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开蒙,这个事在五个小旗心里几乎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尤其是陈沐出钱给他们请蒙师。
诸小旗有多感激暂且不论,带起余丁收拾农田都更起劲。
每个人在某段时期都必然会经历心态与地位的变换,而陈军爷手下这五名小旗,哪个接受程度都比他这个外来户快。
回还清城次日,白元洁在清远城最出名的鹅楼摆酒,请了陈沐、张永寿及几个侥幸活着从战场上下来的百户,席间虽陈沐官职最低,但诸多百户都对他多有尊敬,吃得陈军爷很是畅快。
饮酒至夜,三人分别,白元洁叮嘱陈沐这段日子照看好清城千户所,他要跟张永寿一道去广城忙碌。
陈沐自是满口应下,哪儿知道第二天一早,千户所便……准确的说,是他总旗下辖,出事了。
关元固的次子关尊班依照着陈沐作战时派人送回的书信依样画葫芦,赶在陈沐回还问询之前用一杆以前的老铳拉出膛线,试铳时铳管炸了。
陈沐一直记挂着这事,就是刚回来还没歇歇,旗下的匠人就出了事。
“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火急火燎带人跑到溪边的匠人铺子,屋里妇人抱的孩子被吓得哭得像条狼,推门进去陈沐就被浓重的药味呛了一下,兜头便道:“付元去广城请程老头了,尊班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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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旗!”
两鬓斑白的老匠人关元固立在门内,见陈沐来了赶忙行礼,两眼通红嘴上却不忘谢天谢地,朝床榻上望了一眼这才说道:“小儿万幸只是被铁片伤了肚子,没伤到手,劳烦总旗挂念。”
伤了肚子?
就是个牲畜最柔软的都是肚子,别说人了,陈沐看来这可比伤了手严重得多,本想推开挡路的关元固进去探望关尊班,却听老匠人拉着陈沐道:“总旗放心,小儿不会耽搁做铳的,至多歇一月,不,半月就行!”
陈沐的脚步顿住,看老匠人惶恐又急切的神情,割裂感再度潮水般涌上心头。脸上的急意褪去几分,看着老匠人有些佝偻的背,拧起眉毛沉声道:“你把陈某当什么人了!”
“小八,外头烧水,洗净了麻布煮两遍,正晏去帮忙!”
俩人一大一小跑出去帮忙,陈沐这才坐到床边看到关尊班的模样,肚子上敷着草药模糊一片,粗略一眼就能看出伤口不小,从腹部到大腿衣服血迹斑斑,看得他眼皮直跳。
这是歇一个月半个月的事?
不小心命都要丢掉。
“总,总旗,小人……”
关尊班嘴唇发白,满头虚汗,痛苦之余的脸上却带着犯了错的委屈,话没说完就被陈沐止住。
“好好养伤,你死不了,少说话,别的事不用你管。”
陈沐咬着牙暗骂一句,可他却不知该骂谁,是骂鸟铳断片好死不死划伤了肚子?还是该骂关元固儿子性命堪忧却谢天谢地只因为没伤到手?
脏话梗在喉咙,起身却是对妇人斥道:“吓坏了孩子,抱出去!”
“尊耳留屋里陪着你弟,其他人把门窗开口通风,都出去,别在屋里挤着。”陈沐不是医生,不知道这种肚子上的外伤究竟要如何施救,只能尽些人事,把屋里的人都都赶走。
随后自己也跟着出去,拉着关元固到一旁道:“付元骑快马,广城医生最多三天就能过来,让卫医看过了?”
三天,三天就足够要命。
“看过了,卫医没法子,取了些内服外敷的草药。”对手艺傲气冲天的老匠人此时无力地像没了收成的老农,不开口就满是唉声叹气,“广城医生诊金太贵,总旗……不敢伤啊!”
“不敢伤?”
太多话陈沐无从说起,末了才拍着脑袋想到关家父子的工钱他自己都还没给齐,七口子人指望着吃饭,哪儿敢拿钱瞧伤病,赶忙说道:“钱你别担心,剩下几两银子晚点让人给你送来,老二给我做铳被炸伤了,诊金我来付,歇到痊愈再做工。”
关元固千恩万谢,陈沐却受之有愧,连忙止住道:“别的都别说,把老二命保住要紧——铳怎么炸了?”
这话憋在陈沐心头好久,他最想问的就是这个,好端端的铳管,拉出膛线来,就炸了?
难道说是这个时代的铳,根本不足以支持起膛线给铳管带来的变化,所以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唉,老二脑子活、想省懒事,嫌打出新铳钻膛再往铳管里钻线太慢,他是做木工的,做出个钻床,从卫里收上杆别人用好久的旧铳,半天把线钻出来。”
“骂他不听啊!咱做匠人的,祖宗的手艺明明白白,可他心懒,心懒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老儿做的新铳按总旗说的铳尾加厚,慢慢钻,七八日钻出一杆,现在钻了两杆试铳都打了三发,什么事都没有。”关元固说到这事时满脸的埋怨,可陈沐还是看见老匠人埋怨内的心疼,“人炸个好歹,他再快有什么用啊!”
陈沐听明白了,问题没出在膛线上,也不是老关匠说的钻膛快的问题,而是因为老二从卫里收来的旧铳。旧鸟铳就算不钻膛线也只是将就着用,更别说钻膛线对铳管内部结构形成破坏了。
“钻出膛线的铳比以前的铳能强出多少,要是没多大用,就不钻了。”陈沐摆手迈步,道:“老二是用什么东西钻的,半日就顶七八日的工时?带我去看。”
出了这档子事,别说关元固这样的匠人对膛线必然会生出抵触之心,就连陈沐心里都不舒服,“关匠试过了,有膛线的两杆铳,会准一些么?”
“会!确有准度,老儿钻了两杆,两杆都照总旗说的刻出两条线,原本能打准三十步的铳,能打到四十步还不偏,应当是更准也更远出八九步远,不过……”
关元固边走边说,欲言又止,在陈沐允许后才接着说道:“铅丸不好塞进铳管,老儿装铅丸慢了三倍不止。打出几铳,弹丸就有屑挂在铳里线上,很难清理。”
“老儿做不了主,还是总旗试过后再定夺吧。”
陈沐漫不经心地摆手,没走多远,便见官匠对地上摆着的丈长的木铁大工具推拉着说道:“总旗,这是小儿做的钻床,倒也精巧,反害了他,老儿稍后就烧了这没用的东西!”
“等等!别烧!”陈沐看着木床几近两眼放光,探手指着木床叫出声来,转头问道:“这,这东西老二怎么做的?他,他是个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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