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陈村的两天,南易没怎么出村走动,窝在自己家里看NHK拍摄的纪录片《12亿人の改革开放》,其间,陈宗庆划了一块自留地给他,面积有讲究,不多不少,刚好一亩三分地。
另外一边,陈睿武花了不少代价,把自己的小情人从公司哄去了香塂购物,然后让人从他已知的珠鸟花园项目的持有公司鲲鹏往上溯源,查到了深甽凌云公司,也查到了老板的名字叫黎志强。
陈睿武没有急着去接触黎志强,而是对鲲鹏公司展开了彻底调查。
经调查得知当初许马仕从深甽一共带过来40万块钱还有三个人,出纳、司机、一个业务员。出纳不用说,肯定是黎志强的心腹,司机也是黎志强的司机,同样是心腹之人,只有负责跑腿的业务员,仅是凌云的一名老员工。
铁丝厂200亩土地的出让金是2000万,凌云公司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是黎志强通过关系贷款了2000万,钱全部划给了鲲鹏公司,而鲲鹏支付了土地转让金之后,又把土地抵押从银行贷款了2000万。
由此,陈睿武对许马仕升起了浓厚的兴趣,对他的资料进行深挖,一个电话打给深甽的分公司,分公司的人求助有合作关系的斯蒂芬市场调查公司,斯蒂芬市场调查公司又联络斯密公司,斯密公司的人在自己的资料库里找了找,从人才市场门口的打印店搜集的简历库里找到了许马仕的简历。
斯密公司把简历发给斯蒂芬市场调查公司,斯蒂芬顺着已经掌握的公司名字和许马仕的简历顺着调查了一下,一天时间就交出一份初级调查报告。
报告上的内容虽然不够详尽,但也足以让陈睿武看出一点端倪。
首先,陈睿武知道许马仕之前在钢铁厂担任车间主任的职务,曾经有一次去兄弟单位短期学习,他居然能原封不动的套出对方的保密技术,由此可见交际能力之强。
1992年,许马仕在车间主任的位子一待就是七年,看着升迁无望且受到排挤,受到下海潮大环境的影响,他干脆南下深甽。
刚进入凌云公司之时,许马仕的月工资是500块,岗位是普通贸易业务员,三个月试用期一过,许马仕就为凌云公司拉了10万订单,因此被提升为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的交椅还没坐热,许马仕就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黎志强成立一家子公司,和他原来工作的钢铁厂做钢材生意。黎志强爽快地答应了,并任命许马仕为子公司的总经理,工资翻了三倍,变成1500块。
这之后,报告里有大段时间的空白,等续上许马仕已经到了羊城,注册了鲲鹏地产公司,他的待遇又翻了一番,变成3000块。
陈睿武看到许马仕的工资不过区区3000块,他心中大定,对拿下珠鸟花园项目成竹于胸,而且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对付”许马仕,有章程之后,陈睿武拿起电话打给南易,请示原本无需请示的工作。
南陈村。
南易按下录像机的暂停键,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接通,“睿武叔,什么事?”
“许马仕的信息已经调查清楚,是个人才,他的待遇应该怎么定。”
“他现在什么待遇?”
“一个月三千。”
南易手放在大腿上轻拍了几下,“睿武叔,你觉得许马仕能养熟吗?”
“很难,我判断他已经准备自己当老板。”
“既然如此,薪资就不用谈了,直接谈分成,3%的利润分成,再口头承诺给他一笔投资,同样是利润的3%,股份数额不着急谈,先让他把珠鸟花园的项目做完,也给他时间了解南陈建筑的实力。”
“好的。”
南易又补充道:“还有,和许马仕见面的时候,直接提五十万现金过去,就说是提前兑现的分成,别用公文箱,用服装店装衣服的纸袋子,其他的睿武叔你自己看着弄。”
“懂了。”
挂掉电话之后,陈睿武又琢磨了一下,心里不由感慨,南易太会揣摩人心了。
傍晚时分,许马仕还在珠鸟花园的工地上监工,他的干劲十足,对珠鸟花园的未来充满信心,也充满憧憬,等这个项目完成,他准备找黎志强要求加工资。
“不用多,加到一万就好,年终奖高一点,五十万,不,如果房子卖得好,给老板赚了大钱……还是一百万吧。”
许马仕刚做完加工资加年终的美梦,心里马上又开始否定,三年接触下来,他对黎志强的脾气已经非常了解,对方精打细算,大概可能不会给他这么高的待遇。
“唉!”许马仕叹了一口气,“干房地产要本钱啊,不用多,有个几十万就好。”
许马仕肚子里早有四两拨千斤的创业之策,只要珠鸟花园一鸣惊人,他就有了一个经典的成功案例,凭借这个,他可以自立门户,从小项目做起,借银行的鸡下蛋,慢慢滚雪球,越滚越大,用不了几年,他就能成为亿万富翁。
初涉地产行业的许马仕,已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行业的精髓——叩开银行的大门,杠杆杠杆再杠杆。
许马仕正想着心事,一辆奔驰S600嘎吱一声停在他的面前,一个妩媚的女人从车里下来,短发,红色条纹休闲套裙,浑身飘散着香味。
女人吸引了工地上不少工人的目光,有人眼睛直勾勾,有人互相打起了眼色,思想跑得比较快的,大概一双皲裂的手已经在女人身上而求索。
香风两路合为一路,摇曳的腰肢落进两只眼,一个尖锐的倒三角形在许马仕的脸上浮现,他被锁定了,同时,他也锁定了女人。
“许经理,我们老板想请你坐坐。”
女人的声音飘荡,软糯、勾人,犹如出谷的黄莺,又犹如一只柔荑轻盈地拂过耳垂,顺着下巴到脖子,继而到心口。
痒!
心,痒!
许马仕喉结蠕动,以大毅力按捺住浑身的酥痒,用略带异样的语调说道:“小姐,你们老板是哪位?”
女人妩媚一笑,“许经理还怕我一个小女子把你给吃了?”
不等许马仕回应,女人脸色一正,收敛掉身上时刻往外溢的风情,用商务腔说道:“南陈建筑,陈睿武,陈老板。”
一听到南陈建筑四个字,许马仕的喉结又快速蠕动起来,比刚刚还要激烈。
他想,他可能要交好运了。
“小姐,你稍等,我去安排一下工作。”许马仕抑制住兴奋,让自己看起来干练。
“没关系的,许经理,你可以,慢慢来。”
女人静立一旁,看着许马仕安排好工作,领着他上车,带着他往目的地过去。
小楼,离何仙姑蔬菜种植基地不远的一个小山腰。
几年前,南陈建筑在这里买了十几亩地皮,盖了一座私密性不错的度假山庄,风景谈不上多秀丽,但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可以用来消遣的方式不少。
许马仕跟着女人进入山庄,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沿着林荫小道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一片草坪旁,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无线话筒,哼着他没听过的闽南歌,在中年男人的正对,十二个穿着泳装的靓女跳着轻盈的舞蹈。
此刻,许马仕的脑海里不自觉冒出“荒淫无道”四个字。
女人让许马仕在原地稍等,她自己来到陈睿武身边,告知人已经来了。
陈睿武闻言,转脸冲许马仕挥了挥手,又对着话筒说道:“许经理,不好意思,等我把这首歌唱完……看别人的成功,不免怨妒嘛不免胆志,敢知那人背后付出多少,才有今日的地位,大楼嘛是,为地基一层一层来打起,哪有一步就登天……”
南陈村说的土话本就属于闽南语系,闽南歌听起来有一种亲切感,加上陈睿武有一次听南易无意中说起,身上不揣个上亿资产,唱《爱拼才会赢》总是差点意思。
这话,陈睿武听进去了,自那之后,但凡他去夜总会、卡拉OK,《爱拼才会赢》就是他的必点歌曲,久而久之,他把叶启田的歌学了个囫囵。
南易上次说陈睿武的那句话失之偏颇,陈睿武除了有钱,闽南歌唱得也很有水准,仗着歌喉,也许能吸引一两个半老徐娘。
一曲唱完,陈睿武才带着歉意走到许马仕身边,主动伸出右手,“许经理,歹势,歹势,我唱歌不喜欢只唱一半,有天大的事都会把歌唱完,怠慢了,怠慢了。”
许马仕受宠若惊地伸出右手和对方握了握,自己一个小角色,居然能受到如此礼遇。
“没事,没事,陈老板唱得很好听,比歌星唱得还好。”
“哈哈哈,许经理说话真客气。”陈睿武爽朗地笑道:“吃饭还太早,我刚刚托人从牙买加搞了几盒熵牌雪茄,高档货,200美金一根,还不是谁都能搞到,许经理,我们去雪茄室,先品尝雪茄。”
说着,陈睿武拥住许马仕往雪茄室的方向走去。
许马仕被动进入雪茄室,被安排在沙发就座,有点局促地看着陈睿武烘烤雪茄、剪茄帽,又机械地接过对方已经点好的雪茄,笨拙地叼在嘴里吸了一口,习惯性地把烟雾吸进肚子,然后一股呛意上涌,强行憋着没咳嗽,等酸涩感消失,他才在脑子里告诉自己,雪茄不过肺。
又吸上一口,烟雾在嘴里回荡一圈就吐出,这次的感觉就好多了,嘴里弥漫余香,身上一阵舒爽。
许马仕的表情被陈睿武看在眼里,心里感叹对方上手之快,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想当初他抽雪茄将近半个月,才体会到美妙之处。
不等陈睿武开腔,带许马仕过来的女人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走了过来,无言中打开红酒瓶塞,倒好酒,接着又退出雪茄室。
陈睿武抓起红酒瓶,把有标签的一面亮给许马仕看,“八二年的拉风,从法国买来的,一万多一瓶,我也喝不出来它哪里值这个价钱,可大家都说这个酒好,没办法,我只能从品酒师那里学了几句专业评价红酒的话,在外面应酬,喝到别人自带的红酒,就用学来的话夸别人。”
陈睿武放下酒瓶,捧起高脚杯,“许经理,来,试试这好几百块一口红酒,要是合你的口味,走的时候带上几瓶,买多了,放我这里也是浪费。”
许马仕闻言,捧起酒杯,透过杯壁看着杯中红色的酒液,心中感慨莫名,一千六的雪茄,几百块一口的红酒,这就是有钱人过的日子?
想着自己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买两根雪茄,他不免黯然神伤。
一口酒液入喉,许马仕没觉着这几百块一口的红酒是琼浆玉液,他尝到了酸味、涩味、果味、酒精味,闻到了乌梅,还有说不上来是哪两种水果的香味,但可以肯定不是鲜葡萄的味道。
一万多一瓶,能卖到这么贵,肯定有它的独到之处,大概是我自己不懂怎么品尝吧,许马仕如是想到。
世界的滋味千万种,没有几种一尝之下就能感觉到美妙,往往需要一个口味驯化的过程,廉价的东西尝试一次,不合口味也就放弃了,昂贵的会给自己一种心理暗示,贵有贵的道理,坚持尝试,终会发现它的美妙之处。
如同现在的许马仕,心里已经认定八二年拉风是一种好酒,只不过自认为自己的嘴不够高级,尝不出高级的味道,多尝几次,边尝边加深自我催眠,有个三四瓶下肚,差不多口感就能变高级。
陈睿武喝了一口,一如既往地难喝,他是培养不出品尝红酒的味蕾了,放下酒杯,冲许马仕说道:“许经理,能尝出它的不凡之处吗?”
许马仕借着放杯子掩饰自己的无措,顺便组织一下语言,“陈老板,我只能喝出这是好酒,但让我说出哪里好,我真说不上来。”
“比我强,喝了二十几瓶,还是喝不出哪里好喝,不如喝珠江啤酒。”陈睿武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许经理,这次请你过来,其实是因为我看中珠鸟花园这个项目,找黎老板商谈之前,我先给你通个气。
据我所知,这个项目前前后后一共用了2000多万,前面有一笔2000万的贷款,现在又有另一笔2000万的贷款,我想花5000万把鲲鹏地产公司和项目一起买过来,前一笔贷款黎老板负责,后一笔跟着项目一起过来,黎老板赚2800万安全退场,剩下的风险由我来担。
许经理你,我希望你能跟着项目一起过来,我们之间不谈薪资待遇,你也不是给我打工,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只谈利润分成,不需要你投一分钱,我可以给你珠鸟花园纯利润三个点。”
说完,陈睿武拍了拍手,刚才离开的女人听到信号,拎着一个班尼路的纸袋又走进雪茄室,依然不说话,把纸袋交给陈睿武复又离开。
陈睿武把纸袋放在许马仕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垂眉可见,“我知道许经理是拿死工资的,手头不太宽裕,也知道许经理上有老下有小,父母年纪都不小了。
这里是五十万,就当是我提前兑现的部分分成,许经理若是有意向合作,可以拿去先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
我比你父母最多小一轮,他们经历过的,我也同样经历过,以前苦啊,吃不好吃不饱,还要干重活,身体容易留下暗伤,这个不能拖,要趁着身体还硬朗抓紧调理,要不然……”
陈睿武的话戛然而止,剩下不好听的没必要说。
许马仕耳朵听着陈睿武的话,眼睛看着纸袋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可以属于他的钱,给他的冲击力很大,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答应的话差不多要吐口而出。
陈睿武话说得到位,黎志强稳稳当当赚一大笔,这就把许马仕“背叛”的负担给抹去,虽说许马仕对自己很有信心,对珠鸟花园项目也很有信心,但是只要钱没到口袋里,一切都是空,是安稳赚一笔退出,还是继续担风险,选择权都在黎志强手里。
那边是打工仔,一年不到四万,再加上一点年终奖,大概也到不了十万;这边是合伙人,拿的是利润分成,还有五十万可以先拿着,许马仕根本无需做心理斗争就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现在有点迟疑,担心陈睿武这人是不是诚信之人,说得中听,做就不好说了。
“许经理,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先去饭厅吃饭,我准备了一瓶南陈酒的原浆,绝对的好东西,一般人喝不到,我要不是南陈村人,也根本拿不到。”
“南易,村里有人发牢骚,明明是村里自己生产的酒,想喝还要从外面买。”
南陈村,陈宗庆给南易倒上一碗米酒,又给自己倒上。
“宗庆叔,南陈酒就不是给普通人喝的,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前面十几年的铺垫,就是为了打造它这个身份,村里人要喝酒可以喝孔府家酒、五粮液,改天我去订一车皮回来,每家分几箱,再订一车皮茅台,放厨房里当料酒使,烧鱼的时候可以放一点去去腥味。”
“别胡说,试试酒,用你送过来的糯米酿的。”
南易端起碗呷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品了品,“酒做酒啊,度数高了点,用什么白酒当水兑的?”
陈宗庆呷了一大口,呡呡嘴唇美滋滋地说道:“外面买的散装粮食酒,酒不错。”
“我喝不惯。”
米酒好入口,但是后劲足,白酒两三斤的量,两碗米酒也得醉,特别是温过的酒,醉得更快,酒做酒融合了米酒和白酒的特点,南易有点扛不住。
“喝不惯少喝点。”陈宗庆吃了两口菜又说道:“明天我坐你的车去市区,我跑趟人武部。”
“哦,今年村里有几个?”
“七个。”
南易砸巴一下嘴,“七个少了点,不知道几个能过,明年可以考虑多给点奖励,去十万,回来十万,不回来每年给三万,逐年随物价递增,回不来家里多算三个人头,这笔开支算我一半。”
“今年的都不错,我只担心名额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