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柏投下树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木板上不断移动着位置。
手掌不断扶住木边,离开,再扶住,再离开。
木板很薄,相比起来更像是张厚一点的木皮。它悬吊在树枝上,被风吹得不停地摇晃,写字的时候必须要用手稳住才行。
板上的字不断在增加,从上到下,密密麻麻。
板上左边是西漠队,右边是京营府。
左边小组更多,一共拉了三列才能摆下,右边就只有一列,一组到六组,整整齐齐。
一开始,右边小组虽少,但组后的数字却更多,这表示他们完成的任务数是胜过另一边的。
但是从下午开始,左边的数字也开始持续增加,渐渐与右边相持不下。
伴随着这些新增数字的,是不断回响在古柏下方的声音。
“西二十六组,完成八十二号任务,请匠官验收!”
“西二十六组领取一二三号任务,任务内容为……现立刻去完成!”
“西四十七组,完成二五二号任务,请匠官验收!”
“西四十七线领取……”
人员来来去去,几乎全部都是跑着的。
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只有少部分年纪比较大,但无论年龄如何,资历如何,出身如何,所有人都昂着头、挺着背,出声中气十足,跑起来精神勃发。
一次又一次成功完成任务让他们充满了自信,充满了成就感。而当一个人的天赋得以发挥、工作马上就能得到反馈的时候,很容易沉迷进去,对此投以更大的热情。
秦连楹和阎箕是看着这一切变化的。
阎箕偶尔还会离开一下,去忙一些别的事情,秦连楹则一直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来来去去,检验他们的工作,给出不同的分数。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目光却非常深邃,带着明显的深思。
最后,日光渐渐偏移,树影几乎横斜时,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想通了什么,眼神跟着明亮了起来。
“时间已至,到此为止,去把你的队友叫回来吧。”
又一人回来交任务了,他们组再次拿了满分,正要兴致勃勃地继续抽新任务的时候,秦连楹站起来,阻止了他。
“啊?这就完了啊?”这人也是西漠队的,他一听这话,顿时张大嘴巴,有点恋恋不舍。
“天还没黑呢,我们还能再做两个任务,让我们做吧。“他央求起了秦连楹。
“你们明天还要上路,回去好好休息。只要你们肯努力,等到了西漠,这样的机会不会少。”秦连楹嘴角微挑,摇了摇头。
肯努力……这人咀嚼着秦连楹的话,品出了其他的一些意思。
首先,西漠还有大事等着他们去做。
然后,这大事的难度肯定不低,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可能没办法完成。
但现在的他们还不是完成体,他们离到达西漠还有二十天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进行学习。
十天时间让他们变成这样,等到了西漠呢?
他们是不是能够完成更大的工作,获得更好的机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急行军之后,疲累交加中的强迫学习,竟然变成了他们乐趣与未来的源泉。
他们竟然开始期待起它来了。
他立刻咧开了嘴,用力点头:“行,我赶紧去通知大家!”
说完,他转身就跑,速度很快,转眼就消失在秦连楹面前。
忙了一天,他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累。或者说,对这项工作的强烈兴趣,足以抵消所有疲劳。
不仅是他,下午见到的西漠队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
纪律严明,乐观积极,对未来充满希望……
这支队伍的确是内物阁通过各种办法挑选出来的没错,但短短十天时间,就让变成了现在这样,阎簸箕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而且听他说,上路后不久,开始主导这件事的就已经变成了那个人。
想到这个,秦连楹有点无法判断谁的运气比较好。
不,这其实就是我大周之幸!
他突然豁然开朗,觉得天地都宽广了起来。
通知下发得很快,陆续的,一组组的人都完成手上的任务回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匠官们看看时间,又招呼了人去通知还没有完成手上任务的几组,让他们回来交接。
酉正左右,两边所有人全部回来,聚到了龙神庙前方。
此时天色有些昏暗,只余一抹薄薄的紫光充萦在天地间,随时都会逝去。汾水哗啦啦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比白日里更加响亮一些。
木板上的字有点看不太清楚了,但两盏煤油灯已经搁在了桌子上,灯芯燃起了光亮,照得四周亮莹莹一片橙黄。
许问也回来了,正站在人群里,悄悄地打了个呵欠。
他这一下午可真是没有闲着。
上午他通看了龙神庙前三进所有的部分,对本次安排的所有任务、以及己方同伴所能达到的能力极限有了一个通盘的了解。
下午,他就应用这些了解,开始全面指导所有组的工作。
所有任务在接过来之后,都会先到他这里来汇个总。
许问根据匠官们的总体需求,提出任务的完成方向以及要点,由各组分别去实践。
完成之后,成品同样会汇总到他这里来,由他指出其中错误或不妥的地方,让各组进行修正与补充。
这时候,西漠队每个组都是一个零件,他就是控制这些零件的总控开关。
牵一发而动全身,再由全身进行反馈,让他对龙神庙的整体把握得更加准确。
以前,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无论古代的徒工试还是现代的家具修复都是。
唯一跟同伴组队完成的,恐怕只有当初县试的那张架子床。
当时,他还由此总结出了整分法,由朱甘棠呈了上去,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起到了一些作用。
这是他第二次进行团队工作,更加明确了由他主导,其他各组分组完成的模式。
这让他想起了不久前出现的一个想法。
偌大许宅,他是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它的全部修复工作的。
别的不说,屋顶的大梁是要一根根架起来的,枋木也是要一根根排起来的。
他又不是超人,怎么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它们架起来、排起来?
现代有现代的工作方法,现代的那些工具、那些机械他可以用,现代的那些人他也可以用。
之前他把陆远带进许宅,证明那座神秘的宅子其实是可以为人所知的。
那么这是不是也说明,宅子默许了更多人的加入?
只要弄清楚了它“神秘”的边界,就可以把不可能化成可能了……
这也算是为了修复许宅锻炼能力的一次练兵吧。
下午坐在古柏下方,被秋风轻轻吹过的时候,许问突然这么想着。
测量绘图打样相对来说是比较单一的工作,将来到了西漠,肯定还有更复杂的工作在等待着他们。
这样一想,还挺让人期待的。
许问又打了个呵欠,笑了一笑。
“咦?那灯外面透明的是什么东西?你以前说过的玻璃吗?”
许三盯着桌上那两盏煤油灯看了一会儿,突然侧过头,悄悄地问许问。
许问没太留意,听见这话才注意去看,这一看他立刻发现了不对,惊讶地直起了身子。
摆在那里的,是最标准的那种煤油灯,灯罩是透明玻璃的,外面拦着铜制的栏杆,下面是鼓起的油壶,上面有个提手,方便提着它到处走。
这灯铜面洁净,没有油污;玻璃透亮,里面的光芒无遮无挡地散发了出来,明显是一盏很新的灯,没怎么用过。
这种灯在许问小时候经常见到,他家里就有一盏,烧的是柴油,通常在停电的时候拿出来用,比手电筒方便。
正因为太常见了所以他完全没当回事,现在许三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这煤油灯的玻璃也太透亮了,这样被光直照,竟然仍然看不出什么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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