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提剑闯进了千杀的域里。
万鬼同悲,呜呜咽咽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老祖宗叫着“你死了你死了又自曝元力了”,他却只看得那抹绯红色身影。
她仰着头,细白颈子上的一条红痕尤为刺眼,张牙舞爪得像条蜈蚣。
一张小嘴张着,好似在说什么,却只听见一声呜咽。
崔望喉咙动了动。
“哟情人见面泪千行啊要不要本君腾出地儿,给你们哭上一哭”
七杀杵到了郑菀面前。
三人都在他的万鬼域里,现下,是他的主场。
郑菀没动,她看着崔望,他白袍染了污渍,鸿羽流光剑好似受了重创,剑芒比之从前的羽白,显得黯淡无光。
她看向崔望,他却敛目不看她,反倒看向七杀:
“你伤她。”
鸿羽流光剑感应主人心意,剑芒突地暴涨,一下子刺到七杀颈间
七杀抬手便灭了。
“死了死了,上次见,这帅小伙还是妙法境吧现在都无相境了,蹬矮子乐也没见长这么快啊小望望,咱们还是快点劫了小姐姐走人。”
“劫不走。”谁知七杀似是听见了老祖宗喊话,弯了弯眼睛,“奔雷仙君,久闻盛名。”
郑菀一愣,这奔雷仙君
不是归墟门创派祖师
哪有人
待目光落到崔望身上,才隐约想起,梦里他的魂海中确实住了个老爷爷。
“奔雷仙君谁啊”
老祖宗漂浮在魂海里,头枕双手,翘起了二郎腿。
“好似在说你,老祖宗。”
“哦那不是我,不是我。”老祖宗顺溜道,“老子可不是那被雷劈死的倒霉蛋儿。”
七杀的笑越发深:
“传闻中的奔雷仙君不苟言笑,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似是笃定对方身份,不再多纠缠,转向崔望:“打一场”
“打。”崔望看向郑菀,“不过,你先放了她。”
“她”七杀摇头,“不行,放不了。”
“那便只有战了。”
崔望提剑便斩,七杀却抬手将郑菀一摄,带着她连连急退,两人迅速掩入黑暗里。
无边无际的黑雾弥漫开来,冤死的魂灵此起彼伏地向持剑人发起攻击。
周而复始,绵绵不绝。
郑菀一眨不眨地看着,崔望是雷元根,加之剑术卓绝,这些黑雾一时还近不得他身。
七杀凑近郑菀耳边:
“崔望他投鼠忌器,不敢用尽全力出剑,生怕不小心伤了你。你猜最后是他先找到本君,还是本君先累死他”
“哦,本君忘了,美人儿你喉骨碎了,说不了话了,啧啧。”
郑菀勾了勾唇,并未搭理他这等挑衅言语。
“本君就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春花烂漫,满室华光啊。”
七杀嘴上说着调侃的话,手上动作却规矩得很,轻轻将她往地上一带,待鬼雾将她行踪完全掩住,便飞了出去。
“离微,本君来会你一会。”
他哈哈大笑。
郑菀的魂识都被这黑漆漆的鬼雾给蒙住了,完全看不见外面交战情况,只听剑吟与鬼哭一声高过一声,翻起的气浪,饶是她在远处,依然能感觉到。
“轰隆”
一道白光乍破,鬼雾短暂散去。
她见白袍剑修踏于半空,神情无波无喜,唯有滴滴答答的血,自剑身往下流淌。
鸿羽流光剑又黯了一层。
另一边,七杀拄着一支形似弯月镰的法宝,捂着胸口咳出了口血,却浑不在意:
“再打一场。”
“不打。”
空气荡开涟漪,郑菀只觉得腰间一烫,人已经被揽住了。她惊愕地抬头看,却见方才还跟七杀对峙的崔望竟然已经到了近前。
而那边的崔望
被七杀一镰刀给斩出了漫天飞舞的桃枝。
“人,本君劫走了。”
崔望垂目看了郑菀一眼,视线在她颈子上凝了凝才移开:
“对不住了。”
他右手一指,方才还黯淡无光的鸿羽流光剑倏地发亮,当空一落
极清极冽极细的一抹光,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这黑漆漆的鬼雾,爆了开来。
“轰”
七杀被爆开的气浪推了出去。
他不憋反笑:
“不愧是那人看中的种子,可惜,可惜也是个为他人做嫁衣的”
郑菀敛目不听,可那刺耳的笑声却不断灌入耳里,正在这时,一边的耳朵被人摁住了。
“不必听。”
崔望将她头摁到怀里,“走了。”
他带着她,从才斩裂的缺口一步踏了出去。
唯有后方的笑不断传来:
“没曾想,刚正不阿的离微道君,竟然也会耍心机了。桃枝傀儡人、移形换影术为了你那情人,你倒是煞费苦心、煞费苦心哪。”
“只可惜美人乡,是英雄冢,从无例外”
郑菀被崔望揽在怀中,仰头,只能看见崔望紧绷的下颔线。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她落到祭台,既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
郑菀知道,他生气了。
气她偷偷溜来。
“离微,你总算来了快来帮忙”
天鹤道君抬头见自家徒弟出现,紧拧的眉头松了松。
这短短的一刻钟里,正盟已经开始出现死伤。
这些邪盟修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悍不畏死,跟讨厌的蟑螂似的,一个一个地冲过来,也不求打伤他们,全不计代价,拼死也要将他们拖入旁边的金液里。
那东西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即使是妙法境修士,一掉进去也全无办法,方才驭兽门一位道友落进去,丹心门道友去拉,两个一起赔了。
这下,正盟修士打得更束手束脚,反倒助长了这堆邪盟修士的士气。
郑菀看着凹槽里的金色液体,隐隐觉得,它好像又漫上来了一些
她隐约有种感觉,等那金色液体盛满凹槽,便会发生可怕之事。
“人祭还是非一般的人祭。”
崔望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对,黑衣修士意在将人逼入凹槽,甚至他们将自己也欣然当作祭品,面上甚至有种圣光。
天鹤苦笑:
“澄心大师,被你们佛修普度了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这般”
“阿弥陀佛,天鹤小友,你这话便不对了,我们佛宗,讲的是仁爱世人,扫地不伤蝼蚁命,可不是将人命当作工具。”
“天樽那位道友,可看得出,这是什么玩意儿可是阵法”
天樽门一共来了两位,一位化成了这金色液体,一位愁眉紧锁,在旁策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郑菀则趁机观察那些正盟大修的表情。
奈何这些大修都是千年狐狸成的精,面上滴水不漏,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谁有可能是被种下傀种的那位。
正思虑着要告诉崔望小心,紧咬着的嘴唇便被人掰开了。
“是这里。”
崔望抚了抚她的喉骨,伸手一招,从储物戒里招出个白玉净瓶,拔开瓶塞往下一倒,郑菀嘴里便多了样东西。
那物入口即化,流入腹部,引起一股暖意。
她张口:
“崔望你”
声音还是哑的,却不再是“嘶嘶嘶”的那种气音了。
“在这等着。”
崔望指尖微动,竟只手凭空画出道道剑锋,剑锋几下便在郑菀周围设下五行大阵,连带祭台都包围起来,
他抬脚要走,却被郑菀眼明手快地拽住:
“怎么”
郑菀抬手设下隔音罩:
“崔望,正盟里还有傀种人,应该是大修士,你千万当心还有,千万别靠近石棺,紫微星君还活着,意在借你气运,七杀和邪修也是受他辖制这个大阵有古怪,你别靠近那金色的东西”
她颠三倒四的表述,竟然被神奇地理解了。
崔望紧绷的声音松了些:
“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恩。”
崔望深深地看她一眼,凌空一跨,便跨到了大殿半空。
天鹤抬头一看:
“嘿,徒儿,你怎么能飞得起来”
天樽门那位一看,却是一愣,继而起了艳羡和敬慕:
“此地虽设下禁空之制,可若是五行要义深明,得窥规则之源,便可不受规则所限”
“你神神叨叨的,什么意思”
天鹤没听明白。
“就是你那徒弟,恐怕是窥得五行形意了了不起,当真了不起若此次能回去,飞升在望啊”
井宿道君吃力地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瞬间,他一个失察,竟被连着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一带,共同拖入凹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剑芒突地打弯,圈住他腰,往上一提。
井宿道君顺势沉身,接力站稳了:
“多谢离微道君”
他拱手道。
有崔望加入,邪修几乎节节败退,损了十来个人,却连人家衣角都没沾到,眼见事不可为,竟齐齐对视一眼,怒吼:
“为了星君”
“为了星君”
齐齐冲入金液。
崔望阻之不及,只圈住三个,连同其他人,带住了两个,其余邪修,义无反顾、如泡沫一般消失在了凹槽里。
金色液体又往上漫了一层,几近于满。
全场被这壮烈的、如同祭祀一般的场面震住。
这时,七杀从石棺后一步步走了下来。
崔望看向他:
“你也要投”
“本君若投,这金液便满了。”
七杀满不在乎地蹲了下来,他甚至伸手撩起那金液,熔骨烁血的金液竟然就这般穿过了他的手掌,“诸位,本君若是用手将这玩意儿泼向你们”
他作势甩了甩手。
其余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七杀耸了耸肩:“你们正盟,隔了一万年还是一样无趣,开不起玩笑。”
“你、你、你是当年那个”井宿道君蓦地睁大眼睛,“仇戾仙君”
称仙君者,唯有还虚境。
整个正盟,如今唯一一个还虚境未来,还在闭死关。
“仇戾仙君一万年前屠灭一城那位邪盟仙君他没死”
天鹤道君年纪小些,还不知道这人厉害,“那他骨龄”
“你们不知道,狡兔有三窟何况,傀种寄魂术只要有在外,便能千里移魂”
看到有人听到这话露出的狂热眼神,七杀咧嘴一笑,“哦,骗你的。”
崔望注意力却未放在此时大放厥词的七杀身上。这人亦正亦邪,看起来与他们为敌,实际上做的事儿,却让人摸不透。
他将魂识落到正盟那些大修士上。
“你信你媳妇的话”
老祖宗问。
“信。”
头顶的穹庐透进来丝丝日光,崔望心中一凛,竟见书御道君猛地丢出一书,书卷蓦地放大,遮住头顶的光
不好
他要伤人。
他胼指射出一道剑意朝书御道君袭去,可不料,剑意却断在了半途。
书御并未伤人,反而
将自己投入了金液。
如沸水滚油,
“噗噗噗”
金液开始冒起气泡来。
谁也阻止不了一位妙法境修士求死。
头顶的穹顶开始打开,无数血雾自上而下,如江河倒灌。不一会,便充满了整个大殿。
七杀无奈地摊开手:
“你瞧,并非本君不帮你,是你们自己人害了自己。啪,背叛者,死喽”
“无耻”
常妩骂他。
七杀掏了掏耳朵:
“这血雾,就和这金液一样,沾骨即熔,吸入则使人神智狂乱,莫要侥幸,除了还虚境,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没命。”
“现在,该做出选择了,”他笑眯眯地指着崔望,“他死,你们活;也或者,他死,你们也死”
“二选一,你们选哪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