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珊嘉发出攻击的那一刹那,琼恩就清楚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清越激扬的长笛声骤然拔高。漫天星光纷坠如雨,气势恢弘无比,单纯从场面上看,和上次在星陨城中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然而身为巫师,看事情用的不单纯是眼睛,琼恩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珊嘉这次施展出的星陨术(如果还算星陨术的话),威力较之前次大大不如,相差何止十倍。上次的星陨,一击便将海神安博里轰杀成渣,灰飞烟灭;而此次的攻击,只怕连欣布的衣角都碰不到。
姐姐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琼恩暗想,半是惋惜,半是如释重负。
如果仅仅是攻击无效。那倒也罢了,不算什么大事。真正让琼恩骇然变色的,是他已经辨认出了环绕在欣布身周的狂风和银色闪电球是什么。以前和凛闲聊时,小女巫曾经随口提到,说她的老师欣布有三道独门之绝学,不传之秘技,分别是“序列器”、“召返”和“雷霆装甲”。其中“序列器”是将预先准备好的几道低阶法术同时发出,没有任何前后间隔;“召返”是精确复制任何一个她看见的法术,当然威力上会较原版逊色,而且无法复制时间停止、大裂解这种巅峰法术;“雷霆装甲”则是种攻守一体的法术,在施法者周围创造出庞大的风暴结界,能够抵消吸收伤害,同时自动反击。欣布此时身周所笼罩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雷霆装甲”,珊嘉的攻击不但不起作用,反而会招致凶猛的反击。
事实正如他所料。
漫天星辰坠落交轰,气势虽然惊人,却是华而不实,所有的攻击尽数都被欣布身周的呼啸狂风吞没进去,没有对女王本人造成半点伤害。而受此袭击,七颗在狂风中载沉载浮的闪电光球骤然依次弹起,联成一线,仿佛受惊的毒蛇昂首吐信,随即朝着珊嘉激射过来。
不能躲。
琼恩从凛口中得知,一旦遭受雷霆装甲的反击,只能硬接,不能闪避——因为根本就避不开。这七颗银色闪电球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有自动跟踪的功能,一旦锁定目标,就算是你传送远遁,它们都能随之追至。若非如此,也不够格位列欣布的三大秘技之一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的杀伤力“不算特别强”。
“不算特别强——那到底是多强呢?”琼恩问。
“老师是这么说的,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又没试过,”凛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反正肯定不会比流星爆更强就是了。”
废话,流星爆是塑能系的巅峰法术好不好,单纯论破坏力,在八大学派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轰!
琼恩刚刚站稳,第一枚闪电球便迎面射至,将他结结实实地轰了个正着。防御魔法生成的透明光膜瞬间碎裂,宣告溃散,但也勉强替巫师承受了所有伤害。然而没等他喘口气,第二枚和第三枚闪电球又如影随形,接踵而来。
琼恩高高抬起右手,他的黑色双眼在刹那间变成灿烂的银白,体内刚刚恢复少许的雷霆神力被压榨到了极致,一次性释放出来,积聚在右手掌心。两枚闪电球几乎是同一时间撞上了巫师的手掌,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猛烈的冲击力推得琼恩往后连退两步,险些将珊嘉撞倒在地,他的右臂软软下垂,明显已经暂时废掉,抬不起来。
骨折了。
琼恩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剧痛让他的头脑一阵阵晕眩,耳中轰鸣不止,豆大的汗滴自额头如珠滚落。湿透重衣。但他仍然死死咬紧牙关,勉力坚持着,不敢倒下——自己如果倒下,身后的珊嘉怎么办?
冰冷影火自体内升腾而起。迅速游走全身,修复伤势,缓解痛楚。琼恩稍稍透了口气,脑中急转,思考如何对付后面的攻击。他做事情向来谨慎,力求万全,但这次变起仓促,一时间又哪有什么周密的应对之策,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尽力而为罢了。
无暇思索,第四枚闪电球已经呼啸射至。
浅蓝色的光晕自指间泛起,琼恩再次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这种做法非常冒险,因为在此前和吸血鬼霍文的战斗中,他已经多次使用戒指来反弹对手的法术,近乎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一旦这个极限被打破,结果就很难预料。运气好的话,戒指只是暂时失效,过几天时间就能自动恢复;运气不好的话,这枚准神器就会彻底毁坏掉。
显然他今天的运气不怎么好。
啪地一声脆响,白金戒指炸裂成粉,从魔法能量的强度上来判断,欣布发出的闪电球已经是和流星暴、时间停止相当的巅峰法术。就算是在充足完备的情形下,法术逆转戒指要挡下它也很勉强,何况此时已经是超负荷运转,登时不堪重负。索性永久罢工。琼恩还来不及惋惜,闪电球已经重重击中了他的左肩。
法术逆转戒指的毁损并非全无代价,它虽然未能将闪电球反弹,却成功地削减了它八成以上的威力——尽管如此,也不是全无防御的琼恩所能抵挡的。
毫无悬念地,他被庞大的力量震得摔飞出去,高压闪电让全身肌肉和神经都陷入彻底的麻痹。珊嘉的惊呼声自耳边传来,既遥远又贴近,但却已经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眼角的余光中,最后三枚闪电球已经尖锐呼啸着,齐齐轰至。
千钧一发之际,《命运长夜》突然出现在珊嘉身前,而且刹那间涨大了数十倍,仿佛一面切断天地的铁幕。封面上的玉白色桅子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森黑洞,三枚闪电球冲入其中,仿佛泥牛入海,没有激出半点动静。几秒钟后,预言书恢复原状,掉落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珊嘉下意识地想要去捡,猛然想起奥嘉莱斯,急忙转头望去,正见幽灵大奥术师站立在一圈黯淡的紫色火焰之中,手持黄金巨剑,冷冷地看着欣布。
便在此时,梅菲斯和凛终于赶到了。
“哇,老师,你在干什么啊!”凛一见场内情形便叫了起来,“最近怎么走到哪里都和人打架,她们不是敌人啦。”
“不是吗?”欣布问,撤去手上缠绕的电光,但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奥嘉莱斯手中的黄金巨剑,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这位是珊嘉,琼恩的姐姐;这位是奥嘉莱斯女士,珊嘉的老师,”梅菲斯插话进来,将人物关系做了个简明扼要的介绍,“这位是欣布女士,凛的老师——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珊嘉朝梅菲斯和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奥嘉莱斯哼了声,一招手隔空取回预言书,将手中的黄金巨剑放回书中,然后拉着珊嘉的手,“走吧”,她说,“今晚的课程还没开始呢。”
“等等,老师,琼恩他……”
“放心,死不了,有人会照顾他的,”奥嘉莱斯冷冷说,“再说了,一个连自己爱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活着也是浪费资源,不如死了大家都省心,关心他做什么。”
“……”
不容丝毫置疑地,奥嘉莱斯强行带走了珊嘉。梅菲斯正要上前查看琼恩的情况,却发现莎珞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心地将他扶起。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院子里的满地疮痍,战火遗迹,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凛打破沉默。提议大家先进屋再谈。
诸人在客厅中坐下,凛向欣布和莎珞克询问,花了半天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半小时前,欣布来这里找凛,她因为以前就来过,也没什么防备,径直闯入。结果刚一进门就踩中了三个连环触发的魔法陷阱。正常情况下。想让欣布中魔法陷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作为第一流的大巫师,数百年经验不是摆设,对于那些潜在的危险,她自有其本能的警觉。就算没发觉,也会下意识地知道趋利避害。然而这三个魔法陷阱布置得着实精巧无比,环环相扣,机关重重,最关键是它们没有半点杀伤力。因此也谈不上半点危险性,所以成功地骗过了欣布,虽然没有令她受伤,却也弄得灰头土脸,很是狼狈。莫名其妙吃了这个亏,欣布登时勃然大怒,抬手一发闪电便朝陷阱的设置者——也就是——奥嘉莱斯女士轰了过去。而据莎珞克解释,奥嘉莱斯之所以设置魔法陷阱,其实倒不是特别针对谁,是为了教珊嘉魔法,随手做的几个演示实验,本拟片刻后就抹消掉,不料恰好被欣布撞上。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谦逊温和的性子,欣布的外号叫做“风暴女王”,原本就是以性格暴躁、脾气恶劣而著称的人物,奥嘉莱斯明显也是性情倨傲、目中无人之辈,自然懒得解释道歉——何况也没工夫解释,就这样,双方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开始或许还有所保留,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真火,于是就演变成了如今的情形。
“真是的,你们……”
双方打得惊天动地,几乎要把这座房子给拆了,而事件的起因居然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可以说是误会——听到这里,凛实在是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该对自己的老师说什么。而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怎么收场呢?
作为此次冲突的双方。欣布是凛的老师,珊嘉是琼恩的姐姐,奥嘉莱斯是珊嘉的老师——而凛又是琼恩的女友,同时还是琼恩的女友梅菲斯的朋友(或者也可以说是女友),关系说起来有点复杂,但“有交情”是可以确定的。即便琼恩本人和欣布,虽然谈不上朋友,好歹也是曾经在深渊断域镇中并肩作战过,不是陌生人。既然事情的起因只是个误会,并非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恩怨,从此反目成仇自然不可能,也完全没必要。但话又说回来,事情已经弄到这么大场面,要大家都回各自房间睡觉,睡醒了就当做了场梦,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也是完全不现实的。
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双方都有些过错,换了别人,互相道个歉,大约也就从此揭过,说不定还能不打不相识,成为好朋友。但以欣布和奥嘉莱斯这两位的性格,指望她们认错道歉……还是省点力气吧。但如果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别人倒罢了,凛就比较难做,谁让她的身份特殊,恰好卡在中间呢。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只好先行搁置。
此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大家都有些饿了,于是先开饭再说。梅菲斯从希欧家借来的厨师手艺确实非凡,做出了一顿丰盛大餐,有鱼有肉有酒有蛋糕,终于结束了琼恩这几天来一直吃素的日子。
欣布明显心情不是很好。或者说,是很不好。席间她几乎一言不发,也不搭理别人,只顾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片刻间便喝光了三瓶,然后……然后就醉了,开始发酒疯,胡言乱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最后甚至放声唱起歌来——顺便说句,她的音质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跑调得厉害,而且明显忘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正唱得兴高采烈,突然又戛然而止,其他人正自奇怪,就见她已经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隐隐听见鼾声。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凛一脸无奈,明显已经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她熟练地把老师一把扛起来,送回卧室休息。
“对不起对不起,”她向大家道歉,“她喝多了就这样,以后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喂,她是你老师,又不是我们老师,我们干吗要习惯……
凛把欣布扛走后,莎珞克也起身离去,说是要去陪珊嘉,临走前对琼恩眨了眨眼,仿佛某种暗示,但琼恩没明白,也懒得多问。梅菲斯倒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盘子里那份牛排对付完,“陪我出去走走吧,”她对身旁的男友说,“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嗯”,琼恩说,“我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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