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岱自然听出了徐衡想签约铁训兰的意思。
虽说同行是仇人,但也不至于刚见面就真刀真枪。
而且——
出于某些难以启齿的理由,理智判断自己不太适合继续接管铁训兰了。
……
“哦?原来您和铁文豪并没签订过正式合同?”徐衡妥帖地帮他倒酒。
此人极会看眼色,他要能舍弃一颗烂好心,许多世事之路也就不会如此难走。
薛岱用酒杯轻轻磕着桌面。
“自是如此。”
“我一贯只签C级以上文豪,她还不值得一份正式合同。”
徐衡微妙地感觉到了什么。
薛岱似乎在否认,又似乎在强调。
能看透铁训兰疯狂外皮之下的犹疑、积虑,徐衡的察人水平高山仰止。
接下来该问,“现在还觉得她不配一份合同吗?”
但徐衡不想问。
想也知道答案,要么不吭声,要么接着否认。
谁知,薛岱笑了下,混着酒给自己做了杯深水炸/弹:“怎么不问我现在对她评价如何?”
徐衡:“???”
很好,他看出了薛岱和铁训兰的相似点,真难得,两人都不是爱说假话的人。
“您想说,那我就问。”徐衡从善如流。
薛岱快速道:“我确实不想回答。”
“那像在否定过去的自己,这很负面,我不喜欢。”
徐衡:“……”
徐衡机智地保持了沉默,转移话题:“如果您确实有倾诉**,我更愿意问,当初为什么会选铁训兰作潜力股。”
薛岱余光看他,欲言又止。
今时今日再看往昔,似乎有一层迷雾再被慢慢撕去。
缓慢清醒的情感阈像个顽强复健的病人,坚持要撕开创口,检查伤疤长得怎么样了。
“我当时只觉得这人好骗,又有一腔热情,估计很好用。”他坦诚说。
徐衡:“……”
好骗?你确定?
“而且,她足够漂亮。”薛岱补充说。
哦,美色惑人。
行情里确实有许多猎头和文豪、或者文豪和政委是夫妻/情侣/床/伴关系的。
徐衡并没指责什么,“利益使然,可以理解。”
“那她之前写的本子盈利如何?”
薛岱嗤笑:“勉强持平吧,不赚不赔,除了浪费我时间,其他都好。”
“——放心,我没想纠缠什么。”
徐衡的感觉再次微妙起来。
来前,他专门敲虚拟宇宙,要了点薛岱能公开的材料,结果在《渣月》志愿玩家目录中发现了他的名字。
奇怪的是,薛岱只下了场景一,下了三次,都停留在维帕酒店重口味play这一节。
虚拟宇宙问他要不要体验其他场景,均被回绝。
徐衡觉得有意思极了。
“冒昧一问,我知道您也是《渣月》玩家,停留时间不短,这——”这叫不纠缠不在意?
薛岱:“……”
他本可以回答说文豪本是最后一份交易,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得,徐衡此人似乎有种让人坦诚相见的魔力,薛岱竟说了很深层的东西:
“我只能说,我现在不是个能完全依赖理智行动的人。”
徐衡瞬间明白了:“抱歉,我并无揣测您精神症病史之意。”
薛岱摇晃着酒杯:“无妨,猎头得弱感症又不影响工作,不算大事。”
他盯着杯中酒液,波光摇曳的液体像他躁动嘶吼的精神海:
“——我会治好的,很快。”
“情感搅扰理智做判断,这不是我的风格。”
徐衡:“……”
眼前这人在跟自己较劲,像个追着尾巴团团转又咬不着的猫。
“与情感对抗没有好处,受累的还是自己。”他苦口婆心道,烂好心的毛病又犯了。
薛岱并不感冒:“再问下去,您确实就冒犯了。”
徐衡:“……”
行吧。
“我想到了一个人,她可能知道铁训兰在哪儿。”他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好啊,一起去。”薛岱轻描淡写道,心中并不相信。
他的理智可一点不觉得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铁训兰。
……
苗乐安听到铃响时,正在校医室治疗仓翻来覆去烙煎饼。
银灰舱室上贴着病症标签:
【精神应激过度,建议静养两周】
医疗系统的AI名叫七号针,操着一口精英女声。
【您有两位新访客,请速速更衣见人】
苗乐安一骨碌翻起来。
“针姐我爱你!终于不用躺尸了——”
一看访客名字,她就知道静养确实泡汤了。
见她脸皱成包子,暴躁姐姐七号针开口:
【苗乐安,把衣服褶子从裤腰拉出来,速去!】
……
俩大男人乖乖坐在校医室门口。
“找我干嘛。”苗乐安臭着脸,拖着输液架出来。
三条管子贴在她额前一周,输着不同颜色的营养液,像个长了仨触角的ET。
徐衡首先站起来:“苗同学,早上好。”
苗乐安虚弱叹气:
“我不好,我看到你我就想起昨天的文豪本,还有铁训兰那个疯批。”
徐衡忍俊不禁:“我有个能让你更想她的方法,想听吗?”
苗乐安:“……”
“我是个病人啊徐大师,有没点良心啊你。”
徐衡示意薛岱靠近,接着说:
“应激过渡这回事,歇着确实能缓过来,但还有个更快的方法,那就是多多接触刺激源,刺激多了,就不会再有PTSD了。”
一趟《渣月》走完,徐衡和苗乐安也算有了战友情,说话中的距离感消融许多。
苗乐安给噎住了一口气:“你真棒,出了个死人都能吓活的主意。”
徐衡笑了半天,将探视病人的礼物放在桌上。
一束蓝色绣球,一筐地球原生种苹果。
苗乐安眼皮一跳。
这人心眼真细,自己住院除了室友没人知道,他竟然能提前想到买礼物:
“我想来问问,作为预备役政委,您觉得此时此刻铁文豪会在哪里?”
苗乐安有点没反应过来:“……啊?问我?”
徐衡理所当然:“是啊,文豪和政委就该是彼此精神世界最了解的人。”
这话说得真漂亮。
历史长河中无数被埋没的政委都该从棺材里站起来鼓掌。
苗乐安顿时感觉自己吃苦受罪得到了肯定,她动动嘴角:
“你这人,鬼心思贼多,话也漂亮。”
“我对她了解并不多,但有件事我能确定。”
“她穷,穷到考试前夜连宾馆也住不起——”
薛岱一听这话,忽然抬起头:
“——所以,我建议你们去物种文库找找,那货说不准又在白嫖过夜呢。”
……
……
……
HBS溜达过来时,物种文库正趴在数据流里,盯着某个眼熟人类看。
那人类黑发绿眸,正是最近小有名气的铁文豪。
HBS长叹一口气:“……”
“阿姐,你又在做什么啊。”
“门口一堆排队的人类,都接不上光脑,不处理下吗?”
“你是个AI,不是玩忽职守的人类啊。”
物种文库脑袋都快掉进数据流漩涡里了,远看像个无头人,“去去,马上就好!”
“双子座文苑发布名单了,我要看铁训兰什么反应。”
名单?
HBS歪头,调取了AI共享数据,一看就明白了。
正式录取名单里没有铁训兰的名字。
反倒文件末尾有一句话古古怪怪,“明日发布旁听生名单,所有解释权归文苑和银河舰队政工部所有。”
HBS(人类行为系统)沉默片刻,“人类铁训兰近来行为和过往差别较大,如果从眼下分析,我认为她不会有太大反应——”
物种文库丢个数据团过来,砸他脸上:“你快闭嘴!”
数据流外,铁训兰默默读完名单,蹲着不吭声。
物种文库伸长脑袋瞧她。
她睫毛不颤,瞳孔不缩,连嘴唇纹路都没变化。
良久,小声念叨一句:
“搞什么啊。”
“我读题能力下降了?难道他们不是想要破解弱感症的本子?”
关了光脑,铁训兰五体投地,把自己摊煎饼。
物种文库失望极了,“她怎么不难过呢。”
HBS费劲地把脸上数据团扒开,里面的影像奇奇怪怪,似乎是某个文豪本里的豪华酒店房间,墙上挂满了奇怪道具,什么鞭子诫锁,床上还有男男女女起/伏的身影。
HBS:“???”
“物种文库,你从哪儿截来的文豪本片段,这是人类**,不能随便乱丢。”
苍白少年义正严词地批评她。
物种文库回头一笑:“你又不是人,怕什么。”
她刚要说这是《渣月》的场景一,本子卖出去了肯定这段要爆,话没出口,又神色一变,声音光速切换温柔姐姐:
“小铁同学,有朋友来找您了,是否同意见面呢?”
HBS:“……”
就无语啊,对我和人类真是两幅面孔。
铁训兰翻个身:“别叫我同学,没考上呢。”
“——谁啊。”
……
苗乐安三人赶到时,铁训兰正在兢兢业业地学习,瞧她正襟危坐,神采飞扬,一点都没被名单的事打击到。
苗乐安颇感意外。
按她的理解,铁训兰似乎不是个能时刻紧绷自己,踏实学习的性格。
物种文库:“确实不是哦,小铁同学本次学习时间刚满五分钟。”
“装给你们看的呢。”
苗乐安:“……”
铁训兰:“……”
铁子嗷一声,拿笔丢她,“什么仇什么怨啊,当面拆台朋友没得做!”
徐衡笑到扶墙:“苗政委果然了解自己管的文豪。”
说白嫖,一嫖一个准。
铁训兰只得站起来迎客,对上薛岱,顿时眼神一顿:
“金大腿,你也来了?”
薛岱点头,心情颇为复杂。
这样子的铁训兰,松懈活泼,充满生活气息,他却从未见过。
铁训兰踢踢脚边的书,“你们是想来告诉我,文苑落选的事吗?”
“害,我看到啦,没事,不用安慰。”
三个人没一个是因为这事儿来找她:“……”
徐衡偏头扫了眼铁训兰找的书,是些华夏古传说,心里有了些计较。
“总呆物种文库不是办法,走吧,我给你找个地方住。”
铁训兰看他一眼,没说答应不答应,只是抓抓头发:
“怪了,看到你们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苗乐安充分发挥政委职责:“和我苑有关系吗?”
铁训兰:“应该是有的。”
苗乐安:“再进一步,和考试也有关?”
铁训兰心里有了点感觉:“是。”
但——
到底是什么呢?
……
……
双子座文苑,附近宾馆。
安六神又在外面闲坐了一下午,整整四天,周围人都眼熟这个白嫖家了。
对面就是黑山耸立的双子座文苑,安六神左右看看,再次确认自己呆的地方很显眼,只要路过文苑就能看见。
不是我的问题,他点头。
所以——
唉,铁训兰这货怎么还不来请我喝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