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行车是件单调而枯燥的事儿,前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眼前看到的,只有车灯能照射到的那一片地方。偶尔能碰到同样夜行的车,互相按下喇叭打个招呼,也算是免得夜行太过单调。
燕飞无聊的都想让黑子自己开车回去,可一想他才当了爸爸,万一这家伙出个意外,自己回去都没法交代,只能忍着不耐坐在车里,还要不时给他说上两句话,免得他一个开着车打瞌睡。
忍着忍着就忍不下去了:“靠边停下,你先歇会儿我替你开一阵儿!”
实在是不能忍了,本来夜里开车就不快,黑子还小心的不像是开车,倒像是在家哄孩子,生怕自己动作稍微大点,就惊着孩子了似的。
速度慢就慢点,毕竟是夜里,就算被两辆农用三轮车超过去燕飞都坚持忍了下来,可你不能连路中间一个小坑都要拐一下绕过去吧?
黑子还以为燕飞是担心打瞌睡,立刻保证道:“放心飞哥,我要坚持不住会喊你的,你先歇会儿吧!”
“哦!”燕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而问道。“你说咱们今年过年,除了发点奖金,要不要再发点别的东西?”
黑子愕然:“飞哥,你糊涂了吧?现在农历才五月份,今年还的闰个五月,离过年还早着呢!”
燕飞懒洋洋地回答:“不早了,就你这开车速度,我估计咱们到家也快过年了!”
“……”
过了一会儿,燕飞坐上了驾驶座,挂上档车速就提了起来:“好车开着就是感觉不一样,我就纳闷了,你是怎么忍着能开那个速度开这老半天的!”
黑子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前边:“有坑……”
虎头奔呼啸而过,路上的小坑而已,根本就没感觉颠簸。
“行了行了,你睡觉吧!”燕飞不耐烦的很。“我开车你就放心吧!”
视力好的好处在开车的时候,特别是开夜车,用处简直太大了。一般人只能看到车灯照射的地方,燕飞这个司机连两旁都能兼顾到,黑夜对他来说和白天都没有区别。
黑子开始还没注意,看他开车看着看着忍不住就问了起来:“飞哥,你怎么知道这地方要出来个小拖拉机?”
黑更半夜的,一辆没个车灯的小手扶拖拉机从一条小路上跑出来,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就不用说了,坐车里跑着,根本不可能听到前面的拖拉机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偏偏燕飞已经提前减了速,安然无恙地开了过去,黑子不免有些好奇。要知道他也是一直操着心看着路的,就没发现那地方会出来一辆拖拉机。
“你眼神不行!”燕飞一句话说的黑子一脸的不忿。
于是一向自诩为眼神好的黑子更加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希望自己能提前看到些意外提醒一下飞哥,证明自己的视力绝对是妥妥的二点零。
结果刚过了一个大桥,燕飞的车速突然就降了下来,黑子不解:“怎么了飞哥?”
燕飞恼火的很:“碰到混蛋了,路上有钉子!”
其实晚上真的很难看清,这时候路上就是有这样的情况,车跑着跑着就轮胎就被扎了。别意外,再走二百米靠路边绝对有补胎的地方,你尽管去喊门,人家就等着呢!
如果是开大车的还好点,经常跑大车的司机都不是一个人,而且都是老江湖,一般这些守着路边的收个差不多的价格就行。
不过要是遇到像燕飞两人开的这样的小轿车,一看开车的就是两个年轻人,说话口音还是外地的,补个轮胎要你个百儿八十的都不稀奇,要个三十五十的那就是良心价,能遇到正常收费的,那肯定是出门前烧过香。
果然刚过去这一片有钉子的路,前边不远的地方就亮了一个电灯泡,一个破木板上,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清晰可见:补胎!
黑子正无聊得很,闻言就来了兴趣:“飞哥,要不我去撂他一黑砖去吧?”
燕飞眼神好,直接把车一停:“那个树根处有半块砖头,你去给捡上来去。”
等黑子捡了砖上来,开到那补胎的门口,黑子正要下去,燕飞不耐烦:“你别下了,我来。”
拿过那半截砖头下了车,直接就站在车门口,对着那小破房就砸了过去。
嘭地一声,房顶都被砸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人都没睡死,立刻就在里面喊了起来。
燕飞上车,挂挡,走人!
走没多远,看到那个小破门打开,一个披着衣服的人影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一直跑到路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对着这边喊叫着什么。
车里面两个人哈哈大笑。
要不说人也不能一直循规蹈矩,偶尔干点替天行道的事儿,有利于身心健康呢!
别看就撂了这一砖头,至少能让两个人精神一个小时。
“以后有车了,家里面不忙的时候,你开车带他们多出来玩玩。市里转转看一下,周边的城市也都去看看,多少也长点见识,总待在咱们那小破镇,迟早都得变成傻子。”因为撂了一黑砖,燕飞的话也多了起来。
其实这是他早想好的,出来跑的越多,就越能感觉到三岔河的闭塞和落后。
特别是现在新公路修好,原来三岔河离省道也就是几里路,现在变成了十几里。别小看就多了这么一点路,如果放城市里也就是坐个公交车的事儿,可是在乡下,这多了一段路,那差距可真不是一点半点。
就比如原来大棚西边的那村子,以前靠着公路,还有人能做点小生意,平时搭个车去外边也方便,可现在就变得和别的村子没多少区别。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真不是随便说说的,现在燕飞老家和他外公住的那两个村子离公路近了,村里就有人趁着农闲的时候,在家做几个“菜合”或者煎饼,或者炒花生煮鸡蛋之类的,等长途客车在这里停下拉人的时候,端着托盘去卖点零花钱。
反正做这些东西用的原料都是自家厨房里的,卖不掉拿回家热一下自己吃也行。
这还是刚开始,想必要不了多久,只要经济发达,往来的客车越来越多,做这些小生意的也会越来越多。
对于农村人来说,特别是妇女们来说,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想去干力气活人家也不要,能做个这样的生意,一天挣个十块八块的,那已经相当不错了。
就因为新公路离三岔河镇远了点,对以后三岔河的发展,那不是一般的不利——而现在对于大多数三岔河人来说,大家只知道现在坐车比以前贵了点,骑自行车去走那条没人维护的老路不方便点,其他的根本都意识不到。
在外边跑的多了,接触的东西多了,很多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就能看的更透彻点。就好像现在小孩子都知道地球是圆的,苹果落地是地球引力,这些对大家来说都已经成为常识,可是换成皇帝坐龙椅的时候,你说出去谁信?不被说成是疯子就不错了。
所以燕飞现在也意识到,想自己更省心点,就得让场里的这些人都有独当一面的本事,只窝在三岔河里,就算再读书也是不够的。
这话黑子也赞同,年轻人谁不想往外边跑,可是黑子也有不同意见:“这么好的车你让我们开着出去跑?你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要不场里再买辆二手面包车吧?拉人多还便宜,磕了碰了也不心疼。”
“再说这以后就是你的车,你自己出门才能用,别人乱开算怎么回事?好歹你也是老板,总得有个老板的样子。老开着一辆摩托车乱跑,像上次咱们去市里开会,你不是也不好意思骑着摩托车去?”
燕飞一听黑子这一套一套的理论,不爽得很:“我倒是想骑摩托车去,可我不是没证吗?这车也一样,在家开着还行,出远门我敢开吗?”
黑子愕然,这才想到,自己的这位飞哥,连拿驾照的年龄都不够。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估计陈英军才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给燕飞打来了电话。
一开口就是感激的话:“飞哥,啥也不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放心,黑珍珠和钱我等开业后过几天就给你送过去,少了一毛钱,我提头去见你。”
燕飞哈哈:“有那么严重吗?我这边也不着急,你等开业稳定下来之后也不迟,不着急。”
接下来就是些没营养的废话,等挂完电话,黑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其实我觉得咱们不如就在那里等着,直接把咱们的钱拿回来。要不现在拐回去也行,免得夜长梦多。”
燕飞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半夜开车的罪,就算有那也是和自己媳妇一起坐车,早就不耐烦了:“还回去?这都走这么远了,放心吧!就算他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该是我的东西,我敢给他也有信心给拿回来。”
黑子劝了两句,看他态度坚定的很,也是没法。
第二天中午两人才回到三岔河,燕飞低调的很,让黑子开着车去办证,自己依然是骑着摩托车到处跑。
只是还没跑两天,他就没心情跑了。
天上雨水不断,河里的水位越来越高,这还不算,来竹林的那条小路,离桥头不远的地方,有一段地势比较低,现在路面都已经被淹了。
自从二十多年前大水之后,三岔河镇东西两边的两条河每年最多也就是水位高点,但是还真没高到这种程度。
燕飞看着那段被淹的小路就惆怅,当初自己说什么也不信还能涨大水,现在倒好,给人看笑话了吧?
偏偏这点水不多不少,人若是想趟过来中间水太深,若是想用小木船,又嫌两边水太浅。
还好早两天见势不妙,大棚里的蘑菇和蚯蚓都收了一茬儿,现在剩下的这些想转移都没合适的地方,只能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了。
电视上不断有别的地方洪灾的消息传来,更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三岔河镇的寨口处,一袋袋的沙土都已经填装好,堆在道路两边,随时等着堵路口。
反倒是养牛场的位置不用担心,这地方被称为风水宝地不是没道理的,整个镇子周围,也就是这地方高了些,怪不得被风水先生说这里是“独占鳌头”,还有什么“青龙吸水”的龙头。
“没事儿,真没什么事儿,河水离岸还早着呢!我这一点事儿都没有,妈你尽管放心吧!”燕飞蹲在河边的一棵银杏树树上,看着滔滔河水,满嘴的胡说八道。
也就这些高处岸上的银杏树还没被淹,下边河边的柳树都已经在河水中摇摆了,好在河道在前面连着拐弯,到了这里水势没那么湍急,没直接把这些树给冲走。
时间进入六月底,眼看再有几天,参加高考的高中生就要奔赴县城进入考场,可河水的水位涨的愈加高了。燕飞一个人在竹林大棚这边,看着自己的那些棚子也是无奈得很。
场里人都建议提前给这里拆掉,把那些能用的东西提前回收,免得被水冲走。
可燕飞觉得不值得费事。
砌墙的砖自然不用担心冲走,至于那一部分木头大棚,他也不担心。水位肯定不可能涨到淹没大棚,真到了那程度,这点大棚都是小事了。
关键是现在路已经断了,想搬这点家业也没那么容易。
反正木头就算冲走他也不心疼,河水一天没冲进大棚,他就还抱着一天的希望,自己蹲在这里守着自己的这部分家业,坚决不先走。
劝他的人不少,林保国和马永明就不说了,天天都要来看水位,到了这里就给他打电话——用养牛场的电话,羊毛出在羊身上,一点都不用心疼电话费。、
家里父母也担心,隔三差五地总要打个电话问个情况。
关心他的远不止这些人,连县委焦书记都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注意点,别因为疏忽大意,让县里的明星企业成了受灾大户。
好不容易安抚住老妈,放下电话,燕飞继续蹲在银杏树上,对着脚下已经有些不安的老虎黑熊们极其不爽地训斥:“都安稳点,水还没涨上了呢!继续等着,什么时候水涨到脚下,咱们什么时候走……”
这厮依然死不悔改,坚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望大水冲不到自己的大棚里面呢!
人家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他倒好,洪水不进屋,他坚决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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