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地方看见自己的媳妇家人,真是意外惊喜。
临时河工们暂时休息了一会儿,一对对地聚到了一起,一边狼吞虎咽地填着肚子,一边跟屋里人说话。
许问跟连林林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人都湿淋淋的,全身上下都是泥,只有连林林带来的包袱以及许问背在背后的竹筒是干净的——都是他们小心保护的东西。
包袱里装的是野菜饼,整整齐齐地叠着,非常扎实,很能填饱肚子,所以也很重。
连林林就是带着这些饼走了一夜,把它们干干净净地带到了许问的面前。
许问吃了两张,觉得饱了,小心把它们收起来,重新系好。
连林林则打开了那个竹筒,取出了桃花枝。
许问看见就松了口气。
最后那朵桃花还是挺坚挺的,放进去之后又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它还是像之前那样,颤颤微微,却没有落下来的迹象。
至少还有一朵……他想。
桃花生动而粉嫩,在风中微微颤抖,像少女的娇靥,又像情人的微笑。
连林林注视着那朵花,许问一边吃着野菜饼,一边很小声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
“桃花钗带不过来,我就想着带枝桃花给你,结果……可惜。”
“可惜什么?带给我了呀。这不是吗?”连林林笑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最后那朵桃花终于再坚持不住,飘落了下来。
连林林用手把它接住,看了看,放回到竹筒里,又抬起手,取下头上的银钗,把头发挽好,别上那枝已经没有了花朵的桃枝。
然后,她摇摇竹筒,笑着对许问说,“这些花瓣留着,等你回来,再用它们给你洗个桃花澡!”
说到这里,看见许问下意识皱起来的眉头,她忍不住笑了。
她其实知道许问他们都不喜欢桃花澡,不喜欢身上洗得全是桃花香的感觉。
但她就喜欢这样做,她喜欢桃花的香味,更喜欢许问他们明明不喜欢却纵容她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她接着就敛了笑容,相比这小小的情趣,眼前还要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的,我担心石生村的情况不止这一处……”
许问小声交待,连林林表情严肃地听着,连连点头。
最后,许问对她说:“都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连林林认真地回答。
…………
连林林走了,带着许问给她的那个竹筒,留下一个非常实诚的包袱。
许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眉目稍展。
从外出旅行开始,她就肉眼可见地成长了起来,看上去总是在竹林小屋悠闲地过着日子,但其实早就已经能够独挡一面。
事情交给她,许问很放心。
这次休息很短,女人们很快都走了,许问他们很快结束休息,继续开工。
连林林她们过来的时候带来了更新的情报,石生村上游的涌洞确实带来了决堤,现在石生村已经被淹了一大半了,只有地势比较高的一些房子幸存了下来。
如果许问没有及时通知,村民直接受灾,此时可能已经陷入了绝望。
但许问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她们的男人还在干活,等到水退了,村子有可能重新回来,他们就能回到他们原有的故乡。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像许问说的那样,不要慌,挖出一条新的沟渠,把洪水疏导出去。
饮马河不是大河,水量再怎么充沛其实也有限,它能造成的灾祸也是有限的。
往好处想的话,等到洪水退了,新渠修好,会留下大片可耕种的肥沃土地,那时候石生村说不定会因祸得福,日子比现在还好过。
这话确实带给村民们很大的激励,让他们的干劲更足了。
其实想想感觉也很奇妙,不久之前,许问还在另一个世界,学习奢华的花丝镶嵌技术,耐心修一根桃花钗。
转眼之间,他又在这个世界,挥舞如雨,泥里水里的跟一群大老粗一起干粗活。
两个世界,两种情绪,两种生活,差异巨大。
但现在,他好像已经适应了一样,切换自如,好像这两种生活,都是他正常的人生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从他穿越到班门世界……不,从他踏入许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拥有了两段人生。
两边的都是他许问,两边的都是他要做的事情。而现在,它们越来越接近。
两边的人,两边的事,渐渐有点同步的趋势了。
…………
接下来这段时间,许问一直没回去现代世界。
现在两边时间有了流速,他回去需要有一段独立的时间与空间,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而最近,他忙得只能抽空在工地上打个盹,哪来的时间空间回去那边?
几天后,他接到了一些新的消息,情况不是很妙。
正像他预料的那样,石生村以外的地方也开始出现涌洞或者河堤河岸塌陷的情况,有些地方甚至有水直接漫了过去,淹没了一些农田与房舍。
总地来说,情况还没到完全不可收拾的状态,但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糟糕。
而到现在为止,圣旨还没有半点讯息,也不知道是发出了在路上,还是尚在商议中根本没有出发。
圣旨到了,还要有一段时间统筹安排,召集民夫,把他们规划到地方……
情况越来越紧急,等不得了!
这时候,许问遇到了朱甘棠。
地震发生之后,许问见过一次朱甘棠,那还是在逢春城和绿林镇之间的第一桥。
第一桥断了,朱甘棠他们正想着该怎么修。
第一桥的情况有点棘手,但不久许问就得知,他们找到了法子,又过了不久,桥修好了。
许问知道那边的情况有多复杂,听说这事的时候非常吃惊,还专门去看了一次。
第一桥的修法极其巧妙,是许问完全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到的思路。
这很正常,许问就算真成天工了也不是神,更何况他现在距离天工还有一段距离。
这天下这么大,其他人就算别的方面不如他,其他方面、某个点会超过他简直太正常了。
许问没想到的是,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许三,他认识的那个许三,他们的大师兄。
在他的印象里,许三一直稳重有余,少了些灵性。
他就像家里的大哥,那个大管家,有事情交给他,他都能非常妥帖地办好。
但要主动地产生一些创意,想一些办法,对他来说感觉就比较困难了。
没想到两年不见,他已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许三,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许问确实很吃惊,但这种感觉……真的不赖。
修好第一桥,朱甘棠连逢春城都没进,直接又去别的地方,修别的路去了。
其实他当初参加潜龙行宫主官评审多少有点凑数的意思,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从此开始了新的事业。
这项工程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很有可能要耗尽他的一生——也许,不,肯定一生也完不成。
但他明显没打算停止。
他似乎已经打算好了,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永不停止。
这一场地震,他新修的有些路坏掉了,他忙着维护。
他最近工作的范围与许问有重叠,不知不觉地两边汇合到了一起,见了一面,坐下来聊了一聊。
“其实我的钱早就不够了。”听完许问的话,他突然笑了一笑,天外飞来般的来了一句。
这种大型工程,当然不可能他自己掏腰包。穷尽身家,他也修不了几条路。
他修路,一方面是国家拨款,一方面是到处化缘。
地方政府,地主乡绅,他见人就化。
本来就是三寸不烂之舌,现在更是舌绽莲花,石头都能被他说得开出花来。
他本来就是大学士,当过御史的,在官场很有名望。
一开始这边有钱有权的人还挺欢迎他的,结果处着处着,全都开始躲他。
这人是真的能要钱,关键是他还真的能忽悠,经常说着说着,他们头脑一发昏,回头就发现钱已经给出去了,跟中了迷魂计一样。
当然,修桥铺路是为下辈子积德,他们也挺喜欢这种人的,但前提得是别人给钱。
久而久之,他们几乎是闻风丧胆,一听到朱甘棠来了就躲,好好一个大学士,变成了鬼见愁。
朱甘棠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变成什么样,他在乎的是这样一搞,自己化到的钱越来越少,眼看着这路没法再继续修下去了。
许问听完,也只能默然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现在想通了,是我错了。”朱甘棠望着许问,洒然一笑。
这时他们正准备过夜,分散在一片山洞里,他跟朱甘棠坐在一堆篝火旁边,朱甘棠一边说,一边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
火光在他眼中跃动,照着他又黑又瘦的脸颊,也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他说,“修路是好事吗?当然是好事。但现在我们还做不到。钱不够,人不够,实力远不够。壮志宏愿,话是说得很好听。但是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只能一步一步地走。”
“你不打算再继续修下去了吗?”许问问道。
“是。暂时先放放,维护好现在的路,最关键的是,利用这现有的路多做些什么。要杀猪,也得等养肥了再杀嘛。”朱甘棠说着,对着许问露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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