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计划如此天衣无缝做的如此逼真,骗过了燕云冀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时清薏。
可是按照她的安排一切都不该如此的,怎么会这样呢?
她的阿慕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她用锁链锁住了她,勒令所有人不得擅自与他说话,所以她的阿慕应该什么也不懂的。
她会好好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家,等着自己凯旋而归,等着自己回去带她离开边塞,带她回到赵家村,不再受这风霜雨雪催折——
可自己拼了性命出来赌了这样一场赌局,偏偏是她的阿慕入了局。
乱间吵吵嚷嚷混乱的让人心惊,似乎有时絷之的声音,马蹄的嘶鸣,她喊着小妹,从山的另一侧飞奔而来......
世间事这样吵闹,只有她的阿慕是安静的,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怀里,缓缓渗出的鲜血浸透过了衣襟漫过了她的手指。
她将咸涩的泪水胡乱贴在时清薏额角,喃喃自语。
“阿慕......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她缓缓闭上眼,下一刻骤然被人掀开。
时絷之跟疯了一般疯狂的企图把赵阿今掀开,但那个人的手指仿佛死死嵌在时清薏身体当中,怎么也掰不开。
清薏是一个人走的,在深夜为她点燃安息香以后。
她从袅袅尘烟中苏醒过来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日头初升,冬日的阳光懒懒洒在窗台,慕容齐跪坐在她榻边调香,身侧是一封书信。
清薏亲笔书信。
这险应当由时清薏一个人去冒,不关时絷之的事,阿姊日后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去做,去做她们姐妹二人来不及做完之事,亦或是为她报仇,总归,不该同她一起去送死。
她找过来时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彻底落下帷幕,她的小妹从马上掉了下去。
赵阿今没有遇险,大楚没有走到绝境,只有她的傻妹妹,被赵阿今算计的明明白白,算进去了一颗真心。
“松手!赵阿今——”
“放开她!”
时絷之的剑刺进了赵阿今的脖颈,她很想杀了她,想到当着千千万万将士的面将剑刺入赵阿今的脖颈。
可当那个人浑浑噩噩的抬起头看着她,又哭又笑的看着她时她怔住了。
赵阿今半条腿骨都没了血肉覆盖,只剩下血淋淋的骨骼,她想站起来又站不起来,一下又一下的支撑起来又摔下去,满脸血与泪的模样。
她往自己的剑上撞过来。
那是一副一心求死的架势,可她眼里都是泪光,嘶哑着嗓子跪求她:“您救救她,您救救她......”
时絷之突然觉得背后发冷,冷的彻骨。
那是小妹拼命也要救下来的人,怎么能死在自己手里,她猝而收剑后退数步,疯了一般嘶吼。
“大夫!大夫呢?!”
断龙谷一片嘈杂,赵阿今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很想死了去陪她的清薏一起又恍惚听见谁在喊大夫,也许,也许也不是没有救的......
——
时清薏不知道是福大命大还是祸害遗千年,左右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在朝暮关的榻上躺了整整七天,好歹缓过了一口气来。
她这口气缓的太长太长了,几乎把人吓死,听说几度遇险,最好的杏林圣手都守在她的榻前,生怕她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就那么没了。
那支长箭自她心脏一分处擦过,穿过了整个胸膛,箭尖刺破了她的心口,真的也差了那么一分。
也许是神明眷顾,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
时清理醒过来时身边守着的是时絷之,那双眼睛在房间里轻轻扫了一遍又一遍,干涩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时絷之攥着她的手微微发着抖,勉强的笑一笑:“如果你想见她......”
刚刚大梦初醒的人缓缓阖上眼,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不见了......”
她的声音微弱的吓人,带着一种命不久矣的孱弱和叹息,需要凑的很近很近才能听见。
“不见也好,不见也好,”时絷之反复的重复着这话,“好好养好身子重要。”
虽然或许是养不好了。
皇四女死而复生,这是件极骇人听闻的事,外头吵的沸沸扬扬,时絷之把一切消息都挡在门外,只叫时清薏好好养着。
愿不愿意重新捡起这个身份只看时清薏一人。
她向来是不会逼迫自己妹妹做些什么的。
时清薏经常陷入昏睡,每日都要喝各种类的药材,她夜里总是心悸,腹痛,有时候彻夜彻夜不能安眠。
时絷之始终陪着她,握住她的手,有时候跟她说些趣事逸闻,很少的时候会挑着外头情况说一句,例如蛮夷彻底败了,赵松树如今驻扎在王庭。
例如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材燕云冀“不小心”死在了押送的途中,听说死的很是凄惨,惨不忍睹,哀嚎了三天三夜还没有断气。
时清薏始终意兴阑珊,听着听着就犯困。
时絷之无奈的咳嗽两声,说某个人活下来了,你不用担心。
这话出来某人眼睑动了动,只是依然假装自己懒得听,半睡不醒的模样。
时絷之摇摇头,叹口气:“就是腿有些问题......以后怕是再不能上战争打仗了,不过也好,这场仗终于打完了。”
没有人想无休无止的战争,能够休养生息是最好不过,时絷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半晌,听见她小妹问:“慕容公子呢?最近怎么没看见他的人?”
时絷之:“......”
慕容公子现在很不好,他连朝暮关客栈的门都进不去,因为他帮了时清薏一个大忙,用安息香留下了时絷之。
他心里清楚,时清薏那一去兴许是能救出赵阿今,可同样面临的危险也极大。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是如此,他不能看着王爷出事。
所以他现在连客栈门都进不去,好在陪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人。
一身玄衣的将军脸色乌青泛着白,站在门口宛如一尊石像,她已经站在这里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可惜,就是不让进。
慕容齐觉得自己勉强安慰了一点,至少他有吃有喝,只是不配见王爷一面被冷冷打发罢了。
他觉得自己再熬一熬,还是有出头之日的,赵将军就不一样,她再熬一熬就有入土之日了。
她这脸色可当真是再差一点就直接能拉去城外囫囵埋了。
快过年的时节冷的人瑟瑟发抖,街上路过的人都要穿厚厚几层衣裳才能勉强御寒,守在客栈外头的将军却只着一身单衣。
她的眉眼寡淡而无生气,嘴唇干裂发白,唯有眉宇间有几分沟壑拢出几丝痛苦。
来来往往的人总是悄悄看她一眼。
“那是赵将军吧?”
“是啊,都在这儿等了七天了,每天按时来,不知道在等些什么,一站就是一天的......”
“不是说赵将军的腿瘸了吗?这怎么还——”
“小点声哦,也不晓得是犯了什么罪过,唉。”
窃窃私语从赵阿今耳边流转过去,她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公事太多了,就算有赵林时时刻刻帮忙她看着还是有她忙的,毕竟这是大胜百年未有的大胜,可她就是想在这里等着。
万一,万一阿慕想见见她呢?
也说不准,或许只是阿慕还没有清醒,所以才不想见她罢。
站了七天,腿上的伤势又恶化了,她白天过来等阿慕夜里处理公事,喝几口粥就是最多,今天倒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她昏昏沉沉的,看着脚下的台阶,想踏上去又不敢。
腿骨疼,心口也密密麻麻的疼,她的阿慕那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阿慕怎么那么傻呢?不要命的过来救她,她高兴坏了又心疼坏了,怪不得她不肯见自己了。
她昏昏沉沉的想着,终于轰地一下栽倒在了客栈门口。
把手拢在袖子里的慕容齐啧了一声,不由得有些嫉妒。
真是凭什么,岂有此理啊,她晕了竟然就能进去了,想上次自己受寒昏倒,王爷就直接让人把他抬回住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慕容齐长叹一声。
赵阿今这一觉睡的也不大安稳,猛然惊醒时从咽喉里喊了一声阿慕,冷汗涔涔。
时清薏在外头水榭上忍不住眼皮跳了跳,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
大夫给人喂了两口米汤又重新包扎了腿骨,然后才客客气气的拎起小箱子离开了。
赵阿今被侍女引领着去见时清薏,侍女是时絷之的心腹,说话恭恭敬敬不带什么温度:“请。”
虽然只是客栈可修建的极为奢华,怪不得能让时絷之这样挑剔的人都屈尊入住。
地方宽敞冬天开着梅花,院子里还有一池活水,里面是一片枯萎的残荷。
远远就听见丝竹管弦的乐声,似乎有歌女在唱江南小曲儿,声音咿咿呀呀的满含了婉转情意,赵阿今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抬眼望去恰好看见那一室热闹。
半个台子在屋外半个台子在里头,热热的暖气从底下供进来,是极烧钱的玩意儿,数十个极拔尖的美人围绕在中间那人身边。
大冬天的有弹琵琶的有吹萧的,还有折腾的跳舞的,腰肢款款,软笑缓缓,好一副靡丽之态。
最中间的那人一身金贵的云锦白裙,一条腿支起,一只赤足懒懒踩在暖热的地上,半靠着白色的大氅里,瀑布一般流泻的长发披在身上。
有美人乖巧的趴在她的膝上,也有人端了酒杯轻轻喂在她唇边,甚至有美人懒懒环住她的腰做着撒娇的痴态。
香风阵阵,惑人心神。
那一片姹紫嫣红里只有她白的矜贵倨傲,清冷如雪,偏要带了几分颓唐的靡丽,让人心智一轻。
赵阿今站在那里,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惨白的脸色在看见这副景象时又白了白。
皇四女时清薏最是风流多情,偏偏能哄的人心甘情愿的被她骗着,愿意为了她一眼赞许豁出一切。
——她就是个实实在在的祸害。
赵阿今以前就是最痛恨时清薏的风流的,她是小村子里出来的,心智虽是世间少有可还是忍不住就想要个小家,媳妇儿抱在怀里,肚子里揣个小崽崽才是她梦想中的生活。
时清薏给不起做不到,她就想把人反抗的胳膊都掐断了就能让她服气了,可事实往往背道而驰。
她嘴唇蠕动片刻,最终只是可怜的喊了一声:“阿慕......”
美人回头望她,气色很是不错,眼角潋滟开一抹笑来:“我欠将军的已经还清。”
她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有些疲倦的冷淡:“你我之间,再不相欠。”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今天晚上不用等我了,这个就是今日份的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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