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席面吃完,宫人将残羹冷炙撤下,奉上一碟碟饭后甜点,有金桂柿子饼、核桃酪、长春卷、菊花佛手酥,一份应时的水果拼盘。
当然,这些不过是抛砖引玉,真正的大甜点,是由两个太监一起抬进来的双层水果奶油蛋糕。
陶缇算着今日会来不少人,所以蛋糕做得很大,无论是奶油还是水果,用料都十分实在。
“哇,太子妃嫂嫂,这就是你说的生辰蛋糕嘛!竟然这么大!”
“上面还有好多果子,红红绿绿的真漂亮,不过那些白白的是什么,糖粉吗?”
五皇子和六公主被这样大的“糕点”给惊到了,瞪圆了眼睛,好奇的往桌子旁凑。
陶缇笑道,“这白色的是奶油,香甜软腻,待会儿你们尝过便知道是何滋味了。”
顾至鸿悄声与顾明岚道,“姐,这糕点可真是稀罕,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呐。”
“莫说你了,我看就连陛下都是头一回见到。”顾明岚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蛋糕发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瞧着这么好看,应该也很好吃吧。”
陶缇拿过一把宽边水果刀,走到裴延身边,笑眸清亮望着他,“殿下,咱们切蛋糕吧!”
裴延看着那把刀,“我来切?”
陶缇颔首,眨了眨眼睛,“嗯,生辰蛋糕的第一刀,都要寿星来切的。”
一直很安静的昭康帝也冷不丁插了句,“太子,今日你生辰,你快切吧。”
裴延偏过头看向昭康帝,就见昭康帝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瞥过张着嘴巴眼巴巴盯着蛋糕的小五小六,便描补了一句,“你看把这俩馋猫给馋的,你再磨蹭,他俩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景阳长公主弯唇笑了,没想到一向冷肃威严的皇兄竟也有嘴馋的一日,还往孩子们身上推。她压了压笑,也柔声催道,“延儿,快分蛋糕吧。”
见众人期盼得目光齐聚自己身上,裴延也不再耽搁,接过刀走到蛋糕前——
蛋糕有双层,面上涂着一层厚厚的洁白奶油,表面铺着各色的水果,有樱桃、山楂、柑橘、葡萄、秋梨,点缀的格外鲜亮诱人。而在蛋糕正中间,写着六个大字“殿下,生辰快乐”,下面还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似的小图案,瞧着倒挺可爱。
陶缇本想在蛋糕上写“夫君,生辰快乐”,但想到这么多人看着,还是矜持低调一点,就将“夫君”改成了“殿下”。
至于吹蜡烛、唱生日歌什么的,对于这一堆古人来说,未免有些奇葩,她便也省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一侧,眸带笑意的看着裴延切蛋糕。
裴延今日穿了一套朱色锦袍,腰系着玄色镶白玉腰带,身姿挺拔又颀长。这个颜色的衣袍衬得他肌肤越发白皙,面如冠玉。他长得极美,却不显阴柔,眉宇深邃,侧颜的线条凌厉又硬朗。
陶缇满脑子都想着,我夫君可真好看,切个蛋糕都这么好看!
这么好看的男人却是我的,我可真是占了个大便宜!
裴延先切了份蛋糕递给昭康帝,又切了份递给景阳长公主。
第三份,他切好亲手递给了陶缇,“阿缇,给。”
“啊,你吃吧,我自己切……”
裴延黑眸深深,执着又坚定的看向她,“不行,这份只你一人的。”
陶缇心说蛋糕还剩那么多呢,还搞什么专属不专属。不过见他盘子都端自己跟前,便接过了,“那你也赶紧切一块尝尝吧,这个蛋糕可花了我整一上午的功夫呢,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裴延见她接过,笑意温柔,“好。”
陶缇端着蛋糕坐下,正要下勺子时,倏然发现自己的这块蛋糕很大,奶油多,水果也很多,而且上面还有字,正是“殿下”两个字。
她看着这两个字呆了一呆,忽然想起裴延刚才说的话。
这份只你一人的。
所以,他把“殿下”给了她,把他自己给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猜测,让陶缇面颊蓦得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裴延,不料他也正朝她这看。
裴延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薄唇微掀,笑容如清风朗月。
啊啊啊要死了。
陶缇只觉得心跳加快,忙垂下头,装作吃蛋糕。
脑子里却满是裴延刚才那温柔一笑。
她不争气的咽口水,内心疯狂尖叫:明明俩个人都啪过了,为什么他一笑,她还是完全抵抗不了!
再看那用樱桃酱挤出来“殿下”二字,陶缇红着脸:再笑就把你吃掉。
最后,这块蛋糕还是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她觉得今日的蛋糕格外的甜,吃进嘴里甜,心里更甜。
殿内的其他人也都喜欢上了蛋糕这种香软绵密的口感,五皇子和六公主大口大口吃着,嘴边都沾了奶油,嘴里还不断念着,“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青禾也爱吃甜食,端着碟子慢慢的品尝着。
许光霁见她喜欢吃,缓步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蛋糕分了一大半给她。
青禾微愣,乌黑水灵的眸子盯着他,“……?”
许光霁俊颜有些羞赧,轻声道,“你喜欢吃,多吃些……”像是怕青禾跟他客气,他忙道,“不爱吃甜的。”
青禾忍着笑意,眨了眨水灵的眸,问,“上回我给你糖莲子吃,你说你最喜欢吃甜的,怎的这会儿又不喜欢了?可见你嘴里没有真话。”
许光霁一听这话,忙紧张解释道,“啊,不是、我不是骗你……我是……”
青禾,“你是什么?”
许光霁道,“你要我吃甜的,我就吃甜的;你要我吃咸的,我就吃咸的;反正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你想吃什么,我就都给你吃。”
这个傻子。
青禾到底笑了出来,“我与你开玩笑呢。”
许光霁一愣,反应过来也不生气,见青禾笑,他也笑。
眼见着妹妹和许七郎这边浓情蜜意,谢小公爷看了眼自己的蛋糕,下意识的去看许闻蝉。
正大快朵颐的许闻蝉:有点不对劲?
她一抬眼,就见谢小公爷要往自己这边走,她心头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脑抽了还是怎么着,端起蛋糕,就绕到了柱子后面。
谢小公爷,“……?”
景阳长公主与徐贵妃说着话,小辈们三三两两聊着,殿内的气氛也轻松不少。
昭康帝将手上那碟奶味香浓的蛋糕吃完后,起身朝裴延走去,拍了拍他的肩,“延儿,陪朕去侧殿喝杯茶。”
裴延垂下眼,轻声应道,“是。”
看着裴延被昭康帝叫了出去,陶缇的视线忍不住跟随,许闻蝉安抚道,“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估计陛下是想劝勉鼓励殿下一番。”
陶缇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许闻蝉将蛋糕吃完后,一本满足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双眸亮闪闪的,“阿缇,这个蛋糕味道真的不错。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把这个放在奶茶店里买,一杯奶茶,再配上一块这样的蛋糕,真是绝了!你觉得呢?”
重度奶茶爱好者,坐在斜对面的顾明岚猛地抬头,“奶茶?哪有奶茶呢?”
许闻蝉,“……”
陶缇,“……”
顾至鸿一脸尴尬,撞了下自家姐姐的手肘,“是表嫂与许大姑娘谈生意呢。”说着,他压低声音吐槽道,“姐,你还喝奶茶呢,你难道没发现你最近腰粗了一圈?”
顾明岚给他飞了个眼刀子,“皮痒了是吧?”
顾至鸿:惹不起,告辞。
许闻蝉那边继续与陶缇说着售卖蛋糕的事,两人聊了一大通。
末了,陶缇若有所思得盯着许闻蝉。
许闻蝉不解,“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难道我又胖了?”
陶缇摇头,淡淡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小公爷,小声凑到许闻蝉耳边,“阿蝉,其实你对小公爷是有感觉的吧?”
许闻蝉一下子慌了,连忙否认,“哪有。”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们是好姐妹诶,你这也瞒我?”
“我、我不是……”
“嗯?”陶缇挑眉,等她解释。
许闻蝉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好半晌,最后只垂下眼睫,几分无措得咕哝着,“我和他,差太多了……”
他外表出尘清逸,如天边月,水中花。
而她呢,打从入长安来,就一直被世家贵女们嘲笑、讥讽、排挤,她们笑她皮肤黑,笑她胖,笑她粗俗无礼,笑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在贵女如花的长安城里,她算什么呢?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她面上笑嘻嘻的、装作一副不在乎得样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会不在乎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一点都不坚强。
在交到陶缇这个朋友之前,她半夜躲在被子里哭过好多回了。
现在突然出现个俊雅舒朗的贵公子说喜欢她?这种感觉,真的跟被馅饼砸中一样,她总觉得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本能得去逃避,她怕别人嘲笑她——“癞□□也想吃天鹅肉呀?你配吗?照照镜子吧!”
陶缇听到许闻蝉的回答,也明白过来。
原来是自卑。
她抿了抿唇,心里叹口气,这似乎有些难办。
与此同时,偏殿。
李贵奉上两杯清香的茉莉雀舌茶,便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昭康帝今日吃了不少,胃里有些撑,他慵懒的斜靠在长榻上,眯起眼睛叹道,“你这太子妃厨艺还是很可取的……就是少了一碗长寿面,她操办你的生辰宴,怎的连这个都漏了?”
裴延道,“阿缇说了,中午吃蛋糕,晚上她给我煮长寿面。”
昭康帝一噎,严肃的脸上似闪过一抹窘,“噢,这样。”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要喝没喝,突然说了一句,“你母后……她从前也给朕煮过一碗长寿面的。”
沅沅并不擅长厨艺,那碗面煮的有些糊,还有些咸,鸡蛋也煎得焦黑。
她本来要倒掉的,他拦住了,如获至宝般,吃得干干净净,一滴面汤都没剩下。
沅沅就静静的看着他吃,昏黄烛光下,她那张娇美的脸庞也没有往日的冰凉,他仿佛看到几分温柔。
“那碗面,是朕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面。”昭康帝摩挲着杯壁,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眼中的笑意换作无边的落寞。
裴延不动声色的垂下眼,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甚至怀疑,这是真的,还是父皇的臆想。
静了一会儿,昭康帝话锋一转,说起顾家来,“刚看到你舅父家的两个孩子,没想到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听到顾家的事,裴延谨慎了起来,温声道,“是,明岚表姐三年前嫁人又和离了,鸿哥儿也快及冠了。”
昭康帝点了点头,“从前母后最疼岚姐儿这个侄女了。若是当初没有出那事,顾家依旧待在长安,朕定会给岚姐儿指一门好婚事的。”
裴延抿唇不语。
昭康帝也沉默了一阵儿,窗外的阳光有些转弱,透过支摘窗照了进来。
帝王是孤独的,他有许多的话想与人说,却无人可分享。
站在这万人之巅,他心里空得很。
他想与儿子说,可一个老皇帝在一个未来的皇帝面前,要诉苦么,要展现出自己脆弱不堪的一面么?他是做不到的。
静谧良久,昭康帝将半杯茶水喝完,直了直身子,“延儿,徐文鹤说你的身体,再调养小半年,就能恢复康健了。”
裴延颔首,“是,徐老先生医术高超,也多亏了父皇您费心替儿臣寻到他。”
昭康帝不紧不慢道,“你身体好了,这太子位也能坐牢了。延儿,你该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朕心中的太子,始终只有你一个。”
闻言,裴延从长榻上起身,恭敬的跟昭康帝行礼,“儿臣感念父皇器重,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昭康帝身子往外斜去,伸手握住了裴延的手,眯起黑眸,语重心长道,“朕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但你若想当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在做某些决定前,还是三思而行……”
裴延心头蓦得一沉,他嘴角绷紧,肃声道,“多谢父皇教诲。不过——”
他反握住昭康帝的手,“儿臣做事会三思而后行,但旁人却不一定会这般慎重,怕是会伤了父皇的心。”
昭康帝眸色深谙,还想说什么,又感觉到一阵疲累。
他皱起眉,将手从裴延手中抽出,重新靠在软枕上,捏了捏眉心。
裴延低声道,“父皇累了,儿臣安排轿辇,送父皇回紫宸宫歇息。”
昭康帝没拒绝,裴延转身出去了。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昭康帝闭上眼,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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