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黎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童养夫的事可以是会错意,但习字这事,可就不是会错意了。
霍珏要真愿意教阿黎习字练字,且不论有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他对阿黎与对旁人是不同的。
可问题是,霍珏马上要成为正德书院那位薛山长的乘龙快婿了,他跟阿黎又算怎么一回事嘛?
姜黎见两位手帕交一脸踟蹰忧虑,心里顿时起了些不详之感。
“你们可是有事瞒我?”
张莺莺惯来藏不住话,姜黎一问,她便也快言快语地回道:“前两日头面铺里来了两位小娘子,是那位薛真薛姑娘的丫鬟,过来给她取头面的。我就隐约听到她们提了一嘴,说等霍珏乡试一过,她家小姐便要和霍公子定亲,说是薛山长早就同霍公子约好了。”
刘嫣待张莺莺说完,咬了咬唇,也接着道:“我爹昨日去薛府送纸墨,也听到了类似的话。说是薛山长早就看中了霍公子做女婿,霍公子似乎……也是愿意的。”
姜黎小脸儿霎时一白。
难怪前几日,她会在朱福大街遇见了那位名叫随云的丫鬟。
彼时还纳闷,她怎会出现在朱福大街。如今想来,她应是替那位薛小姐来找霍珏的。
到家后,姜黎忧心忡忡地拿出一张纸,一边写了个姜,一边写了个薛。
她咬着笔头,在家世那一栏给自己打了个“x”,又在薛字那栏打了个“○”。
后面又是接连几个“x”“x”“○”“○”。
姜黎越写越心塞。
到最后相貌一栏,颤颤巍巍地给自己打了第一个“○”。
可心情半点没见好。
姜黎心烦意乱地把纸折起,胡乱塞进一边的字帖里。
而后下巴抵着书案,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
小娘子幽幽一叹。
好不容易追到了霍珏。
才过了一个多月,就要失去了吗?
若霍珏真不做她的童养夫了,她好像……也舍不得怪他什么。
第9章
正当阿黎在长嗟短叹之时,千里之外的盛京,华灯初上、花街如昼。
长安街上的秦楼楚馆、酒家食肆人声鼎沸,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何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边瞄着抛着香帕的青楼女子,一边感叹:这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连姑娘都格外豪放些!
他是第一次来盛京走镖,正暗搓搓想着临走时来这里见见世面,后脑勺猛地被人重重敲了下。
孙平虎目一瞪:“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想姑娘!”
何勇“唉哟——”一声:“大哥,我们这不是顺利从山贼那逃出生天了嘛!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里可不就是让我们享福的地儿?”
孙平懒得理何勇的歪理,只恨铁不成钢道:“这一趟走镖,龙升镖局二十八条镖客的命,差点有去无回!若非有霍公子相助,我们如何能化险为夷?早就到地府去见阎王爷了!”
何勇想起十日前在白水寨遇到的那群山贼,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见过杀人不眨眼的,没见过这么杀人不眨眼的!
那日进入白水寨的镖队可是有七八队,但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出来的却只有他们一家。
靠的居然是那文弱少年的一个小木雕!
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何勇咽了口唾沫,再也兴不起半点寻欢作乐的心思,与孙平一道快步穿过长安街与如意街,拐入朱雀大街。
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长安街相比,朱雀大街静得鸦雀无声。
只因住在这条街上的皆是盛京最为鼎盛的勋贵豪族。
他们要去的定国公府薛家就在朱雀大街的中心,何勇心里犯怵,忍不住低声道:“大哥,你说那位霍公子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小麒麟、又是定国公府,我琢磨着——”
“闭嘴!”孙平狠狠瞪他一眼,“你莫要擅自揣度霍公子的身份!不管他是何身份,你只需记着,龙升镖局二十八条人命均是霍公子救下的。日后便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还了这恩情!”
一刻钟后,孙平与何勇站在定国公府的一侧角门,提起铜环“叩叩叩”敲响了那扇古朴的朱门。
门后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息后,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靛蓝布衣的守门小厮提着个纸笼走了出来,精明的眼睛在孙平二人身上快速打量了眼,问道:“你们是何人?”
孙平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从胸口掏出两个封蜡的竹邮筒,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在下乃龙升镖局的镖头孙平,这是我义弟何勇。我兄弟二人受人之托,特前来送信。”
孙平二人一走,守门小厮盯着手里的邮筒看了几眼,提着纸笼,疾步去寻了大管家。
大管家刚从老夫人的静心堂出来,见守门小厮步履匆匆,皱了皱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守门小厮喘着气,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林管家,小子方才在角门那收到了信客送来了两管竹邮筒,均是给无双院那边的。您看……是否是要给世子过过目?”
林管家长眉一挑,“是给那位的信?”
“不是,”守门小厮摇头,“是……是给魏姨娘身旁伺候的佟嬷嬷的。”
林管家沉吟半晌,今日世子入了宫,已经差人送来口信说今夜留宿宫中,待得明日下朝归来,已是午后。
虽说无双院那边的事,世子事无巨细均要过问。
可……到底不过是给一个嬷嬷的信,与那位无关,实在不必等世子回来再定夺。
林管家抬了抬手,“即是给佟嬷嬷的,那便送过去,可莫让佟嬷嬷等久了。”
守门小厮忙应一声,拿着邮筒匆匆离去。
无双院。
佟嬷嬷刚服侍完卫媗沐泽,便听外头院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莲琴、莲棋,你们在这好生伺候魏姨娘,给姨娘把头发绞干了再烘。我出去看看是谁在外头。”
佟嬷嬷说罢,便掀了帘子走出去。
刚到院门,便见护院递来了两只竹邮筒,恭声道:“嬷嬷,这里有您的信。”
佟嬷嬷面不改色地接过,心底却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在这世间早就是个已死之人,何人会给她寄信?
内室的帘子“啪嗒”一声掀起,一阵冷风涌了进来。
端坐在榻上的女子抬眸看了过来,柔声问:“嬷嬷,出了何事?”
佟嬷嬷眼尾扫过守在榻边的两位丫鬟,不动声色地笑道:“无甚重事,不过是收到了寄给奴婢的信。”
卫媗闻言,只淡淡“嗯”了声,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
屋内烛灯“噼啪”作响,待得头发烘干,卫媗便道:“今日世子不来,我要早些安置,你们出去罢,屋里有嬷嬷伺候便好。”
莲琴、莲棋齐齐应声退下。
待得脚步声走远了,佟嬷嬷将内室的几盏烛灯吹灭,只留了床头的一豆烛光。
卫媗压低声音道:“嬷嬷,快拆信,兴许是白水寨来了信。”
佟嬷嬷一脸忧色:“白水寨来信断然不会将信寄到国公府来,姑娘,怕是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卫媗笑了笑,欺霜赛雪的面庞露出一丝无谓的笑意:“知道又当如何?我如今只剩半条命,谁要谁拿去,反正我早晚要被薛无问那厮折腾死。”
佟嬷嬷瞧着一身病气的卫媗,喉头一哽,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谁能想到青州卫家那位冠绝天下的卫大娘子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她家姑娘,可是先帝亲口定下的太孙妃啊!
佟嬷嬷怕勾起卫媗的伤心事,不敢多说,忍泪拆了邮筒,从中取出两张信纸,细细摊开。
她虽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却也是识得字的,可这信里写的东西她却半点看不懂。
“姑娘,这信……”
卫媗侧头看了过去。
目光才将将扫过信上的内容,她便“咣”地一声,赤脚下榻,急急夺走佟嬷嬷手上的信。
卫媗将两封信叠在一起,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看完了一遍犹不满足,仿佛是不敢相信一般,又再看了一遍。
“嬷嬷,阿弟……阿弟还活着!他现下改了名,叫霍珏!”
她与弟弟卫瑾打小便是用这方式写密信,只有将两张信纸交叠在一起,才能解密信里的内容。
卫媗素无血色的脸涌上一丝不自然的潮红,她清喘两声,颤着声音对佟嬷嬷道:“他就在桐安城里!”
时间一晃便到了三月的尾巴。
自从知晓了薛真与霍珏的事,姜黎虽心里惴惴不安,却也没想过要质问霍珏什么。
在姜黎看来,霍珏之所以会答应做她的童养夫,多半是因为苏瑶不要他了,他伤了心才会一时口快应了下来。
再说,她不得不承认,薛真的家世、才学样样出挑,又有一个进士出身曾在国子监任职过的山长爹。
霍珏娶了薛真为妻,不管是对他做学问还是日后的仕途,均是大有裨益的。
在她与薛真之间,寻常人都会选择薛真。
可若霍珏最后选择的是她姜黎,那她自然也不会拱手相让。
是以,她要对霍珏加倍的好,好到他舍不得不选她。
于是姜黎又拾起了女红,想着给霍珏绣个荷包,里头再塞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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