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燃响第一声爆竹,方幸珝倏然睁眼。
她捕捉到少年惊慌扭身的残影。
瞥了眼时间,正到11点半。她睡了多久,那家伙又看了多久。
“岳辰。”她喊他,嗓音是刚睡醒的轻哑。
“……嗯。”他嘴角抿着,转身接受审判。
“说要学习,就这么敷衍?”
她斜斜倚着,眸光懒淡。被训斥的人看在眼里,别有一番清凉滋味儿。
好在他确实好好执行了计划,对此不至于心虚:“我写完试卷,也对完答案了。剩下几题弄不懂的,回去补习再问老师。”
方幸珝朝他伸手,他意会,乖乖把卷子交给她。
她凝神翻阅,确实如他所言。
她问:“这套多少分?”
岳辰说:“94到97。”
方幸珝把试卷还给他:“你的数学成绩倒是四平八稳,基本上做什么难度的卷子,分数都在这个区间附近。这也说明了……”她抬眼,目光剔亮,“你有一部分很基础的知识不够稳固,你可以把它们总结一下。”
他点点头:“弄了错题本,但没有归类。我回去重新整理一下。”
“好。你什么时候写完的?”她又问。
“十点不到40分就写完了,因为有些不会。后来就在对答案,改错题了,用了……四十多分钟吧,弄完我看时间是22分。”他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哦。”所以,他看她睡觉看了8分钟。
再看他,双眼炯炯,好像在期冀着什么。
故意露出马脚,说不定是小兽捕食的陷阱。最近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她感情里,多了一些不安分的因子。或许,这份动荡早已萌芽,不经意间它悄然壮大。小兽自觉牙尖爪利,跃跃欲试。
“明天也要把学习时间安排得这么精准哦。”她轻飘飘地说。
“哦……”尖牙收起,利爪变回肉垫。他有些悻悻,可能还有些不服气,“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目标院校,或者是想学的专业?”
“难道你想好了?”
一句反问把他问倒了。
“没想好……”很快,他又生一问:“那你不催我想想?”
方幸珝把手里的枕头砸过去:“小朋友,别小小年纪就染上了中老年那一套。过好自己的生活,别想着催别人,也别等着别人催你。学校和专业的事,没想好就先放一边,把成绩提高了,多给自己一些选择的机会比想什么都实在。而且,人的思想是流动的,现在想好了,到时也可能改变的,顾好当下,且行且看。”
她抱过的抱枕落在他怀里,那似有若无的幽香似乎也在拥抱他。
岳辰的心悠悠一荡,但保持住了镇定。
“你那个时候是怎么决定了要学这个专业的?”
谈及未来,他不禁生出些向往。他也想要知晓她的过去。在想入非非和鸡毛蒜皮之外,他渴望与她有精神层面的交流,好让他能从中发现碰撞、找到共鸣,然后摸索出一条路径,能到达她身边的路径。
回忆以前的事,方幸珝条件反射般蹙了蹙眉。
“当时我去了N大的经济学院,你还记得吗?”
岳辰点头。他有印象。那时岳时远还为她办了升学宴。一流高校,金牌专业,人人道贺。他初来乍到,与周围格格不入,沉寂得像块木头,她已经在人群中央发光。只是后来她怎么又出国学了珠宝设计,他就不得而知了。
女人的声音冷淡,没什么怀念的温情:“开学一个多月,我就觉得无聊透顶。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学美术设计的同学,去蹭了他们的课——哦,我初中的时候就学过画画,画得还不错——之后就决定要换专业了。但是呢,校内转专业意味着我大一一整年都要浪费时间在我不喜欢的专业课上,我没这个耐心,直接跟美院的课程和项目。到第二年,我考过了语言,手上也有了像样的作品集,就申请到了国外的学校。之后……也就这样了。”
岳辰看着她,轻声道:“你应该是很喜欢这个专业和现在这份工作的吧?可是为什么你的话听起来,也不开心呢?”
方幸珝思绪一收,嗤他:“小孩子才天天傻乐呢。”
岳辰:“……”
他想找些论据来反驳,但没来得及多想,外面炮仗的声响愈发密集起来。时间迫近零点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
欢腾的脚步奔跑在廊道,而后房门被敲响。
“岳辰,快出来放炮啦!我跟那群小朋友拿了好多种炮!”小朋友岳琦发起热情邀请。
岳辰肩膀一紧,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方幸珝。
方幸珝从中读出了他的意思:你要不要躲起来?
她冷嗤:“果然是小孩。”
只见她大步起身,径直去开了门。
“姐?”岳琦大惊,下意识去瞪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方幸珝一巴掌把他视线压了回去,她捏着弟弟的脸,笑道:“在你跟小朋友嘻嘻哈哈的时候,岳辰已经完成了一套数学试卷。”
岳琦心下一松:“我……”
他的脸蛋被挤得嘴巴嘟嘟,要说的话也被方幸珝驳回。
“别狡辩了。明天就在我眼皮底下学习。现在,去放炮吧。”她回身,跟岳辰说,“还有你,别愣着了,跨年了,下去玩吧。”
三人下楼去到院中。
按照风俗,家长示意岳琦拉着岳辰很快展开了一长串鞭炮。方幸珝点燃一根烟给岳琦,随着屋内电视里春晚舞台的倒计时响起,他捏着烟屁股弯腰,烟离炮引子越来越近。
倒计时数到三,岳琦指尖一晃,炮引嘶嘶冒出火星,他赶紧蹿回廊下。
“……二、一!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红灿灿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院中热闹连天又烟雾扑鼻。姐弟三人背过身去,捂着耳朵等待。
不消两分钟,鞭炮完成了开年的使命,徒留一地红纸。
岳时远和方美君从堂屋中出来,三个小辈向他们道新年好,他们笑着应声,给三人发了沉甸甸的红包。
隔壁叔伯家的小朋友也跑过来贺年,欢声笑语中红包入袋。
方幸珝也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其中两个的分量区别于其他,她交到岳琦和岳辰手上,低声许愿:“学业进步,心想事成。”
岳琦笑嘻嘻:“谢谢姐姐!姐姐新的一年继续美丽,继续赚大钱!”
岳辰则说:“你也是,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岳琦一脸防备,把岳辰拉走:“好了不要磨磨唧唧了,快跟我把那些烟花放完。”
他不忘邀请方幸珝:“姐我还拿了一些仙女棒,你也过来嘛。”
姐姐摆手拒绝:“我可不跟你们小孩玩这些了。”
院中摆了歪歪扭扭两排的小型喷花,两个人分工点燃,十几丛火花呲呲飞长,五光十色,火树银花。满庭斑斓中,岳辰不禁回首望去。她今日妆容淡雅,暖色花火映照下,她眉目秀丽而柔和。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心中尚有温情,却又总划清界限,将自己置于孑然之地?
……
除夕之后,方幸珝的睡眠又不好了。
她翻来覆去,终于想起了唐誉。是好一段时间没去会会他了,隧给他发信息约时间。睡觉时间,人家当然不会回复。
方幸珝于是便盯着天花板发呆,盯着盯着,神思游动,她仿佛能看见楼上那个一墙之隔的家伙,现在肯定正呼呼大睡,美梦香甜。
呵呵。
年初二那天,午饭过后,老宅里来了一群宽袍广袖的人。方幸珝听到别人称他们为“师傅”,便知道他们是来“做仪式”的了。
风俗使然,往年过年岳时远也会请人来家里舞龙舞狮,以求家宅祥瑞,来年顺遂。
但这个架势,方幸珝是第一次见。
临近“吉时”,所有参与的人都要去往主屋聚集。方美君找到方幸珝,期期艾艾:“姐姐啊……”
方幸珝冷然:“有话直说。”
“就是……你不太适合参与这个仪式,你可以回屋休息一下,或者出去逛逛嘛,反正到乡下的机会也不多,亲近一下自然嘛。”
“哦。”方幸珝轻笑:“外人嘛。”
方美君安抚:“唉……这种事……不能犯冲的,不然对你也不好的。”
“行了,你走吧,我还巴不得不用去呢。”方幸珝说。
方美君交代好她,便推着岳琦赶往主屋。方幸珝正打算回屋补觉,却被岳辰叫住了。
“要不要出去逛逛,消食?今天天气很好。”他说。
天气确实不错,是冬季里少有的澄明晴朗。乡下的蓝天更蓝,白云更白,连风闻起来都格外干净,还混着草木的清香。
方幸珝道:“行吧。”
岳辰对这个大宅比方幸珝要熟悉得多,没多远路就带着她从偏门走了出去。
只是方幸珝有一点不解——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简直像在看管犯人,防患于未然那种。
他诚实道:“怕你生气?”
方幸珝说:“我生气干什么?”
“你就是很容易和阿婶生气。”他小声说:“很叛逆。”
方幸珝不可置信:“我叛逆?你说什么瞎话?我还是小孩子吗?”
岳辰撇撇嘴:“不然你干嘛又晒黑了?”
方幸珝脸更黑了。
“要不要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岳辰立即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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