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闪烁的白光构成的幕墙之中,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下了台阶。
从白光中走出的西里沙-灰炉头盔丢了,头发蓬乱,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胡子也烧焦了,脸上也沾着一团黑灰。矮人正用手摸索着脖子,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在确认那里是不是还有一道口子。
他忽然之间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眯着小小的眼睛,看向前方。
那里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圣所,灰色的石墙上悬挂着一枚战争女士的圣徽——交错的剑刃与奔狼。祭坛之外,几名女神的骑士半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剑翼之上,虔心祷告,当他们听到咒骂——不由抬起头来。
还有许多相似的目光,大厅之中坐着许多与他一样狼狈的人们,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向这个方向看来。矮人犹豫了一下,将斧头拿起来,扛在肩头上,他认出几个熟人,吹了一声口哨道:
“格里格尔,长耳朵的,怎么样了?”
那个精灵环抱着双手,靠在一支大理石的廊柱之上,从那个方向回过头来,用翡翠一样的眸子看着他。
“我问你话呢,长耳朵的。”
“我们,赢了么?”
话语在空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回响。
有人站了起来,目光之中隐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用手向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一枚长长的水晶,足有人可以合抱,悬浮在大厅中央的基台之上。矮人微微张着口,向那个方向看去,从水晶多面的晶状结构之中,投射出的变幻的、闪烁的画面,犹如一道霞光,投在大厅的中央——
那已是黎明之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许多人正沉默着穿过森林,他们有人背着长弓,有人扛着巨剑,用手套扯开带着长刺的荆棘,穿过崎岖不平的地面,踏着错节的根支与岩石,扫开枝叶,抬起头看向前方,在那里雪松交错的树干,像是一道昏暝的分界线。
森林外,云层后,已升起了一线曦光,如同正消停的风雪。
在山谷的另一面,峭壁之上,从林地的边缘同样走出来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看向这个方向之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不由自主地咧开了笑容。许多人又笑又跳着,用力挥起了手——
灼灼其华与岩心也在其中,只是两人稍显得有些安静,只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那样的情感逐渐浸染了每一个人,从森林之中走出的人们互相看着,眼底里不由升起了一丝释然的光芒。人们回过头去,注视着身后正在传递的一面旗帜——那面银色的旗帜,正从一只手上交接到另一只手上,并穿过了那道明暗的交界线,再由一双小小的手接过。
梅伊举着旗帜,转过身去,抬头注视着面前的夜莺小姐。
爱丽莎笑了一下,对她轻轻颔首,并用双手接过那面旗帜,转身经过沉默寡言的箱子与艾小小,后者漆黑的眼底,好像含着明亮的光芒,正看着爱丽莎一步步经过悬崖的边缘,逐渐向那山顶之上走了上去。
她在那儿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那个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那人身上。晨风扬起方鸻额前的乱发,与摆动的衣领之上,闪烁着的星辰——他正注视着自己队伍之中的夜莺小姐:
“团长。”
方鸻并不作答,只用手接过那面旗帜,扬起头来,注视着旗帜之上垂下的图案——那是自星门时代以来,人们所给出的许多理想之中的一个,它的光芒或许已经黯淡,但从未熄灭过。
他一言不发,只手举起了旗帜,那旗面轻轻一扬,令每一个人皆看清了上面的图案——圣白之盾,守护着黎明的星辰,七把利剑,象征着七个誓言,守护美好,和平,理想与永不止息的勇气,包容一切的胸襟,与理智的火焰,最后,则是正义。
那一刻清晨的寒风正卷动着云层,穿过峭壁之上的森林,谷地正在渐渐退去黑暗的外衣,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那银色的旗帜之上,犹如点燃的信念。他们轻轻用手按了一下胸口,胸膛之下,心中竟微微有些激荡……
社区上一片沉寂。
人们眼中正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那个参与者正逐渐增加的组群之中,每一个人也安静下来,互相看了看彼此。
弥雅眨了一下眼睛,眸子里含着一丝微笑,闪烁着点点光芒。
那是——
圣约山的旗帜。
群山之间,灰骑士们默然不语。
峭壁之上,从森林的背后,浮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旗帜,一面一面,在曦光之下,逐渐连成一片,犹如点点银焰。
“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费摩恩用沙哑的声音,对那位大人说道:“那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巴德-黑羽默默按着自己的剑柄,注视着那个方向,但轻轻摇了摇头。“费摩恩,在我们对面的是一个敏锐的对手。他们没有在黎明之前选择离开,意味着他们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因此留给我们的选择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离开——”
“可是,大人。”
“费摩恩,通向胜利的方法有很多,但失败往往只有一个原因,”他回过头,看着这位脸色苍白的高阶骑士,答道:“那就是傲慢,轻视敌人会让你失去判断,从而看不到靠近的危险。”
费摩恩低下头来:“那么大人,我们接下来?”
“向古塔的方向撤退,等待补给抵达,”巴德-黑羽答道:“并把这场战斗如实地报告上去,我需要德拉贡和血眼的支持。”
费摩恩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犯得着这样么,大人,仅仅是对付这些难民而已,让另外两位看守人大人来支援我们,这……这会让您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笑柄的……”
“我不在意什么笑柄,愚者的讥笑又何须理会,”巴德-黑羽默默注视着那个方向,“我要让血眼带着他的雇佣兵团来这个地方,并让德拉贡看守好宪章城一带,形势正在发生变化,与之相比,艾尔帕欣根本不算什么。”
费摩恩沉默了片刻,心中不太明白只是一时的失利,为什么会让这位素来以谋略闻名的大人严肃成这个样子。
但或许正如外界的传闻,这位大人有时候谨慎得有些过了头。不过他当然不敢多言,只又问道:“那么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命令么?”
后者第一次显得有些犹豫,用指头轻轻敲击着剑柄:“或许我们应该分出一些注意力,在灰树岭一带。”
“大人!?”费摩恩有些惊讶地问道。既然他们兵力本就不够,怎么还能在这时分兵,再说灰树岭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那里根本与这场战争无关不是么?
但巴德-黑羽默默看了他一眼:
“但愿是我想多了,不过还是要把这个命令执行下去。”
“我相信自己的……”
“……直觉。”
看着那片退去的灰色的旗帜,黑白二色的战袍,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也如潮水,正逐渐从山谷之中消逝。
当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山谷之时,许多人好像才一下子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忍不住彼此拥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我们赢了——
天蓝抓着姬塔的手,忍不住又笑又叫,搞得博物学者小姐手忙脚乱,连魔导书都落在了地上。她忽然大笑了一声,一下子把后者抱了起来,转了一个圈儿,“芙丽、芙丽,”姬塔红着脸叫道,“快放我下去。”
天蓝这才放下头发散乱的博物学者小姐,后者咬着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但天蓝才不在意呢,她气喘吁吁地回过头去,忽然之间,一道身影映入她眼帘之中。少女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她默默看着那个手持法杖立在悬崖边上的少年,后者一言不发,正注视着远去的灰骑士大军。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战场之上的那一幕。
那个手持着法杖,沉默寡言,统御着千军万马的人儿。
那或许,就是对方一直以来试图证明的一切,向她,也向自己的父母,向他每一个所在意的人。
少女心中并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感,或许糅杂着些许的朦胧的好感,与一路走来的同甘共苦的经历,又有些气恼,与微微的醋意,但并不那么激昂与缠绵,只流淌着细细的涓流,宛若日常。
只是时时刻刻,注入心间,久而久之,竟逐渐形成了一种使然的习惯。那一切的记忆皆化作曾经那束冬青枝,与绚烂的烟花,她注视着那道影子,心中似乎有一丝感悟。
虽未开口,但已不言自明。微微的红晕,不由染上了两颊。
洛羽正回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忸怩地看着自己的诗人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但天蓝剜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转过身去。
爱丽莎面魇上正升起曦光,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站在岩顶之上的少年,不由露齿一笑。
她笑着说道:“干得不赖啊,团长大人。”
方鸻摇了摇头。
他目光注视着那面飘扬的旗帜,心中只思绪万千,圣约山,自己的老师R,还有弥雅小姐,自己竟与他们走上了一条同样的道路,这算不算是一种机缘巧合呢?
而受赎者的前路真的是一片坦途么,那或许会是一条蛰伏于荆棘之下的道路,甚至无法通向最终的胜利。圣约山的梦见,真的映照着此刻的现实么,他没有经历过那场浩浩荡荡的斗争,但又有什么底气可以超越前人呢?
或许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无非是继续走下去而已。他在无意之中作出了这个决定,却从决定之中找到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或许,这才是机缘巧合罢。
“干得不赖,爱丽莎小姐。”
他这才答道。
夜莺小姐眯着眼睛,轻轻一笑。
而在两人身后,梅伊正仰着头,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将小手轻轻放在胸口,感受着怦怦的心跳。导师曾问她追寻的目标,但此刻,她仿佛感受到了那样的情感。
何为正义。
这或许就是她所追寻的正义吧。
她从未想到,被人们赋予勇气,与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并肩而战,为他人成为所坚守的壁垒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帕帕拉尔人从腰间解下水壶,拧开盖子,将它举了起来,向着面前的两人,嚷嚷着:
“兄弟们,让我们干杯。”
“干杯。”
罗昊也举起水壶,而箱子只犹豫片刻,才拿出了自己的小水瓶来。
两只水壶与水瓶轻轻碰在一起。
让我们庆祝胜利。
社区之上,类似的话语仿若刷屏一样。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精神上犹如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洗礼一般。
他们共同目睹了一出大戏,从不可能到可能,见证了真正的以弱胜强的过程,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之间,一切都发生得有若奇迹。
虽然人们心中明白,鸦爪圣殿只是一时退去,随时会卷土重来,但既然一个奇迹已经发生,谁知道它会不会再一次降临?
何况人们所看到的,还不仅仅只有奇迹,还有许多人团结在一起所塑造的那无声的话语——那面旗帜,他们曾经见过,但早已消逝。而今,它与它所代表着的精神一起,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之上。
圣约山。
那是一个时代的见证。
无声的情感回荡在每一个人心中,那些对于弱者怀有同情,对于正义怀有同理心的人,皆仿佛感到了内心深处的触动。流浪的马儿坐在自己的屏幕之前,沉默了好一半晌,他犹豫着打出一行文字,又将之删除——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他才真正理好了那个标题:
‘我们曾经的记忆——’
‘强大并非正义,但正义,也不一定弱小。’
弥雅所在的组群之中,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人问道:
“你们……怎么看?”
“我们有新同伴了。”
“还是个小家伙呢。”
“弥雅小姐,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那是当然了。”少女自得地答道,关上了通讯频道,然后偷笑一下。
她过头去,拖长了声音:“小白——”
那个少年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
“请问,接下来呢?”
布莱克博有些小心地看着面前的舰务官小姐,与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地图,显得有些拘谨。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贵族小姐的来历,但击败击败了巴德-黑羽,纵使是依靠了方鸻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也让人明白对方绝不简单。在这个年代,又有几个人具备这样的知识与能力,排兵布阵,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涉及的。
眼下鸦爪圣殿已经退去,但对方随时会卷土重来,他心中有一种紧迫感,觉得留在这里坐以待毙或许不是一个办法——他们虽然获得了一次胜利,可下一次对方一定会更加准备周全。
等大军压境,他们总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罢?艾德先生是很厉害,可这一次已经竭尽全力,他们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击退鸦爪圣殿源源不断的支援。
可要怎么做,他又毫无头绪,总不能主动去进攻古塔港或者其他地区吧?那听起来,更加无厘头,简直像是主动出去找死一样。双方实力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又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他一时间不由有些头痛。
但希尔薇德只莞尔一笑,答道:“我是有一个办法,灰哨先生……在这之前,其实我也早和艾德他讨论过这件事。”
屋内的两人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不过希尔薇德显得有些安静,笑着说:“只是现在,我们还需要等待一些信息。”
布莱克博忍不住问道:“请问是什么信息,希尔薇德小姐。”
不过希尔薇德并不作答。
她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砂夜:“砂夜小姐,其实我想起了一件事来。”
砂夜怔了一下。
“我记得你与艾德说过,关于影人的事。”
砂夜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想起那件事,点了点头。她的确说过,不过那是方鸻主动询问他们的,只是她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忽然说起这个。
她正要开口,但正是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那是留守在外面的游侠,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向屋内几人,才开口道:“希尔薇德小姐,砂夜小姐,布莱克博先生,镇外发现了一支身份不明的军队……他们、他们好像声称自己是玛尔兰与米莱拉的骑士……”
希尔薇德好像早有所料一样微微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才回过头来,看着两人道:
“我们得把鸦爪圣殿调动起来,让他们疲于应付才行。”
“但仅仅依靠我们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些援军。”
她停了一下,又道:“灰哨先生,我想受赎者应该不止你们这点人手罢?”
布莱克博微微一怔,然后才点了点头。“我们其实有一个共同的领导者,不过那位大人并不在这个地方,而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也并不一定在灰鸮镇附近。我已经把所有人可以集结起来的人,都带过来了。”
“那并不重要。”
希尔薇德答道:“接下来我需要写一封信,然后,再去寻找鸦爪圣殿真正的弱点。”
“圣殿真正的弱点?”
“我猜他们总会有一个弱点,”舰务官小姐神秘地笑道,“而且我相信,在这场胜利之后,我们已经相当接近那个答案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纤细的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