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把时间安排得丝滑,新生半个多月的军训与中秋假期无缝衔接。晒了十几天的黑炭头们念着这三天假期,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儿,走方阵踢起正步来格外雄浑有力。
送别教官时气氛火热,少数人是因为在这短期的军训中产生了别绪,更多的人对教练没啥好感,趁着检阅仪式结束后的混乱,去跟有好感的同学搭话。
前几天,新传院联合文院和哲院举办的迎新晚会舞台上,岳辰的一次次出场让弹幕墙被表白刷爆了。现下□□,大家终于找到时机,岳辰身周的位置迎来送往,来跟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络绎不绝。岳辰向来和颜悦色,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女孩们更是越战越勇。虽说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比起高中初中,大学的女生要热烈大胆多了,岳辰接话接得嗓子都要哑了。
在室友们带着酸味的风凉话中,岳辰开始觉得,自己这逢人就笑的习惯不好,得改。终于等到正式解散的号令,岳辰满头大汗地离去,室友们邀他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他摆摆手,说要回家,与他们作别。
岳辰先跑回寝室洗了个澡。正午时分,入了秋的太阳依旧猛烈。他打车去了步行街,为了保持身上的清爽。
岳琦去了学校,岳家节假日相聚的传统也就不复存在了。虽然没人提让他回家过节的事,但岳辰还是恭顺地给岳时远和方美君发信息说明自己假期打算留校,他们自然说好。
方幸珝就更不可能回家了,岳辰不知道上次她在家里跟两个长辈发生了什么矛盾,但他自私地庆幸,他与她一样,是这个家的边缘人。他甚至能察觉到,因为这个共同点,方幸珝最初对自己的关心里,夹杂了惺惺相惜的成分。
像两个私奔的人。
对于她,他总是陷入浪漫的妄想。
车窗外,景物飞速后退。岳辰忽然觉得有些急切,把窗降下一些,热浪扑向他的额头,那里瞬间起了雾。
潮湿,滚烫。
好想快点见到她。
……
假日将至,这往往是店铺最忙的时候。好在FL线上线下的运营都已经上了轨道,方幸珝不需要再事事亲力亲为。
最近她接到了明星造型师杨西的第二次合作邀请。
上一次是在一档明星潮店经营类节目中,合作方式是FL给杨西提供饰品,杨西会在给明星搭配时使用,对方确保会给曝光度,因为还有剪辑因素,宣传力度上FL并没有话语权。该节目收视率尚可,得益于偶像效应,大流量的几身造型被粉丝扒了又扒,粉丝们的力量太强悍,几张精修的绝美长图在各大平台上转了又转,这几个造型就这么出了圈,杨西的审美功力大放异彩。图中出现的几个FL的配饰也备受好评,不少网友称之为点睛之笔,后来一段时间那几款饰品在线上线下一时售空。
有了那么一次收效甚佳的合作经历打底,杨西筹划来夏城开个人秀,立马就想到了方幸珝。杨西如今已经是几位当红明星的御用造型师,他的展览自然也颇受业内关注,据说到时还会有几位一线大咖过来撑场。方幸珝这次是以核心成员身份加入造型设计组,负责首饰部分。
杨西打算通过这个秀推出自己的服装品牌,因此对每一个部分的细节都精益求精。FL柜台里的那些款式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方幸珝必须根据他的每一套造型做出调整,他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搭配。开秀时间定在10月7号,国庆的最后一天,离现在仅仅23天,造型却多达30套,这对每一个设计师而言,都是激动人心的挑战。她无比庆幸公司乔迁时就决定投资增设自己的小工厂,否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跟外面的代工厂磨出这么多东西。
方幸珝跟杨西团队在线上开过数次会议,更多的细节还要等他们来了夏城再做讨论。
30套只有色彩和基本形态的设计粗稿来来回回盘踞了思维,她回复信息都是能省则省。
商务发来新一批订货清单。
她说:好。
客户第五次把爪镶改成压镶。
她回:ok
方美君叫她回家吃饭。
她说:不。
岳辰问她是不是在店里。
她复:是。
罗吉吉问她午餐吃什么。
她回:鸡。
所以有人突然在她身旁说话时,她暗自一惊。
“这么忙?”男人笑着问她,眼睛扫了扫桌子上的几十张草稿。
干这行有一点不好,办公室人人都能来。
方幸珝松了松肩膀,往后一靠:“闻先生有何贵干?”
“午餐时间。”闻旭廷手指指腹敲了敲手腕,那里是一只宝珀经典系列腕表,短吻鳄皮表带:“为了表示我上回提议的诚意,抽空来请你吃饭。”
“是说我赚钱方式太笨的提议吗?”
闻旭廷眼中笑意渐深,因她如今四两拨千斤的闲散姿态,因她这随年岁增长的风情与美丽,每一处都没有愧对他的眼光:“关于这点,我自然也是说真的。”
惹不起的大佛。方幸珝不跟他打太极了,起身道:“走吧。我想吃鸡。”
闻旭廷在她身侧并行:“下次吧。今天有新鲜的鹿肉。”
方幸珝皱眉:“我不想吃鹿肉。”
闻旭廷说:“厨师手艺很好。”
方幸珝停顿片刻,又说一遍:“我想吃鸡。”
闻旭廷:“下次。”
去掉了语气助词,虽然神色没什么波澜,但方幸珝知道,自己的反应令他不悦了。他喜欢掌控一切,事无巨细,看似温和,其实对脱离控制的事物容忍度低。
两个从电梯上行,来到步行街背后的辅路,司机一直在那里等候。
七年过去,他仍偏爱迈巴赫。
方幸珝在前一步,抬手要开车门,却被他阻止了。他垂眸看她,自带威仪,沉声道:“我来。”
方幸珝无声笑了笑。
她不怀疑,他想要她回到身边的诚意。但她也不相信,他会让她做自己。是谓之,本性难移。
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方幸珝回来后还被罗吉吉骂了一通。因为她忘记自己让罗吉吉给她买中饭这回事了。
方幸珝支着脑袋听骂,还开了瓶水给他顺顺气。
骂到最后,罗吉吉总结道:“……你这个坏女人,害人不浅。”
方幸珝细化着设计稿,三心二意地问:“除了你我还害谁了?”
罗吉吉咕咚咕咚喝水:“泥那过济济。”
方幸珝:“嗯?”
肌肉猛男一下子干掉半瓶水,盖上盖子,又说了一遍:“你那个弟弟。”
“岳辰?”方幸珝扭过头看他,“他怎么了?”
“呵,”罗吉吉冷笑,“这会儿就急了?刚才我说你半天你都没反应。”
方幸珝:“……”
“所以岳辰怎么了。”她盯着他问。
罗吉吉逮着机会:“想知道?那你先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及时告知我?”
“对!我真是太坏了!我下次一定注意!”方幸珝点头如捣蒜,心想罗吉吉恋爱后真特么越来越娇娇了。
罗吉吉鼻音娇哼,总算顺了气儿,告诉她:“我提着你的鸡饭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的好弟弟就在店外面,低着脑袋,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是瞧见你跟人走去吃饭噜,还不知得有多伤心呢。”
方幸珝沉默地拨了拨头发,偏头避开罗吉吉如炬的目光,去翻看了早上和岳辰的聊天记录。
9:02——
岳辰:“马上就要检阅了,搞完下午就可以放假了。”
这时方幸珝在开会,没看到,之后各种信息顶上来,她就没回了。
10:53——
岳辰:“姐姐,你今天是不是在店里?”
方幸珝:“是。”
岳辰:[嗯嗯表情包]
所以这个时候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也没跟她说。这就确实不是她漏看了。
犹豫了一下,方幸珝没给他发信息,而是继续忙活图纸的事。
罗吉吉在一旁啧啧,说她狠心。
方幸珝不置可否。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自从方幸珝的设计费上涨,直接来二楼咨询私定的顾客量大大减少,她的常驻办公环境因而清静了许多。
若不是闻旭廷的一通来电,她还没发觉日渐黄昏。
对方在电话里说自己假日繁忙,嘱咐她记得按时吃饭,并让人给她送来了一道花雕鸡。似乎还真有点追求的意思。
食盒散发出阵阵浓郁滋补的香味儿,方幸珝皮笑肉不笑,她其实只是想吃一些炸鸡饭、黄焖鸡(罗吉吉中午买了但她没吃到)、口水鸡……
方幸珝把这道大菜分给了店员们。
回到二楼,她发现必胜柴犬给她发了信息。
岳辰:“姐姐今晚回家吃饭吗?”
他说的“家”自然是指方幸珝自己的家,即两人长期厮混的地方。这问题的巧妙在于,他不必直问能否来见她,如果她答“回”,那他就来给她做饭,见面之后所有都是水到渠成;如果她说“不回”,那他也不至于显得被拒。
多可怕,她一眼就看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多可爱,饮食男女,他还小心翼翼地为她花上数不清的小心思。
方幸珝给他拨了个电话。
他们之间不常打电话,岳辰接得很快:“姐姐?”
棉花糖一样的口吻,听得方幸珝心里也跟着轻软。心情变成一团雪白雪白的云朵,轻飘飘在空中打着旋儿,但也会担心尘杂堆积,暴雨忽至。
“你的晚餐菜谱是什么?”她问。
对方稍作思索:“新疆大盘鸡?”
不夸张地说,方幸珝的心霎时间哐哐狂跳。这是肾上腺素分泌的效果,原因是人经历着兴奋、恐惧、紧张等情绪。
多奇怪,他随便一说,就正合她意。
“你在哪?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在袁俊海家网吧,你这会儿过来太堵了。我在旁边超市买点食材,待会自己坐地铁过去,很方便。”
……
晚高峰确实堵,尤其方幸珝还住在繁华地段。她到家的时候,岳辰已经备好菜。颀长的身形在岛台边上忙碌着。现代风灰白色调的厨房,他穿着白色T恤,头发理得短而整齐,皮肤因军训晒成接近小麦色,大概是起了一层薄汗,小臂结实的肌肉透出健康的光泽。
距离上次为岳琦践行,不过十日,这个好像又偷偷长大了一点。
她回来,他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动静,抬眸朝她笑笑,浅浅的。梨涡都没瞧见。
他身上挂着她恶搞买给他的围裙,一只委屈撇嘴的小黄鸭。方幸珝想,会不会那个小黄鸭才是他现在心情的真实呈现?
她招招手让他过来:“给我拿瓶水。”
自己就倚在饭桌边上等着。好像有他在,她连这三五米的距离都懒得走。
岳辰摘了围裙,洗净双手,从冰箱里给她拿了支纯净水。人来到她跟前,顺手把瓶盖也拧开了。
方幸珝接过水,没喝,随意地问起:“上午走完方阵,就迫不及待去找朋友玩了?”
离得近,她见他黑亮的眼珠子好似黯淡了一瞬。他很快点点头:“他也放假了,就约着一起。”
她也微一颔首,仰头饮下几口冰水。口腔凉得有些麻木,有一两颗水滴自她嘴角溢出。
岳辰下意识用拇指为她拭去。
方幸珝直直看着他。
岳辰呼吸变得轻而缓,移开视线,从她手中拿过水瓶,把盖子盖上了。
他微垂着脑袋做这些时,女人纤柔的手从他腰际上行,滑过背脊,来到他后颈。她如拎起幼猫颈皮似的,按着他脖子揉捏。
他手撑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将她拢在双臂之间,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着,好像要喘不上气来。
“姐姐?”
方幸珝想起,他近来好像没再叫她小名。姐姐,姐姐,总带了些示弱、讨巧的意味。
女人红唇轻轻翘起:“是不是理头发了?”
“嗯。”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折角精致的嘴唇,仿佛不能移开。他想说,自己出了汗,有点脏。可她凑近他,似在轻嗅。他顿时不能言语。
“好看呢。”她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
微微冰凉的气息吹在他的喉结,不用暴风,无需冰刀,只这轻柔的一抹,足以令他的秩序崩坏。
他对她的需索,本就如饥似渴。他用力亲吻她,用力拥抱她。他告诉自己,只要这样贴紧,他们就能无间亲密。只要这样,只有这样。
桌椅的颤抖掩盖了手机接收信息的震动。
袁俊海发来消息:“我妈说你下午来我们网吧了?咋不早说呢,我那会儿在学校跟人打球呢。”
当然,他注定无法在一个小时内得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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