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一开始只想知道四百八十寺的秘密,但现在,他更好奇另一件事——微生妆在找什么?
微生妆走遍天南海北,从深山到密林,从古墓到海洋,好像背负使命般寻觅一样东西。但是她过于年轻,于是这样的使命看起来跟游戏一样。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兰溪泽早就看出了她微生一家的身份,但他善于伪装。脸上满是害羞和好奇。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对救下自己的贵族少女一见钟情。
微生妆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玩,回过头:“嗯?你问我吗。”
“对。”兰溪泽脸更红了一点,紧张地问:“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微生妆丝毫没发现他的“少年心动”,挥了挥手中的树枝,轻轻快快说:“我叫微生妆,是个寻宝者。”
兰溪泽被她的直白差点弄崩表情,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笑起来,嘴上却是笑着说:“原来你是微生家的人啊,怪不得那么好看。”
微生妆:“奥,谢谢。”
兰溪泽盯着她,又道:“你到这里,是打算进寺庙里面寻宝?”
微生妆看着前面的寺庙点头:“嗯。”
兰溪泽的视线像是有温度一样,滚烫炙热,笑起来:“我是南疆人,我可以帮你进寺庙里,但你能带我一起吗。我想跟着你。”
微生妆正愁找不到路呢,欢喜地抬头:“真的吗?”
兰溪泽扬起唇角:“真的。”
微生妆信了,然后她就被坑了。
第一次见面时,兰溪泽打心眼里觉得微生妆是个蠢货,他对蠢货没有一点耐心,装也没装多久。利用微生妆的身份打开往生寺的阵法后,就直接撕掉伪装,手指冰冷掐在了微生妆的脖子上,想弄死她。
兰溪泽低声在她耳边,恶毒地笑:“原来你是微生家的人,怪不得那么蠢。”
不过微生妆敢轻信兰溪泽,当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压根就没把兰溪泽这个炼气期小废物放眼里。
两人都轻视对方的结果便是。微生妆把兰溪泽踹进了毒蛇窟,而兰溪泽把她推进了血池。
血池里全是腥臭诡异的味道。
微生妆一进里面就感觉自己要被熏死了,好在她会游泳,憋气也磕磕绊绊地到了池边。
她气急败坏地拿着石头,恨不得砸穿兰溪泽的脸。
“白眼狼。”
言卿看到这一幕实际上是有点出乎意料的,他以为兰溪泽的伪装会持续很久,没想到两人一见面就原形毕露。只是这样的相遇,微生妆后面还会愿意嫁给他?真是稀奇。
微生妆虽然恨死了白眼狼,但是她是个寻宝者,很快收拾好心情,谨慎地观察起身边的环境来。她往前走,在看到往生殿里男女像牲口一样交欢的真相时。少女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紧拳头,出奇的愤怒了。
这个时候除了寻宝,微生妆心里有了第二件事。
她要调查清楚这里,然后回去告诉她爹爹。
不过,正义感满满的微生妆马上遇到了她人生的第二个滑铁卢。
……她被抓了。
她和兰溪泽一起被抓了。
管理往生寺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眼神充满恶毒审视,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两个擅入者:“你们是自己进来的?”
微生妆咬紧下唇,她不能暴露身份,这群人蛰伏在沧海境做这种事,要是知道她是微生家的人,肯定会杀人灭口。但是旁边有个白眼狼亲手推她入火坑。
兰溪泽在黑暗中冷笑,阴狠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微生妆还没反应过来,兰溪泽已经扑了过来,拽着她到怀里,暗中将冰冷的刀抵在她腰上,容颜像是黑暗中嗜血而生的花。
“她叫微生妆,你今日敢动她一根汗毛,出去之后微生家掘地三尺也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微生妆这一刻真的恨不得杀了这个贱人。兰溪泽还欲说什么,微生妆已经不顾身份,一下子转身保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呜呜呜地埋头哭:“呜呜呜呜阿牛哥,这老太婆好恐怖啊,我要回村。”
兰溪泽身体僵硬。
老太婆见此笑出了声,她盯着兰溪泽脸上的奴印半天,语气古怪:“我就说,微生一族的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还和你这种贱奴扯上关系。”
“小娃娃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这里最欢迎外人了,尤其是你们这种小情侣。”
老太婆的笑容越发诡异。
老太婆挥挥手,把微生妆和兰溪泽就被关在了一个暗室。落锁的时候,老太婆慢悠悠说:“什么时候怀上了,什么时候我让你们出来。”
微生妆:“……”
兰溪泽:“……”
幽暗的地牢里,微生妆和兰溪泽面面相觑。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言卿和不得志默默对视。
言卿内心天雷滚滚,什么鬼?他一点都不想目睹谢识衣诞生的过程啊,他没这么变态的情趣。
不得志则是同样震惊而且愤怒:“我就说要这女娃远离这里。”
兰溪泽眼神阴沉沉目送老太婆离开,随后眼睛又冷冷地盯向微生妆,抬手开始脱衣服。
微生妆还在打量牢房呢,转身被他的动作迷惑住:“你要干什么。”
兰溪泽看她像看蠢货,漠然说:“你没听见那个老太婆说的话吗。”
微生妆愣住,声音拔高了好几个调:“你要给我生孩子?”
兰溪泽:“……”
兰溪泽冷笑一声,光着上身,把微生妆逼到角落,阴狠道:“对啊。你生不生?”
微生妆:“滚!”
兰溪泽眼神发狠,但是他修为低下,又远离密林,跟微生妆打起来也占不了上风。
最后两人又是两败俱伤。
兰溪泽摸着自己脸上被她抓住的血痕,偏头呕起来,然后一脸嫌恶道:“你到粪坑里游了一遍了,那么臭。”
微生妆都没想到他有脸提这事:“这拜谁所赐你心里没数吗,白眼狼!”
兰溪泽低嗤一声。他从来都是此路不通就换条路走的人,见微生妆不配合,便沉下脸开始想其他的办法出去。
两个人一个坐在地牢东,一个坐在地牢西,像是隔了楚河汉界反正谁也不乐意搭理谁。
兰溪泽行事妖异,无所不用其极。
实在找不到出口后,干脆开始□□微生妆。
南疆之人本就擅于蛊惑人心,他更是其中佼佼者,只是平时不屑于此术。
然后,向来自负的少年失策了,迎接他的是微生妆的第二声滚。
兰溪泽:“……”兰溪泽从牙缝里蹦出字来:“微生妆,你真的想死在这里?!”
微生妆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兰溪泽更变态的人,气得语无伦次。
微生妆:“滚吧你,没有你在旁边骚扰,我早就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兰溪泽微愣,竖瞳眯起:“嗯,你找到方法了?”
微生妆看他一眼,扬起手,她摇了摇皓腕上的金镯子,上面满坠的叶子状钥匙瞬间哗啦啦作响。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是个寻宝者。”
没有寻宝者打不开的门。
但是光靠她一个人也出不去,情况紧急,他们只能合作。出了地牢,举着烛火,跟兰溪泽往寺庙底下走时,微生妆反应过来:“兰溪泽,密林我听到的叶子曲是你吹的吧。你进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兰溪泽言简意赅:“放火杀人。”
微生妆:“你想放火烧了这里?”
兰溪泽唇抿成一线,阴狠扭曲:“不,我想放火烧了沧海境,让所有微生家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微生妆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还鼓励他说:“哦,那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还有点难度,毕竟你连我都打不过。”
兰溪泽翻个白眼。
地牢的半个月,足够他们彻底了解对方。
微生妆不熟悉南疆密林,需要靠兰溪泽来引路驱虫。
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暂时冰释前嫌。
兰溪泽问她:“你真的是来这里寻宝的?”
微生妆:“对啊。”
兰溪泽:“你要找什么?”
微生妆卷着头发,眨眨眼,意味深长笑起来:“我要找一个黑色的鼎。”
兰溪泽:“黑色的鼎?”
微生妆:“嗯。”
兰溪泽:“鼎有什么用?”
微生妆说:“宝藏不需要有用,只需要好看。”
兰溪泽无声扯了下唇,红色竖瞳里满是不以为意。
后面的故事像是一场属于少年少女的冒险,险象环生却奇趣刺激。微生妆天生适合当个冒险家,她精通机关、地形、风水,胆大又心细。而兰溪泽的心狠手辣则完全填补了她稚气天真的一面。他们二人合作,到了往生寺的最深处。
这里,有一片挂满眼珠子的树林。
微生妆弄丢了她的夜明珠,有点不敢往里面走。
微生妆说:“兰溪泽你要不要先去探探路?”
兰溪泽跟她合作的路上,没少被她各种“奇思妙想”坑,警惕说:“为什么不是你去?”
微生妆说:“我的夜明珠丢啦!我在黑暗中判断都是错的!”
兰溪泽看她一眼,随手拽了片叶子,在万珠瞳林里吹了起来。
瞬间点点滴滴的萤火虫汇成明亮的光海,指引他们前行。
“哇,这都可以。”微生妆好奇地伸手抓住一粒萤火虫来,她鬓发上的红豆珠花熠熠生辉,勾唇笑起来,眼睛明亮灿若珠宝。
言卿旁观着一切。
在障城城主府,他和谢识衣都是达到化神期后才去调查的,中途遇到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危险,半玩半认真。但是微生妆和兰溪泽不是,他们太年轻了、又太弱小。
两人走个万珠瞳林都磕磕绊绊。
五百年前微生家对于魇的调查,还没像后世一样深入。
非常原始,也非常残酷。
他们在南疆女子怀孕之后,便会直接剖开孕妇的肚子取“魇”,当做补品,制成美酒送往主家。
躲在巨石后亲眼目睹完一场血淋淋的杀戮后。
兰溪泽整个人神色扭曲,牙关发颤。
微生妆也脸色煞白,但知道那是他的族人,还是悄悄地伸手遮住了他眼,在他耳边小声说:“先别冲动。”
兰溪泽的竖瞳血红一片,他不会落泪,所有的痛苦只会变为杀戮的欲望。黑暗中颤抖地笑了下,然后卯足了劲,一口咬在微生妆手腕上。
这一咬,牙齿破皮刺肉,痛得微生妆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她刚想骂这个疯子,忽然石门大开,有人从禁地走出。
见到那个人的瞬间,微生妆浅色的瞳孔瞪大,浑身僵直。
——微生一族的族长,微生羽。
兰溪泽诡异地笑起来,他舔着唇边的血,蛇瞳诡异魅惑道:“惊喜吗,微生妆。”
言卿顺着微生妆的回忆走到这里,心里产生了无数个疑点。唯一得出的结论是,微生家在自寻死路。
五百年后,四百八十寺程序森严,对于从女子体内取魇有一套步骤严格有序,从宗亲府到净瓶到去邪的圣湖。
但五百年前,微生家直接血手剖腹取魇,什么都不做,就把它们当做补品直接吞下。
微生羽很快发现了他们,他将兰溪泽重伤,一巴掌落在了微生妆脸上,冷声质问:“谁准你来这里的。”
微生妆自幼就是族中异类,不讨族长的喜欢。她捂着脸,抬起头来,咬牙说:“微生羽,你这样草菅人命,迟早会遭天谴的!”
微生羽怒极反笑,又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微生妆,你跟个贱奴交缠不清,丢尽我微生一族的脸,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抬头,让人将重伤的兰溪泽丢进蛇窟处死。
随后又下令把微生妆囚禁起来,等着她爹过来取人。
微生妆咬紧银牙,抬起头,眼中蹿着火苗像是炽烈的刀光。
“微生羽你会后悔的。”
微生羽并没有把这个黄口小儿的话听入耳中。他只是转身,故意用脚碾过兰溪泽的手指。微生妆听到裂骨的声音,回过头,就见兰溪泽双目赤红咬紧牙关,那一眼好想要把恨刻入九世轮回。
微生妆心狠狠一颤,在她被关押下去之时。
密室中响起一道少女的声音,柔弱温婉,立在石门之后,轻声唤道:“父亲。”微生羽看到一袭粉衣的女儿,露出欣慰的笑来:“阿烟。”
微生念烟现在居然也在往生寺内?!
言卿视线落到了微生念烟上,书里面传的也没错。
微生念烟确实和微生妆很像,只是二人气质却是孑然相反的。
微生念烟符合一切世家的标准,高贵、冷艳、眉眼间总是一股傲气。真的如书里面所说,孤傲倔强,宁折不弯。
而微生妆就如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个寻宝者,脱离一切世俗的标签,眼里只有闪耀的宝藏。
言卿跟着这位丈母娘到地牢,看着她龇牙咧嘴捂着脸,在墙壁上到处摸索。少女的容颜精致莹润,眼眸却璀璨得很。
言卿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
“我当然要毁了这里啊——”
“微生羽这个疯子,犯下那么深的罪孽,想要所有人帮他承担吗?”
“我必须毁了这里!”
言卿抱着不得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虽然微生妆是他丈母娘,但她现在只是个元婴期的少女,这些豪言庄严言卿是怎么听都觉得好笑的。
但是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微生妆……真的毁了这里。
中间的记忆没有任何留存,等言卿反应过来时,铺天盖地的大火已经席卷整个往生寺。微生妆已经手指摁住一块巨石,在烟尘废墟中走了出去。少女动作轻快,两个长长的辫子在空中掠过,尾端的红豆反射红光。
“完美。”
微生妆勾唇拍手,踏过遍地碎石,已经不想在这里寻宝了。可是她在走出去之前,又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被踩断手骨,丢入了蛇窟的少年。
微生妆咬了下指甲,这是她思考时惯常会做的事,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掉头回去了。
从蛇窟里找到兰溪泽时少年已经昏迷不醒,微生妆搀扶起他,发现兰溪泽的体温也跟毒蛇一样,她低下头去看他苍白的脸,用手戳了戳。虚弱的兰溪泽少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恶毒杀意,样貌只是个漂亮干净的少年。
“就当微生一族欠你的吧。”
她搀扶着他走在天光微弱的硝烟中,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火烧往生寺微生妆好像也付出了不小代价。不过她天不怕地不怕,对于苦痛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很难熬。相反,她还有心情哼歌。
兰溪泽手指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用力到仿佛能扣出血来,他在梦里痛苦又绝望地说:“不!不要带他们走——!”微生妆心道:微生羽你造了多少孽啊畜生。
她低下头来,放低声音,轻轻说:“你放心啦,我只是毁了这里,没有伤害他们。这场火能压制修士灵力,他们肯定能逃出去。”
兰溪泽还是在发抖,死死抓着她。生而无泪的少年表达不出爱恨,只有颤抖的呜咽展露恐惧。
微生妆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叹口气。
她已经带他到了万珠瞳林。
微生妆一手搀扶着兰溪泽,一手折了片叶子。
少女抬起头皱起眉,认真思索了下,马上拿着片叶子开始吹起来了。
转眼间,星火点点亮起。
她吹来了漫天的流萤,像是漫天发光的珍宝。在她断断续续的曲声中,兰溪泽也诡异地平静下来。
微生妆唇角得意地勾起。
没有她打不开的门,也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这就是寻宝者!
他们走出万珠瞳林,走出往生寺,回到南疆密林中,微生妆把他放到了一开始发现他的地方。泛黄的叶子堆了一层,微生妆蹲下身去,浅色的瞳孔沾染了笑意,她俯身在兰溪泽耳边,语调轻快做一个告别。
“我就帮你到这里,再见了,小白眼狼。”
她救了他替他疗伤,却压根不打算守着他醒来。对于微生妆来说,这就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偶遇。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以及,她还要继续踏上她的冒险。浩瀚的萤火虫绕在周围,微生妆丢掉手里的叶子,一如她孑然一身地进来,现在孑然一身地往外走。
只是在微生妆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人,沿着萤火虫的踪迹跌跌撞撞跑到了这里。一袭白裙,形容慌乱,微生念烟。
她的傲慢和贵气是因为家族的保护,如今这场大火让所有人方寸大失,她在混乱中迷路,跑着跑着被藤蔓绊倒跪倒地上,娇嫩的手臂被藤蔓划伤。一下子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心里无助地呐喊。
谁来救救她。
她太害怕了,谁来救救她都行。
这场大火烧掉往生寺,烧掉南疆密林上方不散的烟雨,言卿抬头看着往生寺的火,眸色越发深沉。
“不得志,你知道不知道这火是怎么来的吗。”
不得志:“不知道,不过这火应该是那女娃放的吧……反正里面给我的感觉,特别熟悉的,跟她身上给我的感觉一样熟悉。”
言卿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微生妆在寻一个黑色的鼎。”
不得志忽然浑身起鸡皮疙瘩:“我靠,你看我干嘛。”
言卿没再说话,摇摇头,也觉得有些荒谬。
言卿的注意力全在微生妆身上,所以根本没去看后面微生念烟是怎么跟兰溪泽相遇倾情,开始孽缘的一生。他只是跟着这位丈母娘,看她风风火火、乘坐青鸟回到了家族中。
微生妆附在避息珠上的魂是破碎的,于是记忆也是破碎的。
言卿以为今后的岁月,她依旧会继续这样潇洒、这样快乐。但是没想到,转眼居然是沧海境茫茫的大雪。
言卿再次看到微生妆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微生妆彻彻底底变了。她当初乌黑长发扎成两个垂到腰间的辫子,现在却是和微生家族所有的世家女一样,青丝绾成温婉的髻。一袭单薄的藕粉色纱裙,柔美脆弱,托着腮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茫茫的雪,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等着谁归来。
侍女上前跟她说:“夫人,你身子弱,还是早点回屋休息吧。现在灵心宫事多,家主多半是不会回来的。”
微生妆却摇头:“不会的,夫君信里跟我说了他今天回来,不会骗我的。”
侍女叹息一声,只能为她披上狐裘保暖。
微生妆托着下巴,乖乖看着窗外。但她本来就是好动的性格,动了下花瓶的树枝、接了下窗外的雪、玩了下手里的玉牌,等什么都玩遍了才好奇跟侍女说:“夫君这一次去了多久了。”
侍女道:“回夫人,家主去灵心宫已经去了一年了。”
微生妆说:“唔?他上次离家那么久是什么时候来着。”
侍女道:“……是族女突破化神期。”
微生妆:“哦对,是微生念烟突破化神期,他身为她的徒弟要帮她处理灵心宫的事。那这一次是为什么?”
侍女沉默很久,久久看着夫人的脸:“夫人,族女生病了。”
微生妆愣住:“微生念烟生病了?”
侍女说:“嗯。”她看着夫人清澈如水珠的眼眸,想起外面那些话,突然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来。
兰溪泽是紫金洲极负盛名的天才,跟微生念烟虽是师徒,却年岁相仿、天赋相仿同时样貌登对。不少人都觉得这对师徒之间有些暧昧。风言风语中,自然拿身为兰溪泽妻子的微生妆和微生念烟比。
这一比。直接把微生妆比入了尘埃里。
侍女内心苦涩,却也不得不承认,夫人确实比不上微生念烟出众耀眼。微生念烟是族长,身份尊贵,修为强大,虽然后宫养了很多男宠,却都是痴恋微生念烟心甘情愿侍奉于她的。
跟她一比,夫人过于柔弱,也过于不起眼。
于是坊间又有谣言起,拿微生妆和微生念烟样貌相似这一点来说三道四。
他们说兰溪泽爱慕微生念烟,只是碍于师徒这层伦理道德才苦苦压抑,转而娶微生妆当替身以慰相思之苦。
一派胡言!
微生妆察觉她的视线,在风雪窗台前偏过头来,她肩膀很薄,乌发披在身上,回头的时候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侍女对上她的眼不由一愣,她已经侍奉夫人一百多年了,还是每次都会被她惊艳。
微生妆挥挥手,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一直看着我,我脸上又没写东西。”
侍女手指绞紧,随后深呼口气道:“夫人,外面那些话您不要放在心上。在奴婢眼中,家主最爱的只有你一人。”
侍女说完抿唇,神情复杂。
是爱的吧。
兰溪泽在外最出名的是他的心狠手辣,嗜血残忍。但就是这样的家主,在夫人面前,却总是跟个少年一样。
会不厌其烦地给夫人从外面带回各种好看的珍宝。
会捏着鼻子咽下夫人那堪称毒药的莲子粥。
会在夫人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在旁边。
会因为一个相悖的观点跟夫人吵架,被吵不过的夫人赶出房后,气急败坏在窗边拍打:“微生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她一直觉得家主是爱夫人的。
但一些事,又总让她觉得矛盾。
如果爱的话,怎么会结婚一百年都没和夫人同床,怎么会任由身边的人看不起夫人,怎么会放任外界的流言蜚语不加阻止,越演越烈。
微生妆眨眨眼,托腮笑起来:“哦,你是说夫君和族女的事?”
侍女:“……嗯。”
微生妆颔首,平静说:“你放心,夫君不喜欢族女,”
侍女为她的笃定而惊讶,不由问:“为什么?”
微生妆挑了下眉,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她只是说:“反正不可能。”
侍女沉默很久,忽然问道:“夫人,您喜欢家主吗?”
微生妆被她逗笑,拖着嗓子说:“你这叫什么问题啊,我当然喜欢他啊,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嫁给他。”
侍女咬了咬唇:“夫人,奴婢能斗胆问一句吗,您和家主是怎么认识的?”
微生妆抬头看着外面的飞雪,愣了愣,她抬起手,眯起眼来。当初她腕上镯子串着无数金闪闪的钥匙,现在柔弱光滑仿佛一触即折。恍如隔世。
微生妆很轻说:“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算计我,还是个白眼狼。兰溪泽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但我居然还是喜欢上了他。”
微生妆提起这件事,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她两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外面的流光溢彩的雪花,跟侍女举例子:“哦,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南疆的夜晚,银河有那么多的星星,你却只看得的月亮。兰溪泽对我来说就是月亮,不对,他不是月亮。”
她眼眸弯弯,压低声音,像是悄悄跟风雪诉说一个秘密:“他是我找到的,最耀眼最漂亮的宝藏。”
言卿觉得微生妆魔怔了,紧皱起眉,可是他又在微生妆身上找不到一点问题来。
兰溪泽怎么可能是宝藏呢,他是蛰伏在南疆密林最毒的蛇。
风雪呼啸,微生妆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等来她的夫君。
不过大概她也习惯了这样无望的等待了,所以对于侍女欲言又止的怜惜目光,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虽然神情是真的有些失落。
第三日,她终于等到了兰溪泽。
微生妆蹲在一树梅花下,把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兔子抱起来。稍微抬头,就对上一双冷漠的血曈。
兰溪泽一身黑色长袍,立在风雪中,沉默地俯视着她。
微生妆愣住过后满是惊喜,眼中漫开纯粹浪漫的笑意:“夫君,你回来啦。”
兰溪泽淡淡地嗯了声。见她衣衫单薄蹲在雪地,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你在这里干什么?”
微生妆举起手里的兔子,狡黠一笑道:“发现一个意外来客。”
兰溪泽说:“丢掉。”
微生妆说:“它会冻死的。”
兰溪泽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它死的会更快。”
微生妆那么久没见他,很想他,不想和他在雪地吵,乖乖地放掉了兔子。
兰溪泽朝他伸出手,道:“先起来。”
微生妆笑颜如花,搭上他的手。
几片梅花落到了她单薄的肩上,铺陈满地。
兰溪泽的手指冰冷颤抖,眼里掠过一丝深意,但是马上又被隐去。
风卷起他们的青丝,就像很多年前,南疆密林,寻觅宝藏的天之娇女遇见狼狈不堪的少年,笑吟吟摊开洁白掌心,挽住了佳话一般的缘分。
兰溪泽:“初初。”
初初是微生妆的小名。
“嗯?”微生妆起来后还是把兔子抱到了怀里,听到兰溪泽的声音,好奇地抬头:“什么?”
兰溪泽扯唇笑了下,神色莫测说:“微生念烟生病了。”
“啊,生病了。”
兰溪泽漠然说:“对,她快要死了。但如果微生念烟死了,守旧派又会重新掌权。”
微生妆抱着兔子,眼睛干净如初,安静疑惑地看着他。
那么温柔,他却诡异地觉得像刀子,有一瞬间割得他浑身发疼。但很快兰溪泽觉得这是错觉,把所有不该存在的仁慈隐去,让恶毒的藤蔓重新占据心脏。
兰溪泽说:“我们必须救她。初初,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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