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嘴上说着够了,实际上连着好几天,她一直忍不住去偷瞄萧信。
一起去请安的时候看,吃饭的时候看,萧信出门,她对着他的背影都要琢磨一下。
这是她从没预料到的变故,她也并不希望发生,为了消除这种不妙的感觉,她还找机会去拜访了一下韦氏。
韦氏对她的到来很惊讶也很欢喜,还带着点受宠若惊,看座倒茶又端出两盘果子,许融注意到她的境遇有点不一样了,这些事都是由丫头完成的。
许融不以为以韦氏的脾性会主动调教丫头,那这种改变,就只能是由萧信带来的。
主子立得起来,下人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就变了,有时候不需要特别去做些什么。
没有改变的是韦氏,她还是没有一点攻击性的样子,许融捡着话题跟她聊天,问什么她都柔柔应声。
“姨娘每日都做些什么?”
“做些针线活。”
把才绣好的几方帕子拿出来给她看,正经绣得不错,可以拿出去卖的那种,许融夸了几句,韦氏不好意思地笑了:“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我从前坐着不动绣上好半天,也不过补贴一点家用罢了。”
许融心中一动,韦氏居然还真卖过绣品,但她进了侯府,在萧夫人的管束下,这些东西再流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只能是她还为平民的时候。
“姨娘家里还好吗?”许融就势问道。
说起来,阮姨娘的娘家是被圣上一锅端了,韦家并没有,一直以来,却也没听谁提起过,好像韦氏就是个没有娘家的人一样。
许融从前没关注过这个问题,现在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
韦氏低下了头,把帕子放回原位:“不知道好不好,我弟弟是个能惹事的,我出门子没多久,他又闯了祸,爹娘怕他被贵人打死,带着他回乡下老家去了。”
“没有通过信吗?”
她问得有点多了,但韦氏只是柔顺地摇了摇头:“都不识字,写得了什么信。再说,我是个女儿,出了门子,就是泼出来的水,也不算韦家的人了。”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
许融慢慢点头,她心里觉得有一点不寻常:韦氏这盆水,可不是随便泼的,能把女儿送进侯府为妾的人家,多少是有那么点攀附心思的,之桃嫂子要不是被男人拦着,明知是死路还想来讨个便宜呢。
韦家却能忍得住这么多年不来往。
除非他们知道韦氏进府后很快就失宠了,韦氏的性子摆在这里,指望不上她自己去主动争什么好处,就来往了也没用。
这样看的话,又能说得通了。
这些许融只在心里琢磨,面上没露声色,也没再多问,韦氏这里不是说话能保密的地方,不要本来没事,再被她问出事来。
她又坐了一会,找别的话题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将注意力转移去了萧珊与萧仪身上。
这两人每日请安时大半都能见着,许融先看萧珊,她相貌非常明显地承袭自阮姨娘,相像程度以至于跟韦氏都有点挂相,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萧侯爷的影子。
她是个姑娘家,这也正常。
许融再看萧仪,萧仪也不是传统的萧侯爷萧伦那种长相,他同样偏向了阮姨娘,长了个跟萧信很像的下巴。
这些实际上都是许融以前就知道的,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一眼就看得到的表象会变成了一大道迷题摆在她眼前。
……就很好。
人人都有嫌疑,除了萧伦,哪个看上去都能给予萧侯爷一道绿帽暴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许融反而松了口气,因为反向推导,萧信的可疑程度跟着下降到了三分之一。
萧侯爷是个渣爹不错,但萧信还真承担不起失去这个渣爹的后果。如果血脉上出了问题,他的一切都可能随之清零,即使完全由他自己奋斗考取的功名也不例外。
这就是万恶封建旧社会的残酷之处。
还有另一点残酷,在于姑娘大了,必须嫁人。
这一年,萧珊十七岁了。
她还是没能找着婆家。
据许融所知,萧侯爷一直有在为她费心,京里找不到合适的,已经找到京外去了,但萧珊并不愿意远嫁,她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就这天早上,请安时当着萧夫人的面,还哭了一回。
萧夫人哪里理她,自己也一头脑的事,冷嘲了两句就把她赶走了。
许融跟着出来,不合她心里有事,又多看了萧珊一眼,萧珊哭哭啼啼地就跟着她回了北院。
许融无奈,只好上茶上果子地招待她。
萧珊没心情吃喝,捏着帕子伤心抱怨:“说疼我,都是假的,呜呜……”
许融敷衍地安慰她:“大姑娘,哪里会呢,侯爷和姨娘都最疼爱你了。”
萧珊每回躲懒不去请安或去迟了,萧侯爷得知,都要亲自发话的,这待遇,比萧伦都高多了。
“你知道什么,”萧珊不领情,连她也抱怨上了,“二哥有了出息,你当然事事顺心了,可是我,呜呜……”
又哭上了。
许融默默地塞一个果子到嘴里吃起来,然后又把她打量了两眼。
其实她有点奇怪,因为萧珊从前不算含蓄地透露过对许华章的意思,她挡了两回,因萧珊毕竟没挑明,她就也留了颜面,后来这事渐渐就消下去了。
以萧珊的受宠及阮姨娘的枕头风及萧侯爷的偏心眼三者合一,最终呈现出的杀伤力,似乎不该只有这么一点才是。
“都是假的,呜呜……”萧珊又念叨上了,一个人哭得来劲。
许融有心想试探她几句,奈何一接话肯定得接到她的婚事上,那就得把许华章填进去,等于惹麻烦上身,许融衡量过后,只得罢了。
终于萧珊自己哭累了,不哭了,却仍磨蹭着不愿走,硬是在许融这里消磨了大半天,直到萧信回来。
萧信也只长了一岁,在弟妹这里的威信却似长了一倍,进得门来,冷目只往萧珊面上一扫,萧珊就坐不住了,捏着湿透的帕子起身告辞。
许融看她跟萧信擦肩而过,心思又被触动,忍不住又把两人打量了一下,当然,她只看得见萧珊的背影,大半目光,便都落到了萧信身上。
萧信把考篮放到桌上,坐下。
他初试出榜已经过了,今天是复试。
许融跟他对看了一会,忽然醒神——她又盯着他看了!
还是这么直勾勾的招人误会的看法。
但不能完全怪她,他又不提醒她了,还自己送到她眼皮底下来,她怎么能不看。
简直是钓鱼执法。
许融徒劳无功地别开眼去,推茶盅给他:“二公子,喝茶。”
又做着自己也不大信的掩饰,“二公子,今天考试顺利吗?”
萧信喝茶,又点头:“嗯。”
他的表现比许融就正常多了——虽然这实际上是一种不正常,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问不反应,但许融不想多想,也怕他问,要问,她无法回答。
血缘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牵系,怀疑他非父母亲生则是最严重的羞辱。
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轻易问出口,何况她与萧信并不是那种亲密。
又数天含混地过去了,四月中,笼罩在种种烦躁阴郁气氛中的长兴侯府终于迎来了一个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好消息:院试出案,萧信第三次名列第一。
也就是说,小三元,他满贯了。
许融得知的时候,都觉得有点不真实:萧信过初试的时候,她算淡定,第三遭了,前面两个案首都拿下了,再闯院试不过正常发挥,哪知道他又发挥到顶格,直接把案首拿下了呢?!
许融从前鼓励他时,还没敢吹这么满呢。
不提外面如何反应,侯府内部是真正震动了一下。
从此萧信就是真正的秀才了,初步拥有了见县官不跪等特权——虽然他原来也不用跪,但这是他自己赚来的。
满京里各家的权贵子弟数一数,有几个这样的。
萧侯爷亲自下令,摆宴庆贺。
之前萧信过县试和府试时,并没有这份待遇,萧侯爷不过把他叫去说几句话,这一下,可见是真的重视了。
四月中暖风徐徐,萧侯爷萧夫人,连着从月子后一直不大露面的常姝音及萧伦等都在,因是家宴,阮姨娘和韦氏也来了,各自在席面下首得了位置,乍一看,是个兴旺热闹的大户之家。
萧侯爷的精神和心情都不错,席间勉励了萧信好几句话,言语里还透露了有好几位同僚来向他讨教教子秘籍,问他是怎么把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教得这么出色的。
这是连萧伦一道夸了,在萧侯爷的口声里算不常有,于是萧夫人也淡淡露出了些笑。
气氛正和乐,阮姨娘笑着向旁边的韦氏道:“姐姐这下熬出头来了,二公子又有出息,娶的媳妇又得力,以后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不敢,不敢,”韦氏慌得摇手,“我算什么呢,这都是侯爷和太太的福运。”
她识相,萧夫人本有点往下沉的脸色又回转了,转去剜了阮姨娘一眼。
终究这个才是眼中钉。
阮姨娘没韦氏那么诚惶诚恐的,她好像没看见萧夫人的眼刀,转而抚了一把坐在她另一边的萧珊,慈爱地道:“我没姐姐的好运气,这个丫头,却是一直叫我操心。”
萧珊有点不自在,嗔了一声:“姨娘。”
“大好的日子,你说那些怪话做什么。”萧夫人逮着了机会,斥道:“侯爷又不是没为珊丫头费心,你们眼光高,看不上这个,也看不上那个,怪得谁来。”
她话说得很不好听,阮姨娘却忍住了没有反驳,而是仍笑着,向上首的萧侯爷道:“太太教训的是,都怪我们,其实近在眼前的正有一门合适的亲事,只求侯爷和太太发个话,一定就成了。”
许融抬起了眼。
萧夫人诧异,等了片刻,见萧侯爷竟不曾应声接话,她便道:“是哪个人家?想来必定是祖上簪缨,几代有德的了。”
她意含讽刺,阮姨娘似没听出来,笑意更满,道:“太太说的不错,我说出来,太太也认得。”
她看向了许融,“二奶奶,令弟正和珊姐儿一般大,今年也还没有说下亲事吧?”
咚。
是韦氏碰翻了杯子,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又忙把担心的目光投了过来,只是不敢说话。
萧夫人没顾上训斥她,目光在阮姨娘与许融之间来回转动,像是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突发状况。
许融含笑应道:“是。”
手掌垂下移动,及时按住了旁边萧信要起身发难的势头——但因她也没想到阮姨娘会在这个场合将此事叫破,心神分散下手也没个准头,一把满满按在了他的大腿上。
……手感很结实。
还感觉到了他肌肉瞬间发力又缓缓平息下的动静。
……
就。
鲜明又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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