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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日光即将从地平线上消逝。
夕阳挣扎着,似乎想再看一眼这苍茫的大地。
季建群把儿子叫到客厅里。
“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坐到沙发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他的眼神里,不仅有家长的威严,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季扶倾不卑不亢地昂着下巴,视线投射到对面的巨幅《诫子书》上。
这幅字,是季扶倾八岁那一年,他爸请一位著名书法家写的,用来鞭策他。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
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每当心烦意燥之时,他便会默念这些句子,帮助自己平复心境。
可不知何时开始,这些东西像套在他头上的紧箍咒,将他越束越紧。
他身后的那堵墙,是姜沛玲为他量身定做的。日益累计的荣誉,带给他的不是骄傲,而是负累。
他在夹缝中生长成如今的模样。
“是我妈疑神疑鬼,”季扶倾说,“我只是换了一张照片和一句话,她就大惊小怪,翻我房间。难道我连更换自己座右铭的资格都没有吗?”
季建群搵着杯盖,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我问你的不是这件事,是你那个女同学。”
季扶倾悄无声息地干咽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就是你妈上次碰见跟你在一块的那个女同学,”季建群提醒道,“你从小到大,可从来没犯过这种错。”
季扶倾的态度和上次截然相反,他拒不承认:“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啪——”的一声,季建群把茶杯放到了茶几上。
显然,他对季扶倾的这个回答很不满。
“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季建群怒目道,“你以为只是区区早恋这么简单?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你的?那八个字。”
季扶倾一字一顿道:“不畏权势,不受诱惑。”
“不受诱惑,”季建群将后四个字着重强调了一遍,“你做到了吗?”
季扶倾坦言:“没有。”
季建群喝了一口茶顺顺气,这才说:“早恋,只是小问题。你这个年纪,对同龄异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我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你要记住,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不论是公检法系统里的任何一个职务,都要将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好比别人想给我送礼,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身份,收也就收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能吗?”
“学校设了这道红线,说不能碰就不能碰,没得商量。你的想法我管不了,你的行为必须约束。为了保证行为不出错,不应该的想法也要尽可能杜绝。”
季建群之所以同意儿子在学生会担任纪检委员,是因为想通过这个方法提前锻炼儿子。
走上社会,他所面临的诱惑会比现在复杂得多。如果现在就不能做到“不受诱惑”四个字,何谈将来呢?
季扶倾冷不丁地说:“如果学校不管了呢?”
季建群全当儿子异想天开,说了个笑话。他说:“要是学校不管,那我也不管了。”
“爸,这可是你说的。”季扶倾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从未在季建群面前露出过这种阴鸷的表情。
季建群不禁在心里头捋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不可能在儿子面前出尔反尔。
可是,季扶倾为什么会寄希望于学校呢?这种事情,缥缈无影,几乎不可能实现。
季扶倾忽然说:“爸,我向你承认我的错误。”
季建群顿感欣慰:“知错就改,还有机会。”
“我的错误,比你说得更严重。”季扶倾道,“你教我的八个字,我一个字都没做到。”
季建群惊了,难道儿子私底下又犯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错?
“不仅没有‘不受诱惑’,还没做到‘不畏权势’。”季扶倾说,“上一次,你勒令我退掉社团,跟她划清界限,我照做了。可是我的内心并不想这样。”
“我被我妈逼着学了这么多年的钢琴,然后又被你逼着退出社团。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你们考虑过我的想法吗?”
“你们是在用身为家长的‘权势’,胁迫我做违逆本心的事。”
季建群瞳孔震颤,难以置信。
季扶倾什么时候敢这么跟他说话了?这真是要造反了!
季建群狠狠地一拍茶几,力道之大,竟让茶几的玻璃裂开了一道缝,可见他的怒火。
看来妻子说得没错,儿子确实是出了大问题。他怒道:“季扶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建群极少叫季扶倾的全名,这个称呼,通常只有季扶倾小时候调皮准备挨揍的时候才会听见。
那时,他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吓得躲起来。
可是没用,不论躲在哪里,他都会被找出来,接受惩罚。
现在,季扶倾不怕了,他不会躲,而是选择直面暴风雨。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一直说,为了我的前途着想,所以我需要按你们说的做。可我的前途是什么?除了理想,我的人生难道不需要其他东西吗?”
“你们是在以爱之名,对我实施绑架。你们从来不问我到底快不快乐、开不开心,只是想要一个成功的儿子,一个能实现家族抱负的儿子。”
季建群握着茶杯的手剧烈颤抖着,茶水从杯中溢了出来,泼了一地。
“爸,这么多年,我一直敬您、爱您,同时也很怕您。”季扶倾说,“我敬您是一位优秀的检察官,铁面无私,公正不阿。我一直将您作为我的榜样。”
“爸,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件事吗?”
季建群盯着儿子,默许他继续往下说。
“几年前,有一个高官的儿子犯了事,这个案子是你经手。不仅外面有人向你施压,就连你的领导都在向你施压。那段时间,我和我妈都知道你压力非常非常大,甚至做好了你被调职的心理准备。”
“可是后来,你扛下来了,将那个人绳之以法。你在我的眼里,就是英雄。”
做这一行,不畏权势,比不受诱惑要难得多。
人可以抗拒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很难顶住权势的压力。
这世上,有人不爱财,有人不爱色,有人不爱权。
可又有多少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呢?这一点,恐怕季建群比他更清楚。
窗外,天色已黑。
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季扶倾很清楚,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而他的胜算,比九成还多一成,是十成。
他不再是父母手中遥控的玩具,他要走自己想走的路。
他像是一根弹簧,先是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可他从未真正地屈服过。
只要时机成熟,他就会大力反弹,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过去,你和我妈将我教育得很好,这一点上我很感激你们。但是,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可以负责。我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忘记我的前途和理想。”
“你说的那个女同学……”
季扶倾默了默,那是除了理想以外,他还想拥有的另外一样东西——爱。
如果因畏惧父母的权威就放弃黎晓,那会是他终生的遗憾。
没有人有义务平白无故地等他、给他再多一次的机会,可她妥协了。
爱与理想,不可辜负。
“我不懂你们究竟在怕什么?难道我在你们心中,就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你们让我跟她划清界限,可她的存在,从来没有影响到我的前途和理想。”
甚至,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这是大胆的叛逆,也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如果不是黎晓,他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来和父母对峙。
季建群被季扶倾说得哑口无言。
能把大名鼎鼎的季检察长逼进死胡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季建群笑了,这是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从此以后,没有什么再能束缚季扶倾。威逼或者利诱,对他而言,视若无物。
能顶住这份压力,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可谓心性坚毅、百折不屈。
季建群给儿子鼓了鼓掌,说:“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你的路,你自己走。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这是代价。”
季扶倾却很淡定:“我知道。”
“不过,”季建群说,“你必须得去看看你妈,她一时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爸,你也会心软?”
“……”
姜沛玲坐在床上,将父子俩刚刚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她竟不知,儿子的羽翼已丰满到这种程度。小小的囚笼,再也困不住他。
季扶倾走了进来,半蹲在她的床边,叫了一声:“妈。”
她将本子合起来,嗓音稍显干涩:“阿倾,你来了。”
“对不起,原谅妈妈,我不该翻你的房间。”她说,“这个本子,你放回去吧。”
“妈,这是你的东西。”季扶倾垂下睫毛,“本来,我想把它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你的。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姜沛玲:“……”
她竟然这样糟蹋了儿子的一份心意。
“妈,我知道你很爱我。”季扶倾说,“可是,作为儿子,我更希望你能多爱你自己。”
不要因为他,放弃自己原有的价值。自己本可以发光发亮,为什么要把生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呢?
“这些年,您辛苦了。”季扶倾说,“如果我将来真的能做出什么成就,您是我最想感谢的人。”
“阿倾……”姜沛玲听完,又快流泪了。
原来,儿子是念着她的好的。
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季扶倾出了房间,一身轻松。
季建群在客厅摆了一副棋盘,喊他过去对弈:“好久没跟你下棋了,让我看看你的棋艺长进了没?”
下棋下到一半,季建群盯着棋盘,说:“你这布局,处心积虑啊,我都差点儿没看出来。”
季扶倾吃了他一棋,这才说:“没有,我只是随便下下,碰巧了。”
“那个本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暑假。”
“你小子,提前一年就给你妈准备生日礼物?你妈真是养了一个大孝子啊。”
“爸,您过奖了。”
“手段全用在爹妈头上了,可以啊。”
想必季建群猜出来了,这一切都是儿子布的一个局。
哪怕今天完不成,季扶倾也会用别的方式,诱使姜沛玲撬了他的锁。为的就是,占领道德最高地,获得话语权。
唱的好一出攻心计啊。
季扶倾无意在父亲面前隐瞒这件事。
暑假之前,或者说,在他决定将来要和黎晓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思考对策了。
因为,他不会给她无法实现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没有完结啊,这个结局会写出12345来,需要放在一起看,才算是结局。
后面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主线剧情。
这篇文章,我最不会辜负的就是男女主,都是亲养的儿子闺女,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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