪了,其实还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
然后连天青不仅不阻止,还推波助澜……
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问心里泛起了很多想法,若有所思。
黄桅指定的材料在他们过来的地方,所以现在他们要原路返回。
将要离开七劫碑的时候,许问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它无遮无挡地伫立于天地之间,倒影映于湖中,好像此时此地,除了它别无他物。
数千年工匠的历史、手工业的巅峰与将亡。
“稍等一下。”他突然在七劫碑旁边看见一个人,对黄桅说道。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黄桅不会拒绝。果然,黄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许问看见的是老黑,带他们上山的那位工匠。
老黑的言谈举止跟他在这里看见的其他人差不太多,但许问总觉得他有些不同,尤其是他研究的方向……
此时他正站在另一个人身边,那人高高瘦瘦,一头长发没有束起,非常飘逸。
这人他没有见过不认识,但摆在他们身边架子上的那个东西他可是认识的……
那东西呈圆柱形,一头大一头小,大头指向天空——分明就是一架望远镜!
老黑家世世代代研究的都是时间,制作各种计时方式。而时间与季节、星象等等事物密切相关,他之前在路上也跟许问他们说过,他来五老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高,离星空够近,可以更好地观星。
这样一想,他们在这里设置一架巨型望远镜,似乎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只是这东西确实跟这里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引起了许问的好奇,他突然很想过去跟他们说说话。
许问到达附近,听见那个长发高瘦的人士正在跟老黑说话,声音里带笑,很高兴的样子。
“你也可以看看,这个镜头是我专门托关系在内物阁订做的,他们很花了点工夫才做出来。你可以看看,倍数非常高,可以看到很远。有些东西放在眼前,自然不言自明了。”
老黑连连点头,照着他的指示,把眼睛凑到望远镜旁边,弯腰下去看。
长发人一边给他调试,一边教他怎么在内部自己调。
没一会儿,老黑就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呼,声音又惊又喜。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他轻声嘀咕了几句,头也不抬,整个人仿佛已经沉迷了进去。
长发人微微而笑,站在他旁边,也抬着头望着天空。
现在的天色比许问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暗了一些,天边出现了几颗星子,并不明亮。
长发人并不介意,仍然凝望着那边,仿佛在他目光之内,整片星空皆在眼前。
许问突然站定了脚步,他有点不太想上前了。
只是看着这人的表情,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很多东西不需要再问也能理解。
许问转身往回走,背后又传来了两人的声音。
这里的星辰排布跟另一个世界是差不多,这个望远镜倍数其实还是有限,最多只能看到太阳系的范围。
老黑问太阳之外是什么情况,长发人有些知道,又有些不太清楚,就着自己的理解给他解释。
老黑似懂非懂,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观测到。长发人摇头,说现在这已经是极限,想要看到更远,只能等技术进一步发展进步。
许问脚步没停,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回到黄桅面前,发现他身边又多了几个人。
连林林他们上来的时候走的不是山腹小道,而是另一条路。现在他们看见神像和石窟,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许问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一起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两个孩子非常兴奋,跑跑跳跳,几乎每个石窟都想进去看看。
这拖慢了许问他们的脚步,但正是许问需要的。
他也跟着看了更多的石窟,欣赏了更多的顶级作品,还遇见了不少人。
上来的时候他们遇到的不多,现在走得细了,发现石窟里其实还有很多人,工蚁一样忙忙碌碌,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
他们年纪不同,身材形貌不同,擅长的门类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惊人的专注。明明知道有外人来了,但头也不回,眼睛也不移一下,眼中仿佛只有自己的工作与作品,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这也正常,他们都到这里来了,所为的不过是践行自己的“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不过,他们的作品也确实精彩,几乎每一件都堪称惊世之作,放到许问的时代可以放到某家博物馆作为镇馆之宝的水平。
但令人感叹的是,这些创作者没一个是奔着传世而去的。
他们都接受了血曼教的说法,认为末日将至,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在末日降临前“抓紧时间”而已。
也许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与水平吧。
单就这些作品来说,已经不逊于真正的天工之作了。
石窟里并不安静,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山腹中间回响,敲敲打打,割割锯锯。
这声音放在很多普通人耳朵里是噪音,但走在这山道中间的人,哪个不是对它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它美妙动听?
走进一处石窟,声音突然变小了,这里一片安静,跟没有人一样。
是已经完工了?
许问好奇地第一个走了进去,先是一眼看见了摆在中间的一段木头,接着看见了坐在旁边,凝视着那段木头的人。
他非常熟悉的脸,却是完全不熟悉的人。
许问的脚步顿住,表情也微微起了变化。
两个孩子跟着进来,他们全程都很兴奋,唧唧呱呱地讨论,看见这人,他们的声音陡然停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那人抬头,目光扫过许问,落在两个孩子的脸上。
但只一瞬间,他就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那段木头,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非常淡然,好像面前站着的,只是几个陌生人,不是可以传承自己血脉的子女,也不是一直追着想要破坏他们计划的敌人。
这人当然就是郭.平,跟郭安长得一模一样,但至少是现在,没人会认错他们两个人。
“郭安已经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许问深吸口气,问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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