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县中的一切,在接管了农会的李斯看来,都是生机勃勃的。
这里的秦人的精神状态暂且不论,就只说他们的现状的话,那也是一等一的有朝气,有活力的。
他们乐于去做一切李斯发布命令让他们去做的事情,并且汪汪有执行下去的意志和能力。
以前在楚国做小吏时候,李斯就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民众。
推诿、拖拉、闻利而上,无利辄返、见异思迁、没有毅力……
在李斯看来,那样的庶民才是正常的。
而秦国这些愿意去做事,并且有能力、有心气去做事的人,其实是跟儒家讲求里的那些“士”很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比“士”出身低贱得多,而且往往不能通晓礼制,也不识字。
“这是本月的清理道路的执勤名单,着后勤处去为他们炒制面粉,取用腊肉,按旧制来。”
“并行去往支取兵器、甲胄,甲胄数量要检查清楚。”李斯将一份竹简交托。
随后,一声轻诺,手下人立刻将讯息传递。
很快的,兵士们小跑着赶来。
李斯抬眼看过去:十五人,各个肤如古铜,既不是楚地见惯了的穷苦百姓的黧黑,也非是贵人们的洁白。
这样的肤色,配上那精壮的身躯,自然就有一种阳刚风采。
李斯欣慰点点头:“十五人,验明正身了么?”
其实这十五人,他都已经是熟识的了,不过流程还是要走。
“禀会长,我等十五人,应召前来。”十五人异口同声,声势威壮。
“行,那就去领取兵器甲胄吧,等到午间吃过午饭,你等便出发,按照既定的路线巡视、斩杀沿途猛兽、救助过往路人、清理道路。”
“唯。”众兵士齐声应道。
“行了,去吧。”李斯摆了摆手,又低头看卷宗。
卷宗之上,一字一句,都是安陆县中农会运转、民众生产劳作的总结。
家禽的培育、牲畜的使用、河道的修缮、道路的填补、狩猎的进行、药物的采集、饴糖的熬煮情况、纺织的进度……
一桩一桩,都是在楚地做小吏时候所从未接触过的。
李斯看着这些,渐渐出神。
他去看过那些生产的场景,虽然不清楚内中门道,但隐约觉得脱节。
不是因为落后而脱节,是因为太过分的超越东边诸国而超前。
安陆县中如今也学着咸阳,本地人不以铜钱结算,而是专以“工分”买卖。
各处农会,催生出了一批懂得简单数算的小管理者。
人们在短暂的新奇和排斥之后,便接受了这种虚无缥缈的‘钱币’。
对于他们而言,钱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买自己需要的生存物资。
如果树叶能够换取米粮,那么他们相信树叶;如果木板能够换取酒肉,他们相信木板。
更何况,工分是秦王陛下推行的货币。
因着交通不便,各地人口几乎并不流通,所以跨地区的工分使用几乎没有。
除了……商贾。
“那些韩国商贾怎么又来了?”李斯看着卷宗。
卷宗上,描述的是一批韩国商贾的到来。
安陆县距离韩国不远,可是彼此并不接壤,理论上,韩国人入秦,也不应当走这里的。
但他们总是来这里。
李斯就任农会会长一职,已经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李斯发现,每个月安陆县都会迎来一批韩国商贾。
这群商贾用钱兑换工分,然后用工分在本地的农会里购买一些物产,运回韩国。
李斯这里,则是派人去往韩国,将这批韩国的铜币迅速兑换成需要的物资。
包括但不限于粮食、酒水、牲畜、布料、香料。
其中香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基本上都用来向靠近咸阳的地方售卖,以换取别处的物资。
而这些韩国商贾……
李斯觉得他们的到来也很有意思。
首先,他们放着离得近一些的地方不去,而绕远路跑来安陆这里,肯定是因为这其中有利可图,这是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的。
其次,安陆县中独特的梁米这群人每一次来都不曾买过,反而是购置一些别县也有售卖的饴糖和劣质农具,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据警说,邻里的几个县中,就数安陆县的农具造得最差。
这群韩国商贾不去买那些好用的农具,反而来买这些做工差,用上十天半个月就坏了的,是什么意思?
李斯大约能够猜到他们的想法。
只是……这样以后真的还会有生意可以做吗?
猜不透啊。
李斯摇头,对着陈矩说道:“晚一些去看看那些韩国的商贾吧。”
“好。”陈矩领了命:“你要的宅子我已经帮你找好了,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这么快?”李斯咂舌。
陈矩才刚刚把他的家人从楚国接过来没有十天,一处合适的宅子这么快就已经找好了?
这也太巧了吧?
出于谨慎,李斯顺口问了一句:“那宅子原本是谁家的?”
“原本是县中吴氏的宅邸,后来吴氏被灭了族,宅邸被陈氏买了去,最近这几天陈氏族长陈安家里诞了幼子,他们家于是处理这些沾染过血气的物产,我们便顺道就买了下来了。”
“陈氏?”李斯眼底闪现迷惘姿态:“陈氏产子这事情暂且不提,说起来,先前的吴氏是为何被灭族的?而且我为何从未听闻过他们家?”
“吴氏好像以前是这一处最大的一家,不过因为阻挠陛下建制农会,已经被灭了门了。与之一同灭门的,还有吴氏的亲戚四家。”
“最大的一家……被灭族了?”李斯感觉有些惶恐,又有些奇怪。
“嗯。”陈矩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李斯却不能平复:“你说他们家中会不会有什么独苗没有清理干净,又或者,如今的这一家拿了吴氏田产的陈氏,便是……”
“李会长是不是想太多了?”陈矩有些纳闷。
这读书人都喜欢想这么多的吗?
“吴氏不可能有人留存的,陈氏也绝对不敢对你有任何的想法。”
“吴氏肯定已经死绝了!而陈氏,如果动了你,那便是对陛下的政制有意见——届时兵锋所指,我农会丈夫人人皆可持剑而战,一定不会叫你白死!”
李斯气结。
这是白死还是不白死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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