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祝福”话,宁香便转身走了,没再和刘莹多费口舌。总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更不会有什么关系,和她掰扯纯属浪费时间,而且她们完全不熟。
而刘莹看着宁香笑意如软风般地转身走远,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心里却又莫名其妙觉得有点憋气。然后想想她怎么也比宁香活得好,心里才又稍微舒服那么一点。
江见海虽然不如她婚前想象那般把她捧在手心上,但好歹确实有工作有钱有地位,能给她体面让她生活富足,尤其他作风上没有问题,他不爱乱搞。
之前和宁香没离婚时候,他和她之间关系虽然好,却也保持着正常距离。当时她就感觉出来了,江见海是个洁身自好人,不乱搞男女关系。
原著里他和宁香结婚过了一辈子,到最后也没有抛弃宁香,婚姻期间更没有出轨乱搞过。就这一个优点,就比好多男人强太多了。
而宁香眼下还有什么呢,她才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没文化又没对象,而且还和她一样,也把娘家人全都得罪光了,全断绝了关系。
没有对象没有娘家没有朋友,也没正经工作,离婚后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平时靠做针线绣花赚点钱,就是做零活,低着头弯着腰一阵一阵地绣,赚钱还少且没什么社会地位。
这种枯燥累人又没钱景零散活,她是不可能做。
然后越想宁香现在生活处境,刘莹就越觉得,她这辈子必须得拿住江见海,大不了就是改造他。不然离了婚就像宁香现在这样,娘家那头回不去,二婚找不到像样男人,一个人跟个游魂似,活得太难太孤苦。
想到这她心里才算是通畅了,拎起自己篮子,转身随处找找,弯腰胡乱割了几把草,把篮子给塞满,便挎着篮子拿着镰刀回家去了。
这地方是在甘河大队和甜水大队临界上,她挎着篮子回到家,李桂梅正在弓着老腰转小磨磨糯米粉。她让刘莹出去割草,自然也是为了做青团子。
刘莹走到她面前,避免和她有任何眼神接触,直接把篮子往她面前往地上一扔,转身便回屋躺着去了。
李桂梅过来扒拉一下篮子里草,瞬间恼怒浮面,出声冲她房间方向喊:“刘莹,你割都是什么草呀?造孽啊,你割是浆麦草吗?”
刘莹在甘河大队呆了一个多月,每天被逼着听方言,已经能听懂些简单了,别人说话她能懂个大概意思。但她懒得理李桂梅,躺在屋里声音都不出一下,闭眼休息。
反正她又不吃什么青团子,谁要吃谁去割呗。她也不是本地人,凭什么认识什么浆麦草?如果李桂梅敢过分辱骂她,她就起来跟她吵,她又不是没去割,她占理。
就糊弄,就瞎割,气死你个死老太婆!
李桂梅果然在外面快要气死了,一边扒拉篮子野草一边气得双手直抖。日她娘这到底娶了个什么样儿媳妇啊,都一个月了,怎么还是干啥啥不行啊!
干不行还不能过分骂她,骂狠了就跳起来吵,而且还非常不要脸,一边吵一边还要找邻居那些看热闹婆子媳妇来评理,眼眶水红红地说李桂梅在家欺负她。
说她把李桂梅当亲妈一样孝敬,李桂梅叫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结果还总是被挑剔被骂,这日子简直叫她没法活了,她也想离婚。
日她个娘啊,她李桂梅这辈子就没在儿媳妇身上受过这么些气!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啊,不就在明着暗示,宁香之前闹着和江见海离了婚,也是因为被她这个婆婆欺负嘛?不就在说她这个婆婆太坏,留不住儿媳妇嘛!
还有平时叫她做饭,她也是按着自己家乡口味做,做完了把自己菜盛出来,剩下胡乱撒一把糖进去,那做出来东西简直狗都吃不下去啊!
说她她可有理了,说她是外地人不会做,就是学不会,骂她她就做戏找邻居来评理,说她辛辛苦苦做饭,好人没好报,还要被人骂,这天下没有公理了!
邻居这一个月都被她找怕了,一看她家有吵起来动静,人赶紧出门跑别地方去,生怕再被拉来评理,搞得连热闹都不敢过来看了!
谁都不能当面得罪,评理也累呀!
回回都占不到什么便宜,李桂梅现在也不敢过分骂刘莹了,在外面造孽啊冤债啊地骂几句解恨,便起身出门,往邻居各家要一点浆麦草去了。
糯米已经磨了,红豆也煮了,青团子必须得做,家里娃娃都喜欢吃。
要了足够浆麦草,李桂梅这一天就在家里做青团子,刘莹在屋里躺了一阵出来,故意跑到她面前软着嗓音问:“姆妈,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做呀?”
李桂梅又气得手抖,憋住一口气道:“滚恩哆娘个青膀咸鸭蛋!”
既然不要她干活,刘莹就不跟她计较了,她转身往外头去,嘴里说:“那我这个咸鸭蛋就滚了,我出去找江欣去,带小丫头去供销社买点好吃。”
刘莹虽然和李桂梅时不时地闹,气得李桂梅咬着一口黄牙要气死过去,但她对江岸江源和江欣还不错,主要表现就是舍得花钱,好吃好喝全都给买。
江岸江源和江欣吃她东西不客气,但对她也说不上亲近,平时基本没事就蹿出去玩去,干点偷鸡摸狗坏事,好不好再跟人打一架,滚一身泥挂一点彩回来。
至于李桂梅和刘莹之间,江见海都不管,他们小孩怎么可能会管?他们只会跑回家里问:“饿了饿了,有吃没有啊?今天买桃酥了吗?明天买点梅花糕吧。”
如果碰上看到两人吵架了,江岸江源现在完全不会紧张,都习惯了,只会躲出去,摇头叹气装老沉说:“有女人地方就有是非,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明明两个就是一台戏。”
他们不敢合起来欺负刘莹,因为他们发现,连他们奶奶和亲爹都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他们亲爹大晚上被撵过来睡他们床,去城里都是瞒着刘莹偷偷走。他们奶奶每天更是被气得呼哧带喘,根本拿她没办法。
她个子高身架子大,尤其吵起架来时候嗓门也大,口音又粗犷,不像他们方言口音偏软糯,身上气势和气场简直能压死个人,江岸江源江欣都怕被她打。
刘莹不会随便动手打李桂梅,因为李桂梅是她婆婆,她只会跟李桂梅讲理跟她吵,找别人过来评理,甚至有时候会去找大队书记评理,诉说自己“委屈”。
但他们是小孩子,要是把刘莹惹得怒极了,刘莹是可以没有顾虑出手打他们。说出去也没毛病,自己家小孩还不能打了?随便揪出点毛病来,想怎么打怎么打。
李桂梅看她出门,自己坐那嘀咕:“想靠点吃就笼络我孙子孙女,做梦!”
说完这话又在那嘀嘀咕咕继续骂刘莹给自己解闷,一边骂一边包青团,包好搓圆上锅蒸了满满一大锅出来。然后青团香味刚飘满灶房,江见海忽提包回来到家了。
看到江见海进屋,李桂梅瞬间满脸欢喜,一对枯了水般眼睛变得雪亮,笑起来道:“见海你回来啦,青团刚好出锅,晾凉了刚好等会吃,这趟去,工作怎么样啊?”
江见海在外面清净了一个月,心情早就恢复如常了。反正麻烦事躲过去了,就算是翻篇了。他放下手提包,也笑着说:“不是说过了,回到苏城上班,就能常回来看您了。工作方面没问题,一切都挺好,是正儿八经厂长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蒸青团?刘莹呢?”
说到刘莹呢,李桂梅老脸一耷,两只眼睛刷一下就湿透了。她吸吸鼻子,好像找到了大靠山一样,一边抹眼泪一边把自己这一个月受委屈,添油加醋跟江见海说了。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有问题,只说刘莹实在懒,做事全部瞎糊弄,她稍微说刘莹两句,刘莹就给她脸色看,就差没把她给气死了。说到最后,眼泪擦都擦不完。
江见海就这么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皱出个“川”字在眉心间。
听到最后他轻拍着李桂梅肩安抚她,“没事,我来说她。”
李桂梅情深意切,“你找媳妇,你可得好好管教啊,不然这怎么得了啊?”
而她这话刚说完,刘莹带着江欣从外头回来了。李桂梅告黑状做贼心虚,连忙把脸上眼泪给擦了。虽擦得快,却还是被刘莹看到了。
但刘莹现在更多注意力在江见海身上,没多搭理她,只斜着眼看着江见海阴阳怪气说了句:“哟,大厂长舍得回来啦?”
江见海也没有当即就说她什么,拎着提包掐上她胳膊,拉着她回自己房间里去了。进屋关上门,他把提包拉链打开,从里头抽出一条粉色丝巾来。
江见海把丝巾送到刘莹面前,笑着说:“我亲自给你挑,最好真丝制品,上面绣花是苏城手艺最好绣师绣,可贵了,开不开心?”
这还有不开心?这算得上是高级货了。
刘莹抿住唇,没忍住笑出来,“算你还有点良心。”
说完她就接下丝巾,围在脖子上戴给江见海看,俏皮地问他:“好不好看?”
江见海当即回答:“好看,漂亮!”
刘莹冷不丁地想起什么,眼神忽地一暗,盯着江见海,“比起你前妻呢?”
江见海笑着,“她怎么能跟你比?不是一个档次人。”
刘莹听到这话便彻底舒服了,戴着丝巾美得不行。
站在镜子前美了一会,她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江见海:“刚才你妈跟你说了什么呀?都委屈哭了,是在跟你告我状吧?”
提到这事就有点不那么开心了,江见海深深吸口气,看着刘莹说:“刘莹,她是我妈,你对她好一点,我们大家都开心不是?”
刘莹嘴角笑意瞬间也没了,把丝巾拿下来,“我对她怎么不好了?什么事都做,做什么都不落好。她说什么你就信?不然你找邻居问问,谁受委屈多。”
这话再说下去啊,还得吵起来。江见海不想一回来就跟刘莹吵架,或者说他回来可不是回来吵架,所以他又吸口气说:“先不说这些了。”
刘莹也识趣,没再追着他往下争论。安安生生地忙活吃完晚饭,一家人在一起吃青团听收音机闲聊天。刘莹这回也没一个人去屋里躺着,但也只嘎嘣嘎嘣嗑瓜子不说话。
聊到李桂梅困了,一家人散了各自洗漱回屋睡觉。
江见海和刘莹先后洗漱完进屋上床,然后刘莹刚一到床上,就被江见海揽腰一把扯了过去。一个多月没见了,总归都是有些生理需求。
结果刘莹一把按住江见海手,“一条丝巾就想蒙混过去?事情还没翻篇呢。”
江见海正在兴致头上,可不愿停下来,只敷衍说:“什么事明天再说。”
刘莹偏不,“不说清楚别想碰我!”
江见海看着刘莹这张一发脾气就露凶相脸,瞬间所有兴致都被浇灭了,他起身坐到床头去,眉头微皱,好半天看着她说了句:“刘莹,我一个月回来一次,你这样阿有意思啦?”
刘莹坐起来,“你也知道你一个月才回来啊,一声不吭自己跑去了城里,你有意思吗?回来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不问我在家过得好不好,只关心你娘是不是被我欺负了,我一个外地人嫁给你到这里,你说我能欺负谁?还有,这一个多月一分钱都没寄给我,你是什么意思?”
江见海深呼吸揉一下眉心,然后再看向刘莹,“我已经给你买了丝巾了,你知道那条丝巾值多少钱吗?能不能见好就收啊?我好容易坐半天船回来一趟,你非得这样是吧?钱我寄给我妈了,你要用找她要就可以了,多大点事啊。”
刘莹皱眉,“为什么不寄给我?”
她一直在等他寄钱回来,结果一分都没等到。她没事还给江岸江源和江欣买东西,花都是自己钱。而她手里钱都是死钱,用一分就少一分。
江见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一字一句解释说:“她是我妈,我妈她还没有死呢,我挣钱寄回家不寄给她,我寄给谁啊?你要用钱,你找她要就可以了。”
刘莹心里又憋气,“我问她要她会给吗?”
江见海实在是搞不懂,“你正经要用钱,她为什么不会给?”
刘莹冷着脸,“你是真不知道你妈是什么人是吗?”
听到这种话,江见海又很烦了,扯着嗓音压着分贝,“我知道!我比你了解我妈,所以不用你一遍一遍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我成天这样说你妈,你高兴吗?!”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真,刘莹,你要是一直这样话,不闹点矛盾心里不舒服,一个月见一次也要吵,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破事,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我真想不通,你嫁给我是为什么,是为了折磨我吗?”
刘莹捏紧手指瞪着眼,语气极冲:“江见海,到底是谁折磨谁呀?我嫁给你就是为了伺候你妈吗?三个孩子没有娘我可以带,可凭什么伺候你妈呀?”
江见海抬手捂住眼睛和脑门,片刻放下来,然后顶着脾气落腿下床,戴上眼镜动手翻自己外套和行李包,一边翻一边往床上扔钱扔票,嘴里说:“是不是嫁给我就是为了钱?你要钱是吧,给你,都给你!”
把身上钱和票全翻空了,全扔在刘莹面前,他看着刘莹问:“够了没有?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给你借!你要不要?!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了!”
刘莹捏紧了手指坐在床上瞪着江见海,那神情活像要跳起来跟他拼命。但她就保持这样姿势和神情,没有再出声和江见海吵。
江见海站着床前,片刻安静让他找回了一点冷智。他突然觉得喘气活着都他妈累,软了身子坐在床沿上,摘掉眼镜眨一下眼睛说:“刘莹,我娶你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是想把日子过得安稳叫人羡慕,不是这样每天鸡飞狗跳叫人看笑话。”
刘莹看着他侧脸,终于又开了口:“你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是厂长了,你想安稳过日子,不想这样被人一直看笑话,那就带我去城里。”
江见海低着眉又默了声,片刻道:“你怎么就听不懂,我妈年纪大了,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家里要是没人照看着,出了事都没人知道,我会被人骂死!”
刘莹并不动容,心里想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死老太婆报应!
她嘴上说:“我不管,我就是想去城里和你在一起。”
江见海真是无语了,谈恋爱时候明明觉得刘莹是个知书达理通情理绝世好姑娘,怎么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呢?他真快被她逼疯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甚至有种想拿头撞墙冲动,忍住这种冲动,他抬起手在头发上暴躁地抓了几把。抓乱了一头头发,靠去床头墙上,眨着眼只剩下喘气。
刘莹把床上钱和票都捡起来放好,又看着他说:“你要是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跟你妈说,我来做这个坏人,反正我在她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见海面容僵硬,喘着气不说话。
他想说离婚,这两个字就在嘴边上,可是又受不了被人看更大笑话。再离再找就是四婚了,对他难免没有不良影响,而且这个媳妇是他自己找心仪城里姑娘。
刘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不出声便继续说:“你也可以再偷跑一次,但你下半辈子还有没有安稳日子过,我就不知道了。我说过我伺候不了你妈,你把我留在乡下也没有意义,除了每天跟她吵架。我上次没去城里找你是给你留体面,不想影响你升职事情,不代表我接受了你这样行为。你再偷偷把我丢这里,我可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来。比如……大义灭亲检举揭发,送某些人上批判大会上演讲什么……反正某些人嘴巴碎,私下什么话都说……”
听刘莹搬出批判大会来,江见海死死盯着她,目光里满是阴狠暴怒。但他没有发泄出来,片刻后闭上眼睛全忍了。
他什么都不想再说,想杀人,想去世。
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真不如英年早逝再投胎去!
几乎是一整夜无眠。
第二天吃饭时候,刘莹在饭桌上跟李桂梅说了她要去城里事情。
李桂梅听完愣了一下,没搭理刘莹,立马转头看向了江见海。
江见海顶着大大黑眼圈,深深吸口气,低声解释说:“姆妈,我那边现在太忙了,实在有点缺人,每天都吃不好饭,打算让刘莹过去照顾我一下。我今天去一趟二姐家,她家离咱家近,没事让她过来看看您,我也会定期回来,您有事给我厂里打电话。”
李桂梅听完话低下头,捏着筷子慢慢拨米饭,心里不自觉憋上气。好半天,他又看向江见海问:“那阿岸阿源和阿欣呢?”
听到这个问题时候,江岸那三个娃娃也来了精神,都盯着江见海看。
江见海还没出声,刘莹接话说:“一起带过去,把学籍也转过去,以后就在城里上学。江岸江源和江欣都聪明,到城里读书会有大出息。”
这话一说完,江岸那三个娃娃瞬间欢喜起来,喜滋滋。
而李桂梅听刘莹说话就憋气,她往嘴里夹一口米饭,嚼半天咽下去了说:“你们想走就走,我一个惹人嫌老太婆,用不着跟我说。”
江见海听了这话就受不了,他张嘴想要说话,被刘莹碰了一下手背阻止了,于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再第二天,江见海带着刘莹以及三个孩子,拎着几包行李,坐船出发去了苏城。出发以后,刘莹和三个孩子在船上都很高兴,而江见海则一直沉着脸不说半句话。
他坐在船上看着河水后翻,心里憋着一口吐不出来气,脑子里不自觉翻腾起许多前世画面——母慈子孝、儿女争气、欣欣向荣,那么真实,却又恍如一场美梦。
而在江见海带着刘莹和三个孩子走后,李桂梅在家找到她老伙伴们,捏着手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骂刘莹是只千年狐狸精,抢走了他儿子。
她根本无所谓刘莹走不走,刘莹留在乡下对她来说实在也没什么好处,天天都能把她气得半死,还让她拿她没办法,但她接受不了她儿子带她走。
而且一直到走之前,她儿子都没问她一句:“姆妈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吧?”
她儿子肯定是没问题,都是那个狐狸精!
听她哭一阵,不知道哪个老婆子出声说了句:“唉,你现在可知道阿香好了吧?”
李桂梅听到这话一愣,然后猛拍一下大腿,悔得一口黄牙都要咬碎了!
因为有李桂梅经常出来说,江家闹这些事,很快就又传了开来,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闲聊话题。说什么都有,总之就是说个热闹。
江家那边一天出来一个故事,而宁香生活则还是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只有那几样事情。除了偶尔红桃她们会来请她去绣坊,就没其他什么特别了。
许多人生活好像都是和宁香一样无多变化,但时间依旧在绣娘指尖间绣花针上穿梭流逝,日复一日,撵着时代向前。
一九七六年七月六日,朱D元帅因病去世。
七月二十八日,河北省唐山、丰南地区发生里氏级强烈地震,并波及天津、北京等地。地震造成万多人死亡,万多人受重伤。①
九月九日,毛-主席逝世。十八日,首都百万群众在天安M广场隆重举行追悼大会。②
十月六日,ZGZY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意志,采取断然措施,一举粉碎“四人邦”,延续10年之久“文化大G命”至此结束。③
这一年悲喜都是巨大,所有人都被这些事情牵动着每一根神经和微小情绪。四人邦倒台以后,国内局势并没有很快稳定下来,陷入了短暂迷茫期。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时代要过去了,却不知道接下来世界会是什么样。
但不管发生了多大事情,也不管未来道路有多迷茫,填饱肚子永远是人第一要关注事情。所以大部分地方生产生活依旧进行,没有受到这些大事太大影响。
宁香生活自然也还是那样,偶尔去绣坊时候会听些八卦,得知一些其他人事情。譬如胡秀莲在找媒婆给宁兰说媒,一直也没找到满意合适,宁兰便继续给家里挣工分。
譬如李桂梅自己一个人过了大半年,少了许多傲气,多了许多怨气,一直没变过就是出来骂自己儿媳妇。她一个人过日子更是瞎糊弄,把家里过成了垃圾场,味道熏天。
除了几个闺女偶尔回来帮她收拾一下,唠叨她不爱干净,也没有别人帮她收拾。
江见海和刘莹去了城里,每次带着孩子回来看李桂梅,都是呆一天就走。
没人知道他们在城里过什么日子,但有人说,日子过得好不好都写在脸上,江见海和刘莹两个人都比以前更显老气,眼睛里疲态很重,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不顺心。
而也因为时间过得久了,宁香离婚事在村里也不再有人多说什么,大家都习惯且接受了。只是不时会有媒婆上门来说亲,都是些条件不好二婚男想屁吃,宁香都把媒婆撵走了。
被宁香态度不好地怼了几次,那些媒婆也就自觉不来帮人牵线了,但有了情绪,就在私下说宁香不识好歹,看她这辈子还能再嫁个头婚干部是咋?
这一年拖一年,女人年龄上来了,更不好嫁好伐?
而时间确实是挺快,离婚都一年了,但在这一年里,宁香从来也没想过再嫁人事情。她性子沉能耐得住寂寞,一直在充实自己,并没觉得自己需要个男人。
她利用这一年时间,复习完了所有初高中课本上知识点,背了所有要求背诵文章和诗词。有些她喜欢文章和诗词,不要求背诵她自己也会背。
同时她靠做绣活在手里攒了不少钱,因为王丽珍指导以及自己苦练和钻研之后技艺上精进,她做绣品质量也肉眼可见提高了很多。虽然她以前做绣品质量也好,但还没有达到让人看了会惊艳地步。
宁香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修炼,而且她一直相信,所有努力和沉淀都不会白费。
然后她相信这件事,发生在了一九七六年十月份最后一天。
那天红桃在傍晚时候来王丽珍家找她,虽然大革命结束了,但现在社会风气还没有开始转变,黑五类还是抬不起头做人,红桃不敢进王丽珍家门,就把宁香叫了出去。
叫了出去以后,她拉着宁香又往旁边走了一些,神秘兮兮跟宁香说:“阿香,今天我去放绣站交活去,陈站长他让我给你带个话,叫你明天过去一趟。”
宁香手里绣活期限还没到,而且她也没做完,所以有点疑惑,问红桃:“什么事呀?”
红桃眉眼一弯,“阿香你厉害呀,陈站长说是苏城一个绣师要亲自见你嘞。好像是咱们木湖镇绣品送到苏城,有个绣师看上了你绣品。她把绣品拿到公社来问,陈站长认出来是你手艺,绣师就说要见你嘞。”
听到红桃这话,宁香自己也有点忍不住激动,眼睛发亮又问:“见我干什么呀?”
红桃这就不知道了,“这我不晓得呀,得你自己明天去了才知道。”
宁香还是激动,笑眼弯弯地对红桃说:“谢谢你呀,红桃姐。”
红桃拍拍她手,“加油干!”
宁香目送红桃走远,进屋就跟王丽珍说了这个事。王丽珍也觉得这是大好事,替宁香感到高兴,尤其她是每天看着宁香怎么扑在刺绣上忘乎所以,希望她辛苦有回报。
因为红桃带这个消息,宁香这一晚都很激动,看完书躺到床上一直也没什么困意。一直熬到夜深露重,才闭眼睡着过去,然后第二天又很早醒过来。
醒来她也没再继续睡,洗漱完吃了早饭,就赶去了公社放绣站。
她到早,苏城绣师还没过来,于是她坐在陈站长办公室等了一会。等时候心脏跳得也很快,她就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不要表现得这么没出息。
陈站长看出她是有点紧张,给她倒杯水说:“别紧张啊,周雯洁绣师你认识,去年下来咱们公社培训和服腰带就是她啊,当时你也来。”
宁香当然记得,忙点头:“站长,我知道,我记得。”
陈站长给她打气,“待会好好表现。”
两人就这样坐着说了会话,周雯洁绣师便过来了。陈站长带着宁香客气地迎了人,然后一起去到有绷架花线绣房里,平时放绣站搞培训都在绣房。
周雯洁绣师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还带了她小徒弟。宁香也记得她这个徒弟,名字叫冯小娟,去年周雯洁绣师下来做培训,她也一直跟在身边,手艺挺好。
当然冯小娟不可能记得宁香,当时参加培训人可太多了。但她跟在周雯洁身后,看向宁香时候,目光里有点凉凉东西。
宁香还是有一点紧张,也没多在意她,只和她客套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周雯洁身上。周雯洁年龄不小了,整个人看起来就很亲和,说话也是慢声慢语那种。
周雯洁和陈站长、宁香打了招呼,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来。她接过徒弟冯小娟手里包,从里面掏出两条和服腰带,笑着问宁香:“这是你绣呀?叫宁香是吧?”
说完还没等宁香回答,她又语气温柔轻细接了句:“长得真漂亮。”
冷不丁被夸一句,宁香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耳根不自觉热了一下,然后她看着周雯洁礼貌却略显机械说:“绣师您好,我是宁香,这两条腰带都是我绣。”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还是第一次和周雯洁这样绣师坐在一起说话,所以不大自然。
而周雯洁看着她时候眼神一直也很温柔,和她说话语气一样。大概是看出了宁香紧张,她笑起来说:“你绣这个腰带,有些针法我没教过呀。”
宁香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莫名感觉是不是她做错事了。她只是觉得那样绣会更好看,所以就用了自己觉得合适针法,不知道是不是出问题了。
周雯洁看出她紧张,忙又笑着说:“别紧张呀,我找你是因为你绣得好。本来按教方法做出来,达到标准就可以了,你却费时费力做得这么细,你和别人挺不一样。”
宁香心里松了口气,忙道:“谢谢绣师。”
周雯洁低头又仔细看了看腰带,再抬起头看向宁香,“我最近都要来木湖这边办事,大概到年底结束,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阿要跟我学学刺绣?”
她是惜才,难得遇到一个手艺这么好绣娘,就想把自己会东西教给她。这些东西一定要有人学习传承下去,越有天赋技艺越好,就越有可能把刺绣这项技艺发扬光大。
而宁香听到这话,直接就愣住了,心里则激动地慢反应——周雯洁绣师要亲自教她刺绣?真假?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宁香发着愣没有立即出声回话,站在周雯洁旁边冯小娟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呼吸不顺畅。
陈站长就可会顺水推舟了,看宁香发愣,忙碰一下她说:“阿香,快认师父啊!”
结果宁香还没来得及张开口,冯小娟看着她又先出声说了一句:“我师父是苏城最有名绣师,收徒弟是有要求,不是随随便便就收。她平时非常忙,没有多余时间用来浪费。”
宁香又被冯小娟说得一愣,陈站长也没贸然再出声。
周雯洁闻言回过头看向冯小娟,说了她一句:“小娟,你干什么呀?”
冯小娟一板一眼道:“师父您平时那么忙,根本挤不出时间再多教一个徒弟。我觉得您应该慎重考虑一下,最起码也得先看看她是不是真值得收。单凭两条和服腰带,是不是决定得太快了一些?说不定,这和服腰带都不是她做。”
陈站长这时候忙出声:“这不可能,我认识阿香手艺。”
冯小娟看向陈站长,“我也只是说一种可能,所以还是得靠事实说话。”
宁香听懂了,这冯小娟不是很愿意看周雯洁再收第二个徒弟,毕竟私下教授可以学到东西更多,也更加全面,可以说都是绣师真传。
还有,她可能觉得她这个乡村小绣娘平时都是做日常用品,那种成批量标准低东西,没接触过好东西所以没什么真本事,会浪费绣师大把时间。
当然,还怕她是冒充来,毕竟两条和服腰带上没有绣名字。
绣师时间确实很宝贵,冯小娟严谨一些也是完全没有问题,宁香吸口气,看着周雯洁道:“绣师,您考我吧。”
周雯洁原没打算弄这么麻烦,她还是挺相信陈站长。她看到宁香绣腰带那一刻就很喜欢,想要认识这个绣娘。从陈站长这里得知这个绣娘情况后,便想多教她一些刺绣技艺。
但冯小娟把事情推到这里了,她想了想觉得亲眼看看宁香有多少功底也不错,于是也就答应了。
冯小娟提,周雯洁就把这事给了冯小娟,叫她:“你来考吧。”
冯小娟也没有推辞,看着宁香说:“最简单,劈丝。”
宁香礼貌笑一下,点头道:“好。”
话音落下,陈站长已经给她拿了一根暗红色花线过来。宁香接到手里轻声说一句谢谢,然后便专起注意力,在三对眼睛注视下,用手指开始勾挑丝线。
她做事一直都是不急不慢神态,但是手上动作又非常快。她一边分冯小娟就在旁边一边数,一开始冯小娟表情还很自然,数到五十时候,她眼神和表情就虚晃了,因为五十是她极限。
分到最后数到最后,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吱唔着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七……七十……四……”
七十四是个什么概念,金鱼尾巴上用到最细线,也就三四十而已。
陈站长在旁边忍不住啧啧称赞,周雯洁看宁香眼神则又多了一些笑意和别样东西。不考不知道,考下来才发现,这姑娘技艺比她想象还要高很多。
挺有意思,周雯洁不要冯小娟考了,自己眉眼带笑看着宁香温柔说:“阿香,把你会难度最大东西做给我看看。”
宁香一直一脸认真,听到周雯洁这么说,她又点一下头。随后她在旁边拿了一个小绣绷,又找一张空绣布固定在上面,然后分开丝线,低头在绣布上走起针。
冯小娟一开始没看懂她在搞什么,等她一针一针绣出一片蝴蝶翅膀时候她看出来了,于是脸上表情瞬间也变了,惊讶中还掺杂着许多其他说不出东西。
她们这种乡村绣娘,平时都是做散活,做一些桌布枕套鞋面之类日用品比较多一些,她居然深藏不露……会绣双面绣?
从哪里学来??
周雯洁坐在旁边,也是越看越惊喜,越看嘴角弧度弯得越大,感觉自己在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大宝贝。她没让宁香绣完整个蝴蝶,在她绣到一半时候就让她停下了。
然后她伸手接了宁香拆下来绣布,正反都仔细看了看,再转身送到冯小娟手里,笑着问她:“小娟,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冯小娟拿着绣布看了看,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目前还绣不出这种水准双面绣。
好片刻,她红着脸冲宁香说了句:“虽然你很厉害,但你还是我师妹,我是师姐。”
听到这话,宁香没忍住笑出来,然后看着冯小娟应了一声:“好,冯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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