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落站在黑暗里,一身玄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就那样站着笔直,无声颤抖,任由温热的鲜血顺着脊骨蜿蜒而下。
没有人看见她隐匿于黑暗的绝望和悲怆,她只是死死握着手,一直到指甲没入掌心,生生扣出血来。
在魔族她将死的时候确实想过掐死时清薏,可分明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真的下手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下不去手。
魔尊摇落,杀人如麻,她杀过的妖魔仙人不计其数,从来不曾手软,可她偏偏杀不了自己最恨的那一个。
豹子带她们走的时候,她其实觉得医仙会抛弃她自己逃,但她还是把钥匙给了她们。
放她走吧,我自己去死也就罢了,这些年恩怨纠葛,时清薏负了她,她也折磨了她这样久,一切就都画上结局,她死在魔族,时清薏和豹子离开重获新生。
我明知你要走,依然愿意成全。
黑暗里的人面向墙壁,尽力把头仰起,眼角憋的通红,良久闭上眼低声问身后之人。
“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黑暗中只有皎洁的月色落在窗台,有人轻轻扯住她的裙角。
“阿落,我看不见......”
魔族的手紧紧攥住,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被骗,忍到硬生生把口腔里的肉咬出血腥味来,她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阁楼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轻缓苍凉。
她没有行动,时清薏就知道她不愿意拉自己一把,她嘴角勉强扯了一下,摸索着去够旁边的桌椅,安慰自己一般的:“兴许是这里太黑了,马上、马上就好了......”
阁楼里的桌椅都是由藤精编制的,轻盈雅致,她不知够到哪里没攀住,哐当一声就要摔下去。
摇落终于忍无可忍,豁然回身,稳稳将她接住。
魔族把自己的额头死死抵在她头上,呼吸重的像是湍急的河流,一个字一个字的朝外蹦。
“时清薏!”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就抓住了我心软,我舍不得你,我没办法无动于衷。
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如此折磨了,还不够吗?还要继续,把我当个傻子一样骗,是因为我蠢吗?
医仙伸出手微微揽住她的脖颈,眼角在黑暗中无声落下一滴泪来,轻声说:“阿落,我在。”
我一直在。
她们就蜷缩在阁楼的角落里,像两个走到绝路相依为命的人,谁都不曾开口,任何声音都不敢打破这罕见的平静。
一开口就是锋利的刀剑戳伤彼此。
摇落的伤极重,为凤凰明火所灼伤,三界中都药石无医,只能花费数千年时间缓慢自愈,但魔尊仇家数不胜数,数千年虚弱不堪,到时恐怕她的白骨都能化了。
唯有医仙的血对她有用,时清薏便一直用血喂养她,不过几日过去,摇落的伤就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伤口不复当初狰狞,时清薏也越来越虚弱。
某一日的清晨她伏在摇落的床前等了又等,等了许久才敢小心的扯一扯她的衣角,皱着眉头问:“阿落,什么时辰了,这天怎么还没亮?”
魔尊怔了一下,以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垂下僵硬的头。
晨光里的女子一身白衣,眉眼间带着几分疑虑,整个人在阳光下看起来白净的几乎透明,像一个一触即碎的瓷器。
摇落无声咬紧牙关,慢慢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双漆墨一样的眼动也未动,以一种极为安静的模样看着她,毫无所觉。
阳光刺眼的可怕,摇落只觉得有什么沉沉坠了下去,背后一片冷汗,她砰的一声挥手以魔气将窗子关上,死死咬着牙,把在她榻边守了一夜的人抱了上去。
是这么久以来,少见温柔的时候。
“没有,再睡一会儿......”
医仙不敢挣扎,只是皱了皱眉轻提醒了一声:“伤还没好,别动魔气。”
魔尊动也未动,只是看着窗外炽目的天光眼里有一瞬恍惚。
——她瞎了。
前面只是偶尔说眼睛不好,看不太清,她想着也许是虚弱和数日折磨的后遗症,可她现在瞎了。
以血饲魔,血即修为,她放了这么久的血,就是仙者也是受不住的,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半仙。
而更可怕的是——
魔尊眼底微深,也许是真的累了,时清薏在她旁边的位置沉沉睡去,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再往下是铺着碎发的脖颈,细弱苍白,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口。
魔尊指尖颤动,一点一点抚摸过去,没用什么力气,只是轻轻碰了碰,睡梦中的人就忍不住皱眉,疼的往后缩了缩。
摇落的手就僵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这样疼吗?
她控制不住自己对遥香草血脉的渴求,每次都是时清薏自己割腕灌血或是直接喂她,每一次她的神情都是淡然隐忍的。
医仙性子孤冷矜傲,就是再疼也不会出口半分。
可是放血怎么会不疼了?自己在深渊之底被她放血的时候是何等苦痛,又怎么会忘了呢?
摇落去拨开她的长发,藏在发尾里一簇一簇的银白刺的人眼睛生疼,她猝然攥紧手指,呼吸愈发粗重,眼底血色凝聚,终于在某一刻突然伸出手一掌将医仙轰出门外。
”滚、滚出去——”
豹子在外面睡觉守着她俩,看见医仙被甩出来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愕然,连忙飞奔过去,却到底还是弯了一瞬。
时清薏被甩在屋外,从沉睡中摔的懵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摸索着朝四周查探,摸到了一手的泥土和污水。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间便暴雨如注,浮析山不受四季所缚,但却依然可感晴雨,以滋养万物生长。
系统:“宿主小心!前面半米有石台!”
而后,它眼睁睁的看着时清薏径直撞在了石台的棱角上。
刹那间血流如注,豹子暂时化不了人形,只能用身躯为她遮住大雨,无措的看着她额头汩汩流出的鲜血。
“清薏、清薏你怎么样......”
医仙惨白的手陷入泥浆里,豹子震惊怒吼一声就要冲过去:“恶龙!你做什么?!”
有冰冷的手悄然牵扯住豹子,与轰隆雷声和暴雨声中传出一个虚弱的低声:“罢了。”
顿了顿传出极凄凉的一声:“她只不过是......不愿意见我罢了。”
天幕砸下一道惊雷,森冷的闪电映亮了屋内女子的脸,她脸色白的可怕,又慢慢青白交替,听见外头声音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捂住心口,生生将嘴唇咬出血来。
那天傍晚大雨初停之时摇落的门被打开,里面玄衣墨发的女子站在山顶狂风之中,每落一步就是灵力震荡,豹子把一定要出来的医仙护在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前恢复大半的魔族。
摇落五指伸出,漆黑的魔气漫天而出,形成数千万条漆黑的锁链,而后迎风暴涨,不过瞬息就化作千丈之长一头钉入西侧舄玉山中,一头钉北侧在玉梁之上。
玄流有千余丈,仙气缭绕环绕仙山,此刻在如此浓郁的魔气下四散而逃,不见踪影。
整个浮析山都被笼罩在恐怖的魔气之中,锁链交相穿插,不过数息就凭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整个浮析山困在其中。
魔尊脚踏魔气微微阖眼,声音低沉若闷雷。
“本尊杀不了你,就放你在此处赎罪,永生永世无我召令,永不得出!”
永不得出——
回音震荡萦绕在整个浮析山脉,一身白衣的医仙踉踉跄跄的跑出来,她的眼已无法看清,没走两步就一膝盖跪在了地上。
石子磕破了膝盖,鲜血透过雪白的娟纱蔓延而出。
她嗓子里仿佛含着碳火,嘶哑低微:“阿落......阿落!”
魔尊闭目,化作一团青烟消散在原地,唯剩下低沉的一声叹息。
“唯愿,我们此生都不再相见。”
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阿落——”
医仙仿佛是想追,可目盲怎么也看不清方向,一路跌跌撞撞,膝盖和小腿血肉模糊,跌倒了再爬起来,一路一路往前爬,谁拦都不肯停下。
豹子跟在她身边,咬着她的衣裳想把她拽走。
“清薏,她设了结界,我们出不去的......”
“不、不、阿落......来不及了......不能......”
你不能走——
整个浮析山噤若寒蝉,没有任何妖怪敢于出声,那还是医仙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这样失控。
撕开了以往淡漠出尘的面具,悲怆又凄凉。
她一直在低声呢喃:“来不及了......”
没有人知道万里之外重新驯服整个魔族的魔尊一个人走入了水牢,将自己关进了这座这个魔族都为之胆寒的牢狱。
传说打造这里的器具是上古盘古大神的巨斧,就算大罗金仙进去了也难以逃脱,没有人知道魔尊为何把自己锁进这样的修罗炼狱,而对外一律只说魔尊闭关。
阎魔宫,水牢深处。
四周都已经是断壁残垣,墙壁和水池都已损坏,万里寒冰玉髓碎的满地都是,碎裂的冰晶还在往外飞溅,而在那之中,一个人影被锁魂鞭所缚,四肢百骸被数百根锁链牢牢锁住,然而就是如此也已被生生挣断一半。
女子披头散发,眼眸赤红,剧烈的挣扎让她浑身鲜血,遍体鳞伤。
“时清薏——清薏——”
要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不然会忍不住——
忍不住杀了她,吸干她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应该可以二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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