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博然的风格曾经发生巨大变化其实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在行业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见。
但很多人往往疏忽了一件事,你的常识未必是其他人的常识,你觉得人尽皆知的事情,换了个圈子,或者换了个环境,人家可能听都没听说过。
孙博然的确是著名的大师,但并非所有行内人都见过他的作品,进行过研究分析,在这个时代尤其如此。
更何况,许问曾经特地打听过,孙博然风格变化之后对以前的作品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有极少部分人才知道,根本并没有流传于大众,甚至是业内大众人之间。
所以现在,当他听到赵麻子用四个字叫破这件事情时,许问真的有点抑制不住的惊讶。
赵麻子看着他的表情,了然地道:“许小师傅果然也听说过。”
“嗯,听人提过一点。”许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就是说,这个师父教的是风格转变前的孙博然?”
“正是。”赵麻子把消息讲得更细致了一些。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孙博然少时孤苦,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被送到这位刘师傅那里,半徒半子地养大了。
孙博然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自己的天分,少年时大放光彩,弱冠之年技巧就已经堪比当代大师,风格独特,深受民间喜爱。
结果三十岁的时候,他突然收集了一批自己以前的作品,将其付之一炬,归去不知所踪。
若干年之后,京都重新传出孙博然的名字,才有人知道他是去了京城,当上了皇家的督造师,风格堂皇,跟以前判若两人。
当初的人费了好大功夫,才规定此孙博然就是彼孙博然,把他俩对上了号。
那之后就有一个传闻,说孙博然跟刘胡子师徒俩反目成仇,但相比孙博然,刘胡子从来都没什么名气,那之后几乎都不见人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孙博然几十年后回来,直接就打着给师父祝寿的名义,要求所有考生给他送礼。
就算礼物微薄,这也是以公济私,这究竟念着刘胡子的恩呢,还是记着他的仇呢?
“原来还有这种事……”许问听完,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是我最近收集各方情报汇总出来的,应当比较确切。”赵麻子说。
的确是,赵麻子所说的内容其实都比较客观,很少个人的臆测判断,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这位刘师傅现在情况如何?”许问问道。
“他本来住在城南,孙大人消息放出来之后就很多人去找他,发现他两天前就不知所踪了,据说十天后会回来。”
这摆明了是在躲事。
先不说这年代的师徒关系,少年时刘胡子把孙博然抚养长大,这份恩情就小不了。如果两人真的反目成仇,这事肯定小不了。
然则“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后,孙博然回来就要给师父祝寿,如果真照赵麻子推测的理由之一——是在给刘胡子找事的话,这真的不太符合许问所听说过的怪脾气工匠大师的性格。
“对了,刘师傅今年多少岁了?”许问突然想起来,孙博然今年都六十八了,他师傅那得多大岁数?
“九十大寿。”赵麻子是打听过的。
“九十!”许问当真吃了一惊。
这岁数放到现代也是高寿了,这时代简直活神仙。
更重要的是,这个岁数了,还被徒弟一句话逼得家都不敢留,得远远地躲出去?
“换了我,就算没仇,也得抽他一顿……”许问喃喃自语。
一番交谈过后,许问心里大概有了谱。
他准备留赵麻子吃饭,对方却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对许问说有事情随时可以找他问,站起来就走了,形容非常洒脱。
许问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把刚才得到的消息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心里有了打算。
他走到桌边,铺开笔墨纸张,开始绘图。
他落下的第一笔,就极为灵动,宛如孙博然最为年轻气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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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滚出去!”
刘胡子直接把徒弟推了出去,顺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马上就要九十岁了,但中气十足,手劲贼大,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倒是这座蓬屋有点受不住,墙壁摇了几下,簌簌地落了一堆灰泥。
孙博然无奈地拍门,说:“师父,您这么大年纪了,注意身体……这不是我的主意,是邓老鬼的。我冤啊。”
“狗屎!你以为老子会信你!你就是卖师求荣!”刘胡子隔门三连骂,声音震天。
“师父您信我,真不是……”孙博然有点气虚。
“放屁!你不说,他怎么会想你快入土的师父!做寿,你怎么不说给你老母做寿呢!”刘胡子破口大骂。
“我老母早入土了……”
“那就做冥寿!”
孙博然哭笑不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咋说。这几天他天天过来郊外刘胡子的住处,上届物首什么的都来不及见。但刘胡子快被他给气死了,见到他就骂,沟通毫无进展。
刘胡子半天没听见他声音,突然又有点紧张,悄悄走到门边,偷偷地听外面的动静。
“师父……”结果孙博然也就站在门口,突然开口说话,又把刘胡子吓了一大跳。
“老实说您猜得也不算全错。这事的确是姓邓的提的,但我半推半就,也没用力反对。”孙博然说。
“我就知道……”刘胡子开口又准备骂,结果孙博然的声音再次提起。
“姓邓的摆明了是想扯虎皮做大旗,利用这事满足自己的私欲。这事我清楚得很,我知道您也是在怪我不该跟他同流合污。但老实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孙博然背着门在外面的地上坐下来,苦笑了一声,说,“但这个事,还真没办法鲁莽行事。百工试这个事,皇上的意思是好的,但办得实在是……太急了点。”
这话有点大逆不道,他本来是不应该说的,但一来他师父不是外人,二来这是郊外的山下,四下里非常空旷,有没有人一览无遗,他也比较放心。
“头两年好些人没反应过来,也不是很能摸得清底细。现在第四年了,皇上脚步越发急,有些东西就不太一样了。”
孙博然说得还是比较含蓄的,基本上是点到为止。
“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也不好说,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我总得看好了,能把住的东西还是要把住的。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除了你老人家,我还能信得过谁呢?”
门里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吱呀一声,门终于被打开了,刘胡子一张老脸出现在了门口。
他名叫刘胡子,但完全名不符实,脸上一根毛也没有,头上也没有一根头发。他年纪实在太老,脸上脖子上都是皱纹,看上去简直像一颗皱皮蛋。
“好吧算你会说话。”他紧皱着同样没毛的眉头看着孙博然,斩钉截铁地说,“但是是老子过寿,就要照着老子喜欢的东西来!”
“这……”孙博然转身,露出明显的犹豫表情。
“不行就滚蛋!”刘胡子非常干脆。
“……行。”孙博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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