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椿(1 / 1)

在其他人眼里,好像醉过一场清酒,向芋倒是变得坦然很多。

偶尔唐予池有意无意地谈起靳浮白,她也畅所欲言。

没隔几天,向芋和唐予池跟着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赏樱花。

到目的地已经是夜里,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时,唐予池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问“向芋,昨儿晚上你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吗”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电动牙刷,扭头说,“我梦见靳浮白了,怎么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梦里好像难受得厉害,你干妈半夜起来看你,说你眉头都是皱着的。”

“换你是我,你不哭吗而且我自己都没发觉,你说出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我做了个美梦。”

“自欺欺人。”

“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段对话在她这儿,就算过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赏樱花时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可爱的儿媳。

唐予池就跑来问她“向芋,你干脆找个差不多喜欢的男人结婚算了,你这样太辛苦,好歹找个人陪你,帮你分担生活里的不开心啊。”

这一年樱花开得十分繁盛,景区有卖一种樱花形状的雪糕,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樱树下,举着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风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飘落。

风里有欢声笑语,树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传过来,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经久不衰,比这暖风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摊位上面的目光,在阳光明媚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阳光,细碎地闪着。

她只是笑了笑“结什么婚难道会有男人同我结婚后,会允许我戴着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后每天惦记旧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么夸张”

“也许有的。”向芋笑着说。

“芋芋,予池,你们要不要雪糕,让你干爸给你们买”

唐母穿着一身旗袍,笑着对他们招手,“我看那些年轻小孩儿,都拿着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么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些凉的高中学校小超市卖的那个,四个圈还是八个圈来着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还是不吃了。”

那阵子她非常平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用她自己的方式,找过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有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属于靳先生的房产要被收回,请她去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东西很少,自从靳浮白走后,她一次都没去过。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层厚厚灰尘,几乎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连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烟,都还躺在床头柜上。

那辆车牌是44444的奔驰车钥匙,也在。

忘了是什么时候,靳浮白口头说过要把车送给向芋,她当然不要。

可在那之后,他真就没再开过。

向芋盯着车钥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把钥匙拎起来,扭头问工作人员“车钥匙,我可以带走么”

“当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着收拾好东西,再离开,已经是夜里,小区里万籁俱寂。

她开着车子在靳浮白家小区乱晃,想要找一辆看着就很贵的倒霉车子。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车子都会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很少有人把车停在小区地面上的。

转到后面,还真看见一辆。

不是迈巴赫,好歹也是宝马。

向芋确定车上没人,深深吸气,死死盯着那辆车,轰着油门。

你说你不在时,让我别哭,说别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随便被什么绿化带里的树枝就给扎死了。

你说对吗,靳浮白。

向芋闭着眼睛,猛地撞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像向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楼上纷纷有人拉开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击中缓缓回神,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脖子脑袋都疼,面前的宝马侧门已经被撞成残破的大坑,靳浮白这辆车的车头也破破烂烂。

车主估计是楼上看热闹的某位,耳鸣里,向芋听见有人先是“卧槽”一句,然后骂骂咧咧地摔上车门下楼。

那是一个卷发男人,穿着睡袍。

他开口就是挡不住的愤怒“我车停这儿不动,你都撞上就你这个残疾样儿你考什么驾照”

向芋解了安全带下车,老老实实站在车边,有种做坏事的心虚和完成计划的忐忑。

如果人家实在生气,哪怕揍她一顿,她也认了。

向芋甚至压下各方情绪,理智地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车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没有偿还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现金没带,是不是也算没有偿还能力

结果卷发男人骂了几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脸不敢置信,盯着车牌号看了老半天,才开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认,才隐约记起,这人她在李侈场子里见过。

因为当时卷发男人和渠总走得近,她不太乐意搭理他们。

卷发男人又看了眼车牌号,很憋屈地点燃一支烟“你没事儿吧”

“嗯。”

卷发男人满脸认命“嫂子我给你打个车回家吧,给我个地址,你的车回头我修好了叫人给你送去。”

向芋坚决不同意,说车子我来修,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你能不能让保险公司给原车主打个电话

最后那男人拧不过,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说的做了。

向芋对车主翘首期盼,却没等来任何一张熟识的面孔。

来的人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车抹一抹额角的汗,疾步跑过来。

那男人同车主聊好了车子的赔偿问题,严肃拒绝向芋掏腰包,然后同她道别。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句话,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辞,靳先生多年前吩咐过,这辆车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绝不让您承担任何,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说完,这男人转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气,叫住他“请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向芋深深吸气,只是柔柔地说“他还活着吗”

那男人也许十分为难,沉默良久,久到向芋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颔首“靳先生无碍,请向小姐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夜风有点凉,向芋不由地抱着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两辆车子旁笑起来,笑得呛了夜风,有些咳嗽。

心里想的却是,活着就好。

上学时,每星期五的课外知识拓展课,老师会放一些纪录片。

向芋记起,有一部陨石坠落和流星坠落的天文记录片,里面有那种镜头

一颗陨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时产生爆炸,坑体上百米,一片硝烟滚滚,也最终归于平静。

向芋现在,就像视频里尘埃落定的陨石坑。

可后来再反复回想起那个西服男人时,她又开始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靳先生无碍”,总好像很勉强。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不再用迷你望远镜向对面看。

对面楼里又开始换鲜花这件事,还是周烈告诉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办公桌边,挡住一些窗边的阳光,身影投在她办公桌上,忽然问她“向芋,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说出来向芋自己都很诧异。

也是,这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周烈说“公司如果换地址,你还会继续做吗”

向芋玩着消消乐,问了一句“公司准备搬走吗”

“有可能。”

周烈告诉她,他在谈另一个独立办公楼,如果价格合适,他可能会把公司搬过去。

公司现在的规模,拥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的确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这么多年公司养着我这条咸鱼也养够了,我就不跟着过去捣乱了。”

周烈垂在西裤旁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蜷了蜷。

他说“你不过去,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有什么遗憾的,办公室绯闻破解,还能少发一个人工资,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说。

早些年周烈对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觉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办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许没有那些机缘巧合,他到50岁,仍难有现在的成就。

“机缘巧合”也只不过因为,她在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给了靳浮白面子,为这家公司一路开绿灯,发展得才如此顺利。

从那份英文报纸出现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过。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还会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资,开着高薪,每天玩手机。

所以她想,公司迁址,她就不去了。

人贵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后撕破脸皮,浪费了这么多年相识一场情分。

而且她走了,对面的鲜花无人问津,多可怜。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么,背着光,始终没说话。

过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乐走完步数还没过去,怀着对自己的嗔怨锁了手机。

再一抬眸,对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镜挡住了一部分神情,却仍让人觉得,他情绪复杂。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断换了个话题“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戏,你看着也不顺眼,是不是”

“向芋。”

他这一声叫出来,向芋在心里暗叹。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周烈并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镜,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你在工位上玩手机,我没有看不顺眼,她们传的八卦,我也没有听不惯。”

他像是给自己一个思考斟酌用词的时间,停了几秒,又继续开口“其实我还挺期待,那些八卦传闻成真的。”

向芋莞尔一笑,避重就轻“传闻还说公司的打印机半夜自己会动,说6层厕所最后一间总有哭声,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话头就这么止住,勉强笑一笑说,嗯,也是,传闻就是传闻,没办法成真。

那天又是个加班的日子,这个加班是公司员工的失误造成的,整个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着焦头烂额,就着头发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着忙到11点半,结束后,周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她没拒绝。

如果周烈想说什么,早些说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经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这一点好,无论什么时候,夜里总是灯火通明。

远处的商厦挂着百万广告费的闪亮灯牌,路灯随着马路蜿蜒绕过楼体,像一串珠宝。

周烈突然问她“你桌上这辆盆绿植,是什么”

这两盆绿植,向芋养好几年。

但她不擅长养东西,总记着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养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浇水。

然后眼睁睁看着两盆绿植,干燥得一碰哗啦啦落叶。

后来好不容易掌握了浇水的周期,这玩意儿又生了虫子,奄奄一息。

她折腾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鸟市场跑,跟人家卖花的老板取经,换过好几种牌子的杀虫剂。

最后还是一个卖花老板教她,说让她换土,新土壤先用热水浇几次,晒干,把虫卵杀死,再栽培。

虫子杀干净,土壤养分又不够,叶片总是青黄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学着施肥。

折腾来折腾去,从2015年把这辆盆绿植拿到办公室,已经四年了,在她手里也只是长了一点点。

隐约记得以前,靳浮白那个坏人还嘲笑过她,就在她养死仙人掌之后。

他在某个下午大敞着腿坐在沙发上,丢给她一个小盒子,是他平时装沉香条的那个。

向芋打开,里面是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听见靳浮白带着笑腔说,你这么好的养花才能,不能浪费,干脆把这点苔藓,也养活了吧。

向芋用了他这个提议,结果他居然往花盆里塞了橙子籽。

听周烈问起来,向芋就笑一笑。

她边把充电器放进背包里,边说“只是几粒橙子籽,被他随手种下的,我就养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周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无话可说。

关于向芋的传闻,他这些年听到的不止是办公室里的八卦,还有更多。

所以他始终不确定,向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周烈眼里,她并不虚荣,坦荡理性,且长情。

就像她对桌上这盆橙子树苗的态度,足以看出她的为人。

小树苗叶片狭长,在灯光下舒展着。

周烈也曾见过向芋忙来忙去给花喷杀虫剂的样子。

那会儿他没对她有其他心思,还开玩笑说“这药味道真大,别杀不死虫子,把你呛岀毛病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向芋对靳浮白的爱意。

这辆盆橙子树苗,总是就这么放在这儿,但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想过把它们丢掉。

而是本能地,想办法去救助。

车子开到向芋家楼下,周烈熄火,没有按开车门的控锁按键。

向芋也不急,静静等着他开口。

“抱歉,不该和你说那些,给你没必要的压力,对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这个来当作是否离职的标准。”

周烈是南方人,声音斯文“向芋,这些年工司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终当你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并不觉得你的工资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虑考虑。”

向芋回以礼貌一笑“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前台就算了,我现在都老了,不适合当前台了。”

“人事部怎么样”

周烈从问过绿植的事情后,就收敛了那份私心。

他诚恳建议“其实你看人真的非常准,我每次要开除谁要留下谁,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时间打手机游戏。”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说不上为什么,那一瞬间,向芋只在加班后略带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么败家,万一以后真有能够交集的机会,他会不会因为她换了个办公地点,又跑去把对面的办公楼买下来,用来插花

毕竟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公司还真就没搬地址,独立办公楼的要价和周烈的预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罢。

向芋自请调去主管人事部门,工资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邻近大学生毕业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员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见一个熟人。

当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们公司的面试室里。

她看见向芋,先是怔住,随后露出惊喜的目光,惊喜之后,又是浓浓的不安。

也许是很忧心向芋知晓她过去的精力,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难得小杏眼还和当年一样,有什么情绪都展露在脸上。

可爱又透明。

向芋这样想着,坐在三个面试官之中,忽然笑出声。

小杏眼当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里的面试材料被她捏得都皱了边角。

那天面试结束后,向芋在走廊叫住她“来我办公室坐坐么煮咖啡给你喝”

小杏眼没了刚才面试时的紧张,跟着向芋进门,环顾着她的办公室,开口叹道“好久不见啦。”

向芋笑着说“是啊,怎么想起来这里投简历”

“是一个同学介绍的,我也是今年刚毕业,大学时候不是没好好学习嘛,挂了好几科就降级重读”

说完,小杏眼又是一惊,“我、我其实能力还可以的,当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递给她,表明自己不会使绊子“进了这屋子,只是单纯叙旧。”

“哦。”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里,和谁都不愿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关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绝。

时隔经年,小杏眼已经没再戴着那条钻石手链了。

她笑笑地说,那条链子被她卖了,用来做复读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细细讲述着,说当年遇见渠总,她在学校夜市摆摊卖一些小玩意儿。有人骑电动自行车压了她的货物,又不想赔偿,她急得哭起来。

渠总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及时帮她解围。

“渠总,穿了一身西装,却蹲在地上帮我收拾东西,又把我送回寝室楼下,我那时候觉得,他像个英雄。”

没过多久,渠总就开始约她出去了。

最开始是请她吃饭给她买东西,然后就开始带着她,去酒店开房。

小杏眼幽幽叹气“后来分开,我才仔细想,我会遇见他并不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美好缘分,他那时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个女孩回学校,才碰巧遇见我。”

“我后来没在网球馆遇见过你了,还很遗憾,都没留过联系方式。”向芋说。

“我那阵子心情很差,我以为他只是不停地在换身边的女孩,还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边久一点。后来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还见过他的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别人的家庭这件事,我越想越难受。”

分开是小杏眼提出来的。

这一点,让向芋心里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问起“向芋姐,你现在还和靳先生在一起么”

她问完,也许觉得不妥,脸都急得红了些,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不一样,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当年对渠总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遗憾,所以希望,至少别人是圆满的。

向芋垂眸浅笑,没有回答。

后来,小杏眼真的通过两次面试,成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见她,偶尔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这样过去,转眼到了6月,气温更暖,喝咖啡都开始想要加冰块。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小杏眼开始,向芋在这一个月中,开始频繁遇见旧时光里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门聚会,向芋做为主管,承诺带着部门员工出去嗨。

员工们自然是一片欢呼,有同事提议,说吃完饭去新开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没想到,吃过饭打车过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偏头问了一句“是这条路吗”

“是啊,没走错。”

坐在车子后排的一个小姑娘很兴奋地说,“这夜店开了好多年了,不过去年停业整顿,好像换了个老板,装修得更酷了,现在特别火呢。”

车子停在李侈的场子门前,头顶那片蓝色如星空的灯带已经换掉了,整个楼体发出明黄色的光。

门口的两一尊带着翅膀的狮子雕像,也换成了忽闪忽闪的灯柱。

向芋默不作声跟进去,里面格局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装修上更未来化。

走进浮光涌动的场子里,像是进了多年以后的某个时空。

离dj台最近的那个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爱,向芋经常和他们坐在那里,无论他们聊什么,她都是事不关己地玩贪吃蛇。

现在那里坐满了陌生面孔的年轻男女,有人挥金如土,开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过生日,身上挂着的钻石,加起来怎么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扬手,满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说“感谢诸位朋友捧场我的生日趴体。”

也才几年光景而已。

这场子让人无法安宁,向芋呆了一会儿,觉得难受,干脆结了账,起身先告别。

叫的车子还未到,她去洗手间整理妆容,被一个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满身酒气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着满是亮片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一头撞过来。

向芋下意识扶稳她,自己后背撞在墙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从露背裙子里凸出来,栽在向芋怀里,迟迟没有反应。

“你没事吧”

向芋问过之后,女人才强撑着,扬起头。

凌乱的发丝从脸上滑落,在那一瞬间,向芋在灯光混杂里,看清了对方那双无辜又清纯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经醉得目光涣散,连向芋都没认出来,只是醉意朦胧地说“谢了。”

然后歪仄着跑进洗手间。

那种难受的呕吐声在隔间里不断传出来,向芋叹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走过去,敲了敲门,从门缝递了进去。

纸巾很快被里面吐得已经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离开夜场。

那一年高中毕业,安穗穿着校服和班级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树荫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样跑过来,笑着说“辛苦啦,等我这么久。”

那时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凉的奶茶递过去,用迷你电风扇给人扇风,说着,不辛苦不辛苦,我们穗穗考上重点学校了,等一等是应该的。

向芋在晚风中轻轻呼岀一口气,坐进出租车里。

帝都市说大不大,说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万人口聚集其中,她却总在遇见故人。

出租车窗子开了一半,夜里的风轻轻一吹,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靳浮白这个人,她也遇得见。

也许是因为见过了李侈场子里的物是人非,那阵子向芋有空,总会在午后阳光明媚时,端着咖啡去天台站一会儿。

在那儿安静,能心无旁骛地想起从前的时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么一阵子,自己还没搬去靳浮白家里住。

他们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里,有时候向芋起床,有那么一点起床气,那天就是临出门耳钉找不到,生了闷气,吃饭时都没怎么开口和靳浮白说话。

靳浮白看出来了,也不恼,照常给她夹菜,帮她盛汤。

一直到车子开到公司楼下,他解了安全带去吻她,向芋都还没什么耐心,吻了一会儿就把人推开,赌着气走了。

可她前脚上楼,还没过几分钟,靳浮白提着一个小巧的购物袋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

那时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见他过来,愣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说,帮我把这个交给向芋,顺便帮我传个话,说晚上等她吃饭。

说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开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只耳钉一模一样,又是一对新的钻石耳钉。

她确实有些丢三落四,这毛病被靳浮白惯的越来越甚。

光是同款的钻石耳钉,他都不晓得到底给她买过多少对。

有时候向芋收拾东西,经常找到单只的耳钉,最后抽屉里,这种钻石耳钉,闲置了8、9只。

向芋端着咖啡再往天台去时,很不凑巧,天台有人,那人举着电话,不知道正在同谁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尴尬地摸一摸鼻尖,准备下去。

举着电话的人却突然回身,看见她,男人脸上浮现出惊诧。

赵烟墨挂断电话,脱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在这办公楼里上班儿吗”

向芋对着赵烟墨举了举咖啡杯“嗯,好久不见,你帝都话比以前进步了。”

赵烟墨“”

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面,两人简单聊了几句。

赵烟墨却忽然叹气“向芋,当年分手时,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多牛逼呢,没想到毕业7年了,还是个小职员。”

向芋很平静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后来赵烟墨又随便说了些什么,向芋只是点点头应和。

她并没有叙旧的意思,喝完咖啡,准备告别下楼。

正好这时,收到群里的信息。

周烈说这阵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请客他们几个高层主管吃饭,问大家有没有想吃的。

平时这群里冷清得什么似的,也就这种时候热闹。

一群人说是夏天来了,吃烧烤最合适,于是开始讨论,哪家的烧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对烧烤没什么太大感觉,倒是因为身侧站着赵烟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里面的烧烤店。

那一条街上的饭馆,毕了业不像以前在学校时离得那么近,她几年都没再去过了。

向芋从手机里抬头,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赵烟墨不太自然地摆摆手。

走了几步,向芋又回头“对了,你有没有秀椿街烧烤店的电话”

她刚才在网上找了一遍,居然没找到。

“啊你说那家店啊好像已经倒闭了吧。”

也是,这几年突然流行起餐饮购物娱乐一体化,不少饭店都和购物广场靠拢在一起,年轻人喜欢这种模式,逛街看电影,顺便在商场附近吃个饭。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车去好远的地方,就为了找个饭馆。

向芋一点头,随口道谢。

恍然间有那么一些遗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后的赵烟墨说“你要是找地儿吃饭还是别往那边去,那条街的饭馆儿都不成了,现在餐饮没剩几家,烧烤店好像变成了家养老院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墙上都是青苔”

“青苔”

“对啊,挺多人往那条街拍照的,有人投钱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说,为了增加湿气好养青苔现在的有钱人真有意思,什么都养。”

后面赵烟墨说了什么,向芋根本没认真听,她甚至没有同赵烟墨道别,抱着咖啡杯往楼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砖面上,她只觉得耳边气流凝结成嗡鸣。

青苔,养青苔。

“这个小东西能活很久呢,干燥个几年,只要有足够的水份还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刚认识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种了绿植的旧钢琴上发狠地吻着。

撞损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着,无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藓收起来。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偏偏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阵疾风卷进办公室,迎面碰上来办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说“正找你呢,刚才群里你不是说有一家烧烤店推荐么电话找到了没,我让人订一下包间。”

“没电话,倒闭了。”

向芋一边说着,一边开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转身绕过站在门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没空回头,只说“旷工翘班”

身后的周烈,看着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见过这样欢快的向芋的。

那时候如果她用这样的步子快步跑着下班,他一定能在楼上看见一辆好车,以及,靠在车边抽着烟、气质矜贵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车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今天是开了车去公司的,居然一时间没想起来。

出租车往秀椿街驶去,向芋脑子里一片混乱。

邻近秀椿街时,路口堵车,居然和2012年时,场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时间,她开始胡思乱想。

靳浮白住什么养老院

算一算年纪,他也才35岁,这年纪对于男人来说,难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么就住起养老院了

车子终于开进秀椿街时,向芋有些怔忪。

这条街和记忆里完全不同,虽然还保留着一些过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现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饭店都改头换面,有服装店,蔬果店,也有药店。

向芋走进去,看见了街边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据说变成了养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没什么人,她推门进去,有人告诉她说,这里还没开业,管事的没在,让她过几天再来。

那些激动和兴奋,就如同潮落,渐渐从身体里退去。

原来靳浮白没在这里。

她颓然转进旁边胡同,当年那一方矮石台还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难过。

忽然清晰地记起,初中时老师讲温庭筠的诗,那句“过尽千帆皆不是”那时候只被他们用来调侃班里一个叫“千帆”的男生。

现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觉到其中的意思。

这么多年,向芋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恍惚间觉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胡同里一扇门突然打开,年轻男人出来倒垃圾,又回去关上门。

每隔几秒,门又被猛地推开,木板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向芋下意识闻声看去,年轻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触电一样伸手指着她,满脸不敢置信。

她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抬手抹了抹。

却听见那人惊喜又急切地喊出一个久违的名字“靳先生您认识靳浮白对不对”

有那么一刻,她似乎闻到空气中,隐约飘散出一些沉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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