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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决战的理由(1 / 1)

陆院出身的军官都背过一句话:“主力会战的前提是双方都有进行决战的意图。”

就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

赫德部落带着全部家当在前边跑,帕拉图大军在后面追,直至势力范围再次划定——这就是以往的战争模式。

塞克勒将军做梦都想同赤河部来一次主力会战,可是只要赤河部不想打,这仗就打不成。

原因无他:机动力更强的一方拥有战场选择权。

蛮子最是敏锐狡猾,又兼一人多马来去如风,他们只愿意打能赢的仗。

一旦嗅到任何危险气息,他们会毫不犹豫逃跑,战斗将再次变为令人厌倦的你跑我追。

可是现在帕拉图人抓住了赤河部的痛处,那便是边黎城。

早年间,大荒原上其实也有过一些城市聚落。

那时的赫德人处于全盛期,他们打得帕拉图贵族只敢躲在城堡里发抖,而任凭赫德铁骑掳掠人口粮食和财货。

一些部落甚至全族迁入帕拉图,试图夺取帕拉图的统治权。

雄鹰撕扯吞噬奔马的血肉,变得愈发强壮。

兴旺的赫德诸部纷纷筑起城市,虽然大部分人仍旧逐水草而居,但并不妨碍统治阶级住进城市享受。

以抢来的金银珠宝装点宫室,有帕拉图奴隶为他们劳动,大小赫德贵族纷纷过上穷奢极侈的生活。

荒原上什么奢侈品也不产,但是没关系。

因为只要有钱,就有维内塔人的身影。

维内塔商人不远千里而来,为赫德“可汗”们送上宝刀骏马香料丝绸和美酒。

诸部酋长们比拼斗富,无所不用其极。

你拿棉布做帐篷,我就拿丝绸做帐篷。你用一层,我就用两层。

甚至连猎鹰马鞍都要用“进口货”,不然就颜面无光。

地理学家白柏洛曾这样记录:“……那首领穿着两层丝绸衣服,被阉人簇拥着,有一个侏儒负责逗他笑……他命人取出三把珠宝镶嵌的弯刀任我挑选,当我摇头时,他便将三把弯刀统统送给我……”

白柏洛也留下这样的记录:“当首领过着比国王还奢侈的生活时,他们当中最底层的牧民,却只有少得可怜的牛羊。”

随着白柏洛的《西行札记》付梓,“赫德酋长”逐渐变成“奢侈有钱一掷千金”的代名词。

当然,在维内塔方言里这个词代指那些“不还价出手阔绰”的冤大头,略含贬义……以及一点点不愿承认的嫉妒。

不过盛宴总有散席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三十年前阙叶汗大败,诸部盛极而衰。

双方攻守易势,赫德诸城渐渐被废弃。

一来,光靠荒原的产出无力供养城市;二来,恢复元气的帕拉图人专挑筑城的赫德部落打。

因为城市代表财富的集中,赫德部落自觉把家当拢到一处,倒是给帕拉图人省下不少事。

部分赫德城市被攻破劫掠毁灭,还有部分城市被帕拉图人占据,剩下的城市被尽数抛弃。

又变成你追我逃的运动战。

所以赤河部筑城在带来好处的同时,也给帕拉图人一个明确的目标。

帕拉图大军团团围住边黎,就如同掐住了赤河部的蛋蛋。

赤河部想要给边黎城解围,就必须击破帕拉图军。

塞克勒只担心两件事:一,赤河部援军干脆放弃边黎和白狮;二,赤河部援军不敢决战,改换骚扰战术拖延攻城。

前者现在看来实属多虑,赤河部援军的进攻欲望很强烈,并无放弃边黎的迹象。

至于后者,则是双方的博弈。幕布还没拉开,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不可知。

……

杰士卡部的夜袭大获成功。

按照杰士卡中校的原计划,劫营应当全军尽出,一拳砸碎特尔敦部的指挥链。

然而白日的苦战已令帕拉图人筋疲力尽。

特尔敦部才刚刚撤退,就有许多帕拉图士兵直接瘫倒在地,摇都摇不醒。

只剩下没参与守城的骑兵尚有一战之力。

四十四名杜萨克轻骑,六十八名借来的骠骑兵,外加温特斯和安德烈。

拢共不过一百一十四骑,把特尔敦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要是特尔敦人都在毡帐里睡觉的话,战果会更辉煌——因为毡帐很易燃。

可特尔敦大营之前已被烧成白地,他们现在连能点着的家当都不剩几件。

因祸得福,导致温特斯准备的引火物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估计烤火者做梦也想不到,一处营地会被连续两晚夜袭。

烤完正面,翻面再烤。

一片混乱之中,有胆大的赫德人趁乱干脆回家。虽然什么战利品也没抢到,但总比命丢了强。

更有外系的百夫长千夫长带着本部人马直接逃跑。他们可不想再为特尔敦部的祭天金人折损本族家底。

想来下次再见面时,他们应该已经不是特尔敦人了。

兵力太少,注定作为有限。所以杰士卡中校意兴阑珊,压根没来。

“吓吓赫德人,然后就回来。不指望你们立奇功,让他们不敢在十里内扎营就行。”杰士卡给两名百夫长布置任务时说:“小心一点,别把自己折里面。

结果也正如中校所预料,温特斯和安德烈的人能制造混乱,但不足以彻底击溃特尔敦部。

就算是两万头猪,凭百十号骑兵也杀不完。

……

今日清晨,有雾。

派出的侦骑回报,有大几千赫德骑兵沿途收拢人马,正在向东进发。

侦骑还回报,在那些骑兵之中看到了青色马尾大纛。

显然,烤火者的嫡系人马并未溃败,烤火者本人也没有认输。

这一仗还没结束。

……

战场犹如胡乱堆叠的积木,抽出任意一块,都会引发不可知的变化。

前夜,杰士卡大队夺取祭天金人。

昨日,特尔敦部围攻桥头堡。

如果说这两件事尚能看出因果关系,那么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则以一种隐蔽的方式传导至二十公里外的

北寨的指挥官博德·丹尼尔上校一定想不到,引发外面的赤河部人马拼死攻城的原因,竟是一个联省炮兵军官的意外迷路。

北寨有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骑兵中队,外加一个百人队的辅兵,总兵力接近一千三。

营寨面积小,但足够坚固,而且储备了大量的粮食和弹药。

唯一的问题是“水”。

为占据更高的地势,营寨选址在一处山坡上。

距离北汇流河大约有三百米,营寨不能直接获取水源。

这本来不是问题,因为在此处设寨最初是为防止城内守军渡河突围,居高临下才好控制河岸。

可现在赤河部援兵杀到——这出乎帕拉图人的意料,北寨便首当其冲。

带领赤河部援兵的是白狮亚辛的舅舅和弟弟,他们对北寨围而不攻,显然是已经看穿北寨难以取水的弱点。

外面的赤河部人马忙着截杀打水的帕拉图士兵,里面的博德上校忙着挖水井,战斗就这样陷入僵持。

可是就在昨天早上,赤河部仿佛得到某种信号,突然对北寨发起总攻。

博德上校不知道,在二十公里远之外——战场的另一边,特尔敦部也围攻杰士卡大队。

温特斯也不知道,他们放的一把大火,竟会导致赤河部猛攻北寨。

没有人能窥见战场的全貌,因为没有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供人俯瞰成千上万人厮杀受苦和死亡。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战争只发生在自己周围五十米内。

棋子看不到棋盘,士兵是棋子,温特斯也是棋子,杰士卡同样是棋子。

只有寥寥数人可被称为棋手:白狮亚辛塞克勒阿尔帕德……但是就连他们也看不到棋盘的全貌。

所有人都只是在眼所能见心所能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挣扎。

拿博德上校来说,他只想着如何守住北寨。大计划如何,他既不了解,也不在意。

赤河部猛一发力,北寨守军的伤亡陡增。

博德上校惊讶地发现,外面的赤河部竟拥有相当数量的火枪手,要知道有的赫德部落还在用骨箭石箭。

连北寨守军也没有火炮,而围攻北寨的赤河部大军居然推出四门火炮——虽然打得不太准。

战斗进行一整天,赤河部欺负北寨守军缺乏重火力,推着楯车抵近,有条不紊地填埋壕沟。

博德上校则趁夜带人翻出寨墙,把填进壕沟的土再挖出去。

赤河部大军发现帕拉图人出寨,立刻派骑兵冲杀。

双方你来我往,摸黑乱战一通,各自丢下百来具尸体撤退。

……

今日拂晓,荒原上泛起薄雾。

近万赤河部士兵再次于北寨外列阵,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选择下马步战。

大部分赤河部士兵提着角质的反曲复合弓,少部分人扛着重型火枪。

雾气对这两种武器都不好,复合弓会开胶,而火绳会更容易熄灭。

但是想到敌人也承受着同样恶劣的环境,雾水也就没有那么令人难以人受了。

隔着薄雾,博德上校看不清敌人的布置,但他很清楚会是什么样。

显然会有楯车,这是赫德人的传家宝。

应该还会有一些梯子,昨日赫德人已经把几处堑壕填平,连寨墙的木头都被拔走不少。

还有铁锹和镐头,这两样家伙什虽然不起眼,但很能说明问题。

最让博德上校头疼的是火炮,外面的赤河部主将已经发现他的手下炮术拙劣,实在没什么威胁。

所以赤河部主将迅速改变战术,不再拿实心弹从两百米外轰。

而是把火炮搬上楯车,拖到四十米以内用葡萄弹清洗寨墙。

寨内寨外,肃然无声。

“你不错。”博德上校面无表情站在寨墙边,在脑海中自言自语:“但我也不错。不出点血,别想拿走北寨。”

“亚哈奇!亚哈奇!”墙外的赫德人开始齐声呐喊。

“亚哈奇?”博德上校抓起一团枯草,擦了擦手掌,随口问身边的通译:“什么意思?是敌人主将名字吗?”

丹内尔——原商户现通译被强征入伍的双语人才——哭丧着脸回答:“亚哈奇应该是幼狮的意思。就是小孩子,是狮子,亚辛就是白狮。至于是不是敌人主将的名字,我也不清楚。”

“幼狮?”博德上校挑起眉头:“难不成还是蛮酋亚辛的兄弟?不过可没听说他还有弟弟……”

号角声响起,外面的赫德人开始朝营寨推进。

博德上校挥了挥手。

军旗摇动,帕拉图火枪手走上寨墙,各自选定位置架好火枪,并将火绳挂上夹具。

赫德人推进至一百米。

军鼓手开始敲急促的鼓点,火枪手轻轻吹红阴燃的火绳梢,随后扳开火药池盖。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待枪声一响,便宣告今天的杀戮正式开幕。

突然,外面传来一连串急促的锣声。

如海潮般涌来的赫德人,又如海潮般后退。

帕拉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感觉莫名其妙。

“让大家扣上火药池盖。”博德上校吩咐传令兵。

无论是号令旗语还是鼓点,都没有“扣火药池盖”这道命令。

传令兵得令,沿着寨墙绕圈跑,依次告知。

“看西边!”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临阵喧哗者斩!闭嘴!”立刻有军士喝骂。

但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向西边望去,好像是有一片树林在朝北寨靠近。

一支大军从薄雾中走出,那可是一支实打实的大军。

骑着白马的掌旗官高举鹰旗,走在纵队最前方。

在他身后,一排接一排长枪兵从雾气中走出,仿佛没有尽头。

整齐的长枪如同风拂过的树林一般,伴随着鼓点徐徐移动。

“鹰旗!援军!”有北寨守军兴奋高喊:“援军来啦!”

只有军团才拥有鹰旗,鹰旗出阵,就意味着军团长亲临战场。

这次没有军士制止这名莽撞的士兵,因为所有人都在拼命欢呼。

赤河部也开始行动,他们稍稍后撤,但是没有脱离战场。

只是调整方向,离开被两面夹击的位置,把阵型的正面改为朝向新抵达战场的帕拉图军团。

上千骑兵脱离赤河部本阵,绕向帕拉图军团的侧翼。

在敌我双方的注视下,新抵达战场的帕拉图大军用一套漂亮的动作展开阵型。

薄雾一点点散开,荒原汇流河和河对岸的边黎都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四个一字排开的千人方阵。

帕拉图军队不进入营寨,就在荒原上结阵,仿佛正在遥遥向赤河部邀战。

雾散开,博德上校的心也一下子揪紧。

援兵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粗看不会超过四千人,也就是八个大队。

“老头子在干什么?”博德上校忍不住朝寨墙狠狠踢了一脚,向传令兵大吼:“告诉所有百夫长,准备出击。”

赤河部骑兵至少有一倍以上的人数优势,但是除了派出部分骑兵两翼包抄外,本阵并无大动作,不知有什么盘算。

而帕拉图方阵就站在原地,仿佛笃定赫德人会攻来。

“轰!”

“轰!”

是炮声,但是很低沉,应该来自远处。

博德中校极目四顾,看到身后的边黎城喷出一股股白烟。

白烟迅速转黑,浓烟从边黎升腾而起,直插云霄。

博德中校瞳孔扩张,瞪大双眼:“老头子疯了?”

此时此刻,在边黎西卫城。

围城的六个步兵大队正在用简易的抛石机向内城投掷沾满沥青松脂和甘草的铁圈木块。

这是帕拉图人从赫德人自己放的那场大火得到的灵感——卫城是木墙草顶,内城恐怕也离不开这两样。

冬季天干物燥,又有西风朝着内城吹,正缺一把火。

与简易抛石机一并被抬出的,还有火炮攻城锤以及“火药棺材”。

看架势,帕拉图军竟是要一举攻破边黎。

塞克勒已经摆好棋局,他在耐心等待白狮亚辛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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