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第一块选的其实是相对比较简单的石料。
石灰岩和石英砂矿伴生,颜色虽然比较接近,但一左一右,界限其实还是分明的。
这里的大部分石料情况都更加复杂一点。
譬如说,那边的玄武岩,是两种不同的玄武岩复合而成的,里面包裹着一些斜方石,情况非常复杂。
玄武岩本身就孔隙很多,非常脆,很容易碎裂,想要成材分离难度非常高。
许问就拿着那些最简单的工具,不停地在石料上画线、计算、琢磨、处理。
他不知不觉就沉迷进去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哪里,身边还有谁在。
孟大爷也不着急,由站变蹲,就窝在旁边看他工作。
如果许问这时分得出心,肯定会问一句:您老不是门房吗,这么扔着大门不管真的能行吗?
不过许问非常专注,周围的石料一块接一块地被分解开,或快或慢,但每一块都解得非常干净,丁是丁卯是卯,一点含糊也不打。
老实说,要不是孟大爷其实对这些石料算得上是知根知底,又是亲眼看见许问解出来的, 没准还会以为它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呢。
“啧啧,两万块的石头,被你这样一解,能变二十万,没准还不止!”孟大爷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普通杂石,和成品料石的价格肯定是不一样的,相差得非常大。
许问这一手变废为宝,比孟大爷想得还要出色。
许问头也不抬,根本没听见一样——可能是真的没听见。
普通人看见自己刚卖出的东西瞬间翻了十倍,心里多少都会有点不舒服。
孟大爷就不,他习惯性地看了眼天色,一想不对,又低头看了看手表,走出去拎了两份盒饭进来。
“来吃点东西,吃完再继续。”他扬声叫许问。
许问头也不抬,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
专注到这种程度的人,孟大爷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不过都中午了,不吃饭也不行啊。
孟大爷摇了摇头,准备走过去拍他肩膀叫他。
结果他才弯下腰,一声极其凄厉愤怒的猫叫声从外面穿透进来,许问猛地抬头往回看,叫道:“球球!”
饭都顾不上吃了,还想着自己的猫呢?
孟大爷表情微微古怪,看见许问站了起来,随便擦了擦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叫着他猫的名字。
结果没一会儿,那只精灵一样的小黑猫就跑进来了,环绕着蹭许问的腿,非常亲热。
“你没事啊。”许问松了口气,把它抱起来托在肩上,“不是你叫的?那是谁?”
许问突然想起了外面那只狸花猫,表情瞬间古怪,“我出去一下。”他转头对孟大爷说了一句,架着球球走了出去。
孟大爷也有点好奇,拎着盒饭跟在了后面。
他们来到外面,看见那只被拴着的狸花猫。刚才进来的时候它还是懒洋洋趴着的,像一只晒太阳的老狗一样。现在它已经站起来了,绕着拴住它的石头走来走去,全身的毛都炸着,偶尔还低下头,去咬脖子上的绳子,一副恨不得马上挣脱出去打架的样子。
“谁惹它了?”孟大爷很奇怪。
他们这里除了许问没有来别的外人,没人会惹它发怒啊。
“是你,球球。”许问笃定地说,拎着球球的后颈皮,把它拎到狸花猫附近。
果然,一见球球,狸花猫就更愤怒了,张牙舞爪,大声嚷嚷地咆哮。
球球不慌也不叫,一个扭身从许问手上跳下来,靠近狸花猫挥爪子,等它要冲过来了就跑开,如此重复,乐此不疲。
狸花猫不像它一样是自由身,它被绳子拴着,活动范围有限。
这个时候,它可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它对着球球怒吼,咆哮声越来越大,几乎就是嘶吼了。
“你这猫……可真是……”孟大爷看呆了,无奈地说。
“教子无方,惭愧惭愧。”许问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弯腰把球球抱回来,球球细声细气叫了两声,舔了舔/他的手指,亲昵友好,仿佛刚才的事都不是它干的,跟它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狸花猫更愤怒了,脖子和尾巴的毛全炸了起来,对着自己脖子上的绳子又抓又咬,弄不开誓不罢休。
“文西!文西!”仓库旁边有个小楼,孟大爷对着小楼叫了两声,片刻后,跑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
“老板,什么事?咦,大春怎么气成这样了?”她好奇地问。
“去给它开个罐头,安抚一下。”孟大爷对着她挥挥手,吩咐道。
“哦,好!”女孩转身去了,孟大爷转身,对上了许问的目光。
“原来你就是这里的老板?”许问摸着球球的后颈毛问道。
“怎么,老板不能坐门房?”孟大爷反问。
“当然不是。”
“一家小石料厂而已,什么老板不老板的。”
“那也不是……”
许问想起那一仓库的天河石、白云大理石等等,虽然不是宝石,但全是高档石料,光这些就能值不少钱了。
两只猫这样一打岔,许问倒是暂时离开了工作,可以跟孟大爷——孟老板一起吃盒饭了。
虽然拥有一家五星石料厂,但孟老板吃的用的跟许问都没什么不同,捧着大锅菜呼噜呼噜吃得很香。
起初许问起身转头,看见他拎着盒饭站在旁边的样子,他还以为对方要对他说什么。
结果孟老板埋头吃饭,一个字也没说,直到全部吃完,他才一抹嘴,抬起头来,道:“你把那边原石解给我看看。”
他指的正是灌木旁边的那堆翡翠原石。
“现在解?”许问纳闷。
“对。”孟老板肯定地说。
许问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买这堆石料真的不是图这几块原石。
相反,先前他也把它们检查了一下。就像孟老板说的一样,它们被收回来之后,大部分都是被解开来看过的,就是解得不算太彻底而已。
它们被放在这里这么多年,又被解过,要有什么东西早就被发现了,因此许问根本没往那边想。
这堆原石对他的价值,就是扩展一下辨识的资料库。
“行吧。”先后而已,总要解开体验一下的。孟老板既然这样要求了,许问也没有拒绝,把吃空的饭盒收好,就走到了那堆原石的旁边。
秦连楹笔记上关于翡翠原石的记录并不多。
中国古代崇尚羊脂玉,喜欢玉石洁净宁静的感觉,认为玉似君子。
翡翠属于硬玉,是宝石的一种,以祖母绿为最佳,但跟其他宝石一样,是珠宝首饰的备选物,并没有赋予它太多的含义。
秦连楹笔记上关于白玉原石的记载相对多一点,关于翡翠,只提到永昌一带出产,没有更多细致的介绍。
到了近当代,翡翠以及翡翠原石几乎变成了一种都市传说,赌石暴富的正例反例都是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故事。
许问关于翡翠原石的了解反倒是从这里来的,依稀能认出黑褐色的是黑乌砂皮壳,黄白色的要么是帕敢皮、要么是抹岗皮,都是传说中的老坑原石,别的就认不出了。
不过他没什么期待,也不太在乎,随手拿起一块,放在手上感受了一下,想一想,又拿出手机,开始一边查资料一边观察。
“皮壳质地比较细,是帕敢皮啊。”许问对照了一下,喃喃自语。
“你对这不熟?”孟老板在旁边看见了,直接发问。
“嗯,师父没教过。”许问承认。
“老手艺不教解翡翠……唔,也正常。”孟老板说。
言下对老手艺非常熟悉。
他没再说话,看见许问开始解石。
现代分解翡翠用的是专门的解料机,通常是电动的,可以把原石整整齐齐地切成石片。新手害怕伤到石内玉质,更多使用的是砂轮,慢慢地把外壳一点点地磨去。
许问则用的传统工匠的老法子,用锤子和錾子一点点地把外面的石皮敲掉,露出里面的石肉来。
翡翠的石皮是在矿物的表面结合周围的泥土砂层,逐渐衍生出来、与矿物融合在一层的次生物。
它们当然不是一次性出现的,而是一层层一片片,慢慢覆盖上来的。
新旧不同、矿物渗入程度不同,石皮间自然分出了层次。
许问不是像普通工匠那样硬敲硬打,而是顺其自然,根据石皮原本的层次,一层层地将它们“剥开”。
皮壳原本看着好像是一体的,但现在许问轻轻一敲,它们就大块大块地剥落了下来。一切如此顺理成章,愉悦感极强,孟老板看得眯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又掏出了一根烟。
这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着,他的手突然停住。
石肉的深处泛出了一抹异样的光芒,水润透亮,美不胜收。
孟老板脸上毫无惊色,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就马上转头,看向了许问。
而此时,许问也正好转头,向他看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