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几个孩子一齐上了桌,暥儿和铭儿一左一右坐在祝云璟身旁,规规矩矩地等着开饭。
祝云瑄的目光一直没从暥儿的身上移开过,祝云璟见状,捏着暥儿的手小声问他:“暥儿,你去跟小叔叔一块坐好不好?”
暥儿抬眸,委屈巴巴地看着祝云璟,摇了摇头,不说话。
“算了,就让他坐那里吧,孩子一个月没见着你肯定是想你了。”祝云瑄没有强求,更不想叫孩子不舒服,“开饭吧。”
坐在祝云瑄身侧的祝云琼看了看暥儿,又看了看祝云璟,虽心有疑惑,但很知趣地没有多问。他并不是当真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孩童,几年的磨难困顿早就叫他的心性完全长成,甚至从元宝他们几个对祝云瑄的称呼中,他就已经把祝云璟的身份猜了出来,只装作不知而已。
元宝皱了皱鼻子,冲暥儿做了个鬼脸:“小笨蛋。”
暥儿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祝云璟给两个孩子夹菜,暥儿的吃相十分斯文,自己捏着小勺子一点一点将食物往嘴里送,细嚼慢咽的,半点不挑食。但看得出来小孩更偏爱滑蛋和一道水晶虾仁,祝云瑄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挑了几个虾仁给他,暥儿笑弯起眼睛,很乖地与他道谢:“谢谢小叔叔。”
“不用。”祝云瑄温和一笑,心头却止不住地发酸。
用完晚膳,祝云瑄三人继续喝茶闲聊,元宝带着祝云琼去了外头玩,两个小的却不肯走,黏着祝云璟就怕他一眨眼又不见了。
好在他们也不闹腾,大人聊天,他们就乖乖在一旁下跳棋,不出半点声音。
贺怀翎详细与祝云瑄说起了那些海寇的来历,他比祝云璟知道得显然更多,虽然还摸不清楚那些人的老巢在哪里,但已大致能估摸出他们如今一共有近万人,船三十余艘,确实是前朝余孽的后代,这两百年多陆陆续续从大衍和南洋又抓了不少人去他们的岛上,才能一直繁衍不息。
“这些年我们也活捉了不少贼寇,严加审问,只是无论怎么问,都撬不出他们的老巢所在的方位,似乎那些中下等的贼寇也不大清楚他们驻扎的岛屿到底在哪里,每一回进出那片鬼蜮他们都得在船舱底待上近两个时辰,根本分辨不了方向。”
祝云瑄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盯着暥儿瞧,贺怀翎说完顿了半晌,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收回视线,沉吟问道:“那你现在可有何打算?”
贺怀翎答道:“这回捉回来的那些贼寇已经关押起来了,臣打算明日再亲自去提审他们。”
祝云瑄点了点头,祝云璟见他依旧心神不定,干脆岔开话题聊起了家常:“暥儿刚跟着师傅念了几个月的书,读文识字都十分不错,进步很快,他挺聪明的,是个好苗子。”
祝云瑄再次望向暥儿,小娃娃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棋盘,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走,很是认真。看了一阵,笑意在祝云瑄的眼中晕染开:“那就好。”
其实,他的暥儿不聪明也没有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就是暥儿这个性子确实是软了些,太爱哭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才三岁,长大了就好了,”祝云璟笑叹道,“其实也是像了陛下,陛下能做到的他以后自然也没有问题。”
似乎是意识到了大人们在议论自己,暥儿抬起头,茫然地望望这个再看看那个,小声争辩道:“暥儿不哭。”
几人同时笑了起来,铭儿揉着眼睛跳下椅子,偎到祝云璟身边去撒娇:“爹爹我困了,我想跟你一块睡。”
暥儿也颠颠过来,眼巴巴地瞅着祝云璟:“暥儿也想……”
贺怀翎按住俩人的肩膀,提醒他们:“爹爹刚回来,累着了,你们别缠着他,都听话。”
两个小的哪里肯听,一人一边死死拽着祝云璟的衣摆,祝云璟十分无奈,祝云瑄走上前,满眼期盼地看着暥儿:“暥儿,小叔叔带你睡行吗?”
他弯下腰,朝着暥儿伸出了双手,小家伙下意识地往祝云璟的身后缩了缩,低下了头,很小声地告诉他:“我想要爹爹……”
祝云瑄怔住,眼神黯了些许,勉强笑道:“好……”
祝云璟冲贺怀翎使了个眼色,一人一个把孩子抱了起来,走之前祝云璟劝祝云瑄道:“你也早些去歇息吧,别急,慢慢来,过段时间就好了。”
祝云瑄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木愣愣地目送着他们一家四口走远,高安上前一步,小声提醒他:“陛下,奴婢伺候您去歇了吧?”
祝云瑄闭了闭眼睛:“……走吧。”
夜深人静。
祝云璟过来时祝云瑄还在灯下看书,身上披了件单薄的外衫,瘦削的身影映在墙上,更显落寞。
见到祝云璟进来,祝云瑄放下了书:“哥你不是带着孩子们去睡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把两个小的哄睡着了就过来看看你,你果然还没睡,”祝云璟盘腿坐上榻,笑望着他,“怎么?睡不着?”
“还早。”
“这都快亥时了,还早呢?你啊,就是想太多了,今日第一回见到暥儿,他不肯跟你亲近,心里不好受了吧?”
祝云瑄苦笑:“也算我自作自受,他不肯要我都是我活该。”
祝云璟叹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有犹豫,到底要让暥儿怎么叫我和贺怀翎,可暥儿和铭儿一般大,两个孩子是一起长大的,铭儿学会喊爹爹不久,暥儿也开始叫人了,他是跟着铭儿学的,我不忍心纠正他,便让他这么一直喊下来了。”
“哥……你不必特地解释这个,我明白的。”
“阿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被抱来东宫时的场景吗?”
祝云瑄怔忪了一瞬,点了点头:“记得的。”
他自然记得,那个时候他又害怕又茫然,是兄长的笑抚慰了他,从此以后他便有了依靠。
“暥儿其实和你特别像,都是那种你对他好,他便会记在心里,千百倍地回报你的性子,也从来不记仇,你要对他多一些耐心,多给他些时间,慢慢就好了。”
“……我知道,是我一时想岔了。”
“还有啊,你别看暥儿年岁小,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先头是我疏忽了,没有管好家里的下人,叫他们在暥儿面前胡乱嚼了舌根,暥儿心里其实一直都有根刺,所以他从来不跟铭儿争,每一次都是铭儿说要什么,他只跟着附和,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就懂这些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学来的,会这么叫人心疼,我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跟他说我就是他亲爹爹,不然等到你想要回他的时候,就更不好开口跟他说了。”
祝云瑄的喉口发苦,半晌才呐呐道:“都是我的错……”
祝云璟摇头:“现在说错不错的也没意思了,你那个时候也是逼不得已,我明白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暥儿他性子软有性子软的好处,先头我抱他回去的时候他还偷偷问我,小叔叔是不是生他气了,这么贴心的孩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了,你就偷笑吧。”
祝云瑄心中一紧,赶忙道:“你跟他说,我不会生他气的。”
祝云璟笑着安慰他:“你放心,我自然跟他说明白了的,你多在这待些日子,多陪他玩玩,一准过几天他就愿意亲近你了,你就放宽心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嗯。”
祝云璟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触及那串已经黯沉得几乎要掉色了的佛珠,顿了一顿,问他:“你什么时候还带起佛珠来了?”
祝云瑄下意识地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尴尬道:“没什么,求个心安而已。”
祝云璟未有再追问,犹豫之后与他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上个月,元宝趁着我和贺怀翎不在家,偷偷带着两个小的去外头庄子上玩,后来嬷嬷回来告诉我,那日暥儿午睡时忽然不见了,她们到处找才在后头的院子里发现了孩子,当时暥儿身上还裹了件男子的外衫,他说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伯伯把他抱了出去。”
祝云瑄袖子下的手慢慢握紧:“……后来呢?”
“小孩也说不太清楚,只说那个伯伯问他叫什么,还帮他把吹走了的风筝捡了回来,那之后我便再不准他们几个孩子离开府上半步,护院人数还多增加了一倍,这一个月我们去江南,回来我也问了管家是否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他都说没有,暥儿也再没见过那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伯伯。”
祝云璟没有明说,但无论是他还是祝云瑄都心知肚明,抱走暥儿的男人,最有可能会是谁。
见祝云瑄神色晦暗,祝云璟宽慰他道:“你也别想太多了,等再过个半个月一个月的,你把暥儿带回宫去就没事了。”
祝云瑄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藏在袖子中的佛珠,点了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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