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菀问自己,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压下快冲出喉咙的惊恐,将所有的信息细细梳理一遍。
紫薇星君是断命之人,烬婆婆是天运之人,断命之人哄了天命之人
这前头,倒像是她和崔望。
断命之人,又负了天运之人。
之后天运之人被抽魂封入了凡间
为何要封
明知天运之人才是转命关键,又为何与那师妹搅和在一起
方才匆匆一瞥,郑菀也未觉得那师妹姿色如何动人,不过是路边蒲草,只是略柔弱一些罢了。
紫微星君这般模样,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是飞升后,魂识封印在这石棺里,还是干脆从上界下来、魂识降临
他是来接婆婆上界的么
所有谜团搅和成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郑菀只能静观其变。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烬婆婆暂时不想杀她,起码,她现在是安全的。
拖到崔望来
不,崔望也打他不过。
郑菀冷静地评估着双方的实力。
紫微星君最起码也是还虚境,崔望虽然能越阶挑战,可妙法境与还虚境之间还隔了一个无相境,这等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手底下的实力,可不是崔望一个活不到人家零头的修士能抵抗的。
此时,她倒希望崔望不要来。
她死了,崔望看在她面上,对她阿耶阿娘还能照顾一二。
“是,这壳子不错,她和你一样,也是个断命之人,靠着天运之人,苟延残喘至今”
烬婆婆笑道,“紫薇,看到她,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天道好轮回,这三千界,果然是没有新东西。”
“湄儿”
紫薇叹了一声,“这些年,我从未有一刻忘了你。”
“这些话,你还是去与菡萏说罢。”
“菡萏”紫薇似是愣了会才想起来,“那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当日你不喜,我便将她送走了。”
烬婆婆不作声。
她似是被说动了。
紫薇星君向前走了一步:
“我虽将你封印,却留了天地山河图给你,有山河图在,你便不会有事,到现在你我终于能重新在一起。”
“我算过了,若当日不将你封印,你必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你我之间便再无未来。可若是等一等,我的劫数会过,而你也会在未来某一日归来。”
他神情笃定而真诚,烬婆婆面上隐有动容。
一个男人,在此候了千年万年,只为等一个重新在一块的机会,足以让人心软。
而与这万万年比起来,那昙花一现的露水情缘,便好像真的不值一提。
“当真”
烬婆婆问。
“自然是真。”
“你看,我早在玄苍界为你备下了能用之物,养魂木、美人殿,再是这具石棺,你若在这石棺里夺舍,便能与身体彻底融合,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而且,不论何种手段,都测验不出。”
“湄儿,我封你之时,也不知再见之期,竟然这般久,久到我老了,头发也白了。”
烬婆婆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穿过水帘幕,准确无误地落到那张脸上。
“老了。”
她缓缓拂过那张脸。
紫薇按住她:
“湄儿,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么”
郑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以烬婆婆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会被人说两句便轻易选择原谅,莫非当真是
情深难解
就在她的诧异中,面前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
“湄儿,你”
一声爆喝过后,紫薇星君的身体像是被剧烈灼烧一般,开始发生急遽的变化,忽大忽小,忽长忽短,从人形变成了被火焰灼烧的光影。
原来,竟是是一段光魄。
光魄是从人的魂识中抽取一截,以秘法炼制,当主人不便时,便以它代替
它比傀儡更强,拥有本人十分之一的能耐,唯一的致命点是,它怕火。
光魄一旦损毁,将会使光魄的主人实力大损,短时间内进入虚弱状态。
而此时烬婆婆掌心跳跃着的,便是她的玄冰焰。
“放手”
紫薇声音不复温柔。
“不放。”
烬婆婆哈哈大笑,她笑时和郑菀不大一样,有些邪,有些癫。
“紫微,你事事料得准,却唯独料不准一事,人心。”
“你疯了再不放手,连你也要被这火炼化了。”
还未夺舍,便擅自催动玄冰焰,玄冰焰可是不分敌我。
“怎么,你怕了可我却等这一日,等了很久很久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每天每夜都在想着,将来的某一日,必要啃你肉、啖你血你以为,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我还会信”
“我爱你,湄儿。封印了你后,世间女子于我,都成了红粉骷髅。”
“呸你以为我会信假的,都是假的。什么爱、什么欢喜,从你苦心孤诣地接近我开始,都是假的。我撞破你的好事,你怕我不再庇你,便干脆封住我,抽我气运,好让你紫气缠身,度过大劫”
光魄被烧得“滋滋”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它成了一团沉默的光影。
“可惜,今日在此地的,不是你的真身,不过一截光魄”
“可惜,可惜”
烬婆婆声音低了下去,郑菀趁势夺回了自己的肉身。
才感觉到脚踏实地,便听烬婆婆在耳边轻声道:
“丫头,婆婆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么这便是秘密”
“婆婆我原本就不安好心,看上了你的身体,让你学莫虚经,淬炼元根,全部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夺舍这一日”
郑菀没吭声。
“其实大日仙宗里没有莫虚经下半卷,消息是假的。不过,等婆婆被炼化了,你便会了”
“婆婆”
郑菀五味陈杂。
她翻手想将玄冰焰熄了,可手行到半途,又停住了,只愣愣地看着前方灼灼燃烧的火焰。
“很好,你未行那妇人之事,很好,很好。”
烬婆婆欣慰地笑了,“你比婆婆我强。”
“若当日被封印之时,我但凡舍得一些,便不会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呆呆上许多年。你们这些断命之人,个个都有当舍则舍的决断要知道,方才你若停下,放过婆婆我、放过这光魄,今日便是你和你情郎的死期了。”
“还哭哭什么哭”
烬婆婆骂她,“你一边烧我,一边假惺惺地掉眼泪,有意思”
郑菀摇头:
“婆婆,我忍不住,菀菀忍不住。”
这几年,日日夜夜的陪伴,不是假的啊。
感情也不是假的啊。
恐惧、悲伤,纠结、痛苦,全都化成泪,一滴滴溅到了地上。
“你以为这石棺只是石棺紫薇这人,智计迭出,布局万年,难道只为了一点儿早被他抛弃的儿女情长他是为了你那情郎若得你那情郎气运相续,他恐怕能再活个万万年”
“崔望”
郑菀一下子想到了梦里被血染就的崔望。
他躺在石棺里。
所以紫薇星君封印婆婆,其实是为了抽取她的气运
“明白了傻姑娘,你就是引你情郎的诱饵啊。”
烬婆婆死死地拽住光团不放,她嘴角咧了开来,“不过,婆婆我替你损了这人一半元气,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郑菀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两团胶着的光影,渐渐被冰蓝色火焰烧成无数个光点,如萤火虫般四散开来。
华丽的,梦幻的,美得像一场梦。
无比残酷的梦。
“心如死灰,为烬”
“婆婆多活了几年,出来见识了这花花世界,也不虚了”
“丫头,莫哭了”
郑菀却忍不住。
婆婆这一生,太苦太苦了。
所遇非人,魂魄离体,被封在那暗无天日的须臾之地,最后半疯半魔,明明想养着她做壳子,最后关头却又放弃了。
她曾经,也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啊。
“婆婆,那人说的没错,你就是心软。”
一部分光点排着队,往她身体里钻,熟悉的、温暖的,融入她的身体,点亮她的灵台。
郑菀只觉得魂识内似是多了什么东西。
一卷耀耀闪着金光的册子。
她用魂识碰了碰,那册子上方便出现了三个大字:莫虚经。
没有上册,没有下册,是完完整整的莫虚经。
她再碰了碰,莫虚经散开,化作无数光点,在魂海遨游一圈,又合成了一卷。
郑菀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便像是烬婆婆将所有的体悟,都汇在了这部册子里。
看着这卷册子,郑菀的泪渐渐止了。
斯人已逝,还是眼前事更重要。她脚一踹,方才还动弹不得的石棺盖被她猛地踹开了一半。
她撑着石棺两边往外一跃,轻轻巧巧便跃到了石棺外。
但见棺外的石阶上,站了一人。
黑袍猎猎,穿堂风吹过他的袍摆,露出金色的滚边,也掀落了他的帽子。
乌发披垂,眉目艳丽得像用妆笔描过,狭长的眼睛微睐,看着她,便是一笑:
“又见面了,好巧。”
“不太巧。”
郑菀看向大殿,魂识内,影影幢幢的人头让她感觉不大妙。
而眼前的七杀,身上的气息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像一座凝实的巍峨的大山矗立在她面前,若说从前,她还能靠自己逃出生天,可此时,却绝无胜算。
“你把傀身都吸收了”
“恩。”七杀点头,眉目温柔,似藏着数不尽的深情,“其实,我真的不太想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