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望远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变成白雾,蔓延成长龙喷吐而出,逐渐消散。
他又打了个哆嗦。
老实说,南方并不会比北方更冷,毕竟温度摆在这里,北方能零下十度二十度,南方破个零下五度都很罕见。真正到冷的时候,北方的室外根本没法久呆。
但正是因为南方这未到极冷,总压在你承受边缘的温度,以及因为潮湿更让人觉得沁入骨髓的寒意,让人打从心底颤抖起来,火烤都解不了。
高望远老帝都人,很少到江南过冬,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寒意,感觉稍微有一点受不了。
不过这次他是主动申请过来的,到现在也没有后悔,反而挺庆幸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
他走进许宅大门,跨过门厅,抬头往前看去,眯起了眼睛。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
这样的雪对帝都人高望远来说其实不太稀奇,但在万园市这样的地方就并不多见了。
现在的整个许宅都披覆着雪衣,破败的前厅也被厚厚的白色所覆盖。
那些残破、狼狈、污垢都被雪色所掩盖,其中的苍凉与古朴却像是被牵引出来了一样,直击人心。
高望远盯着这幕雪景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去看看后面的园子。
想到就做,他没再过去一边搭起的工作棚,而是信步向后走去——熟门熟路,不需要人带路,也不需要多加辨别。
一路都是雪,树、太湖石、竹子、小桥。
桥上面已经洒了盐,但还是微微有些滑,高望远小心地走着。走到桥中间时,他转头看向一边,看见枯叶正从水中过,叶上积着晶亮的雪,一条红色的小鱼正努力把身子伸出水面,仿佛想去啄上面的雪。
水色、雪色、枯褐的叶色、鲜红的鱼色交相映衬,美不胜收。
高望远心旷神怡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又看见一只黑猫,蹲在旁边的太湖石上,紧紧盯着水面,看的也不知道是鱼,还是叶。
它的毛色在雪光之下闪闪发亮,除了上好的绸缎,高望远想不出别的比喻。
“球球。”高望远笑了起来,向它招手,诱哄地道,“过来过来。”
球球蹲在湖石上,歪着头,样子非常可爱。
高望远往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条绿箭口香糖,往前递过去,问道:“你吃不吃?来,给你。”
球球金色的眼睛盯着口香糖,突然起身,往旁边跳走了。
“呸!”
一个声音在高望远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一瞬间真的以为球球说话了。
但这是个公猫啊,怎么会是女孩子的声音?
片刻后,他直起身,没好气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桥下的田小田,道:“你呸什么呸?”
“喂猫吃口香糖,亏你也想得出!”
田小田上了桥,从高望远手上拿下那条口香糖,剥开绿色的外皮,把它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这么干脆?你也不怕是包裹着糖皮的……化学原料什么的?”高望远没有拒绝,任由她把口香糖拿走了。
他们这种人,还真有可能干这种事,但田小田已经尝到糖味了。
她对着高望远熟练地吐了个泡泡,转过身,看着桥下流水,轻声感叹:“真美啊。”
“嗯。”高望远也不跟她闹了,与她看向同样的方向,“破成这样都这么美,要是修好了,又是什么样子?”
“是啊……”田小田满怀期盼地道。
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下了桥,又在许宅里转了一圈。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走到最后,突然异口同声地道:“我要回去干活了!”
说完,两人对视,田小田突然从一直抱着的纸袋里掏出一个红薯,递到他面前:“看你冷的那样儿,暖暖手吧。”
红薯热腾腾的,高望远捧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突然叫道:“敢情你一直抱着个暖炉呢,咋不早给我!”
“滚蛋!”田小田已经在往外走了,听见这话,回身向他一指。
“嘿嘿。”高望远笑眯眯地,剥开红薯皮,捧着它走进了工作棚的一角。
这间是预算室,摆着两排电脑,旁边还有一个大铁架,上面堆满了图纸、文件和各种材料样品。
从三个月前起,高望远就在这里工作了。
这么大一座宅子,正式的修复方案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正常都需要一年多,几年的都有。
方案中相当重要的一项,就是预算。
针对每一个点,需要什么材料、大概需要多少钱,这都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就算方案没有彻底出来,不能像算房高一直标榜的那样“一砖不错”,一个大致的范围也需要标出来。
这项工作本来就在计划内,却是算房高主动向许问提出来要求加入的。
算房高向来接活都是要挑拣的,从来不用愁,这还是近十年来,他们第一次主动出击,要求加入某项工作。
自打平镇展销会之后,高望远就一直很关注许宅这边的情况,他一听说这个消息,马上就说他要来,家里很快就答应了。
结果一来,他就看见了田小田——跟算房高同样想法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除了他俩之外,还有几个,都是这种知根知底、从某种角度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年轻一辈。
“怎么样了?”高望远到的时候,预算房的其他人几乎已经全到了。他一边啃着红薯一边掀开棉布帘子走进去,香甜的气味迅速布满了整个房间。
这房子是在许宅里面清出一个角,临时建起来的。
许问亲自设计主建。
这房间外面看着不是很大,但里面的空间却非常大,设计得极其合理。最重要的是,它保温的效果非常好,一进屋,立刻觉得暖融融的,寒意全消,而且一点也不闷。
“买了红薯啊?”一个文物局的工作人员抬头,耸了耸鼻子,“太不仗义了吧?恰独食?”
“别人给的,嘿嘿,就这一个。”高望远美滋滋,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了?”
“我刚才最后检查了一遍,差不多了。预算方案基本上已经完成。”工作人员说,“有你们加入,真的快了不少。”
“别,我们只是帮了点小忙。主要还是许老师前面搭的架子好,只需要照着往里填东西就行了。”高望远提起许问的语气比三个月前又更尊敬了一点。
“也是。预算方案填进去,总方案的最后一块拼图就完成了。谁能想到,三个月就能做完这么大一个案子?”文物局一个戴眼镜的资深专家感叹道。
“是啊……东西给许老师发过去了吗?”高望远问。
“发过去了,许组长说他马上过来。”这专家头发花白,至少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提起许问,看上去比高望远还要尊敬。
说话间,棉帘一掀,许问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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