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失态之后,魅魔立刻恢复了镇定,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梅菲斯,然后将目光转移到琼恩脸上。“我想起来了,”过了很久,她慢慢开口,“琼恩-兰尼斯特,来自阴魂城的巫师。”
琼恩稍稍躬身,表示回答。
“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梅菲斯问,“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是的,我想起来了,”魅魔说,“烛堡……巨魔山脉……你的银剑……这个巫师……我想我应该是都想起来了——但这对于你们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么?”
“我们可是敌人。”
“曾经是敌人。”梅菲斯纠正。
其实要真论起来,梅菲斯和莎珞克并没有什么仇怨,她们在烛堡见面之前甚至彼此都不认识。一个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主要活动于大陆东北部,一个是铁王座的杀手,基本只在西南方剑湾一带出没,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之所以弄到彼此砍杀你死我活的地步,纯粹因为她们都是巴尔之女,只要杀死对方,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成为神明。梅菲斯不想继承杀戮神位,不等于其他巴尔之子不想,既然背负了这个身份,那就免不了要迎接挑战。倘若不是她母亲够强悍,趁着绝大多数巴尔之子没长大的时候早早下手,杀掉了一大批,只怕梅菲斯走到哪里都要面临暗杀。
但如今情况已经不同了,巨魔山脉一战。莎珞克身死,她体内的巴尔神力已经完全被梅菲斯吸收,这东西又不像钱财,给出去了还能还回来。现在她已经变成魅魔,不再是凡人,除了容颜依旧,记忆残留,连身体都换了。如果琼恩没记错地话,她以前可没这么高。头发也是褐色而非棕色,也不卷曲,更别说背后的一对大蝙蝠翅膀——简单来说一句话,她已经不再是巴尔之女了。
既然如此,最初的矛盾就自然化解,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却也没办法一笔勾销。莎珞克虽然不是直接死在梅菲斯手中,但也不差多少,如果她愿意相逢一笑。恩仇尽泯,那自然是上上大吉,谁也没兴趣多树仇家——但看她几乎把琼恩遗忘,却对梅菲斯印象如此深刻,就知道这只可能是个奢望。
“我们谈谈如何?”梅菲斯再次邀请。
莎珞克的脸上浮起冷冷的笑意,“你认为我会帮助你们,而不是袖手旁观,看着你们走向死亡?”她用讥讽的语气说。“别忘了,是你杀了我。”
“不,错了。”梅菲斯依旧微笑,“首先,我们并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只是来谈谈交易,寻找一种对彼此都有利的结果——我喜欢公平交易。其次。杀死你地不是我,是格拉兹特,这点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
“对我来说这没有区别,”魅魔回答,“倘若不是因为你们,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对此我倒不否认,”梅菲斯柔声说,“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了。”
时光不会逆转,过去不会重来,已经发生的事实,无论是惋惜也好,感叹也好,后悔也好,愤怒也好,都永远也不会再改变一丝一毫。既然如此,执着于它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应该把它们都忘掉?”魅魔反问。
“既然想起来,为什么又要忘掉,”梅菲斯轻轻摇头,“倘若没有记忆,那么也就无所谓曾经活着。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坦然地承认、接受,然后寻求未来。”
“未来?”
魅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红宝石般的双眼中闪过一些亮色,“那么,我们来谈谈吧,”她说,“我和你,还有这位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撤销石爪,放开莎珞克,但他同时暗中准备了一个解离术。魅魔丢下长鞭和短剑,走到石壁边,琼恩抱着梅菲斯跟了过去,葵露等人远远退开。
“你怎么变成了魅魔?”梅菲斯仿佛很随意地问,“格拉兹特?”
“是他。”
“那么我明白了,是他在帮你,所以在巨魔山脉,你能借助炎魔的力量。”
“不仅这些,那个金眼使者也是他安排地。”
梅菲斯秀眉微微挑了挑,“难道沃金和格拉兹特结盟了?”
“这我不清楚,但格拉兹特显然可以直接命令很多沃金的牧师。”
梅菲斯轻轻咬着嘴唇,“你用什么换取了格拉兹特的帮助?”她问,“你的灵魂?”
“不,”莎珞克说,“那是个陷阱,我上当了。”
当日在沙漠的人面狮神殿中,格拉兹特发现梅菲斯身具巴尔神力的事实,在引诱不成的情况下,便转而找到莎珞克。他把梅菲斯的消息提供给莎珞克,原本就不怀好意,目地是借助杀手来对付梅菲斯。
“他悄悄在我拥有的巴尔神力里注入了一丝本质,”莎珞克说,“我当时没有察觉到。这样一来,无论是我杀死你,还是你杀死我,结果都是一样的。融合起来地神力,都会让他的那一丝本质潜伏在内。”
“他这是什么目的?”梅菲斯问,“难道他也想获得巴尔的神力?”
“我想是的。”
“这不太可能吧,”梅菲斯说,“神力绝非那么容易控制地。”
“完全可能,”莎珞克说,“神力和神力,也是有差别的。有神祇执掌的神力,和散落无主地神力,完全是两回事——你是圣武士,对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
“实际上我并不是很清楚,”梅菲斯承认,“我对此兴趣不大。”
“你不想成为神祇?”
“不想。”梅菲斯说,“我喜欢做凡人。”
“真是远大的理想。”魅魔讥讽。
梅菲斯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解释,“你认为神力有什么不同?”她问。
“自然不同,”莎珞克说,“选民也有神力,是神明所赐下,他们可以运用神力做各种事情。在他们手中,神力是武器,是盔甲,是魔法,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变化地工具。但我们呢?你我都是神子,都拥有神力……好吧,我是曾经拥有过。我们也都遇见并且杀死过无数同胞,但神力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作用呢?”她挑了挑眉毛,“什么用都没有——哦,好吧。话不能这么说,因为有神力,所以我们比普通人更强壮,比他们动作迅捷,比他们生命力更强,而且也更聪明些,仅此而已。”
梅菲斯轻轻点头,“你说得对。”她说,“我们拥有的所谓神力,和真正的神力。确实是有区别的。”
琼恩在旁边听得有些不太明白,梅菲斯便为他详细解释。其实之所以有区别,关键还在于这个“神力”的概念定义上。梅菲斯早就说得很清楚,所谓神祇,便是坐在神位之上。执掌权柄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神力,其实就是因为执掌权柄(也就是神职)而自然而然拥有的权力。倘若某位神祗丧失了他的神位。或者被其他人取而代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丧失了权柄,随之也就丧失了神力。
然而也就像梅菲斯说的,神祇是半人格半规则地存在,神位和坐在上面的人,两者结合才是真正的神祇。能够坐上神位的人,原本也都肯定是强者中的强者,不仅仅会拥有这个位置相应所附带的权力,同时也会让自己本身变得更加强大。后面这一种,神祇自身的力量,同样也可以称为神力。
第一种神力,可以称为“神位之力”,第二种神力,则可以称为“神身之力”。在通常情况下,这种划分并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神祇总是坐在神位之上,这两种神力总是同时并存地。如果某位神祇失去了神位,却还保留着“神身之力”,那么结果就是他会成为力量强大的凡人——在历史上,这种例子并不多。
之所以说“不多”,而不是“没有”,就是因为有特例的存在。而这种特例,就是圣者。
神祇暂时放弃神位,离开神国,附体凡人降临物质界,这便是圣者。圣者是神又非神,因为其实他们虽有强大的力量,却暂时不在神位之上,也就是说保有第二种神力,却暂时不能运用第一种。十六年前的动荡年代,诸神集体以圣者形态降临物质界,四个月后返回——这短短四个月,便导致了超过十名的神祇死亡(有些以后又复活),其中很多都是被凡人所杀。神祗之所以如此脆弱,就因为他们当时都处于“非神”的圣者形态。
巴尔正是在动荡年代中被杀,他早早预见到这个命运,所以早就提前播种,弄出了数量惊人的子嗣。他将自己地神力分散其中,作为将来复活,重返神位的基础。也就是说,梅菲斯和莎珞克这种巴尔子嗣所获得的神力,其实是“神身之力”,和选民所获得地“神位之力”,并不是一回事。
“所以并不是需要全部的巴尔之子都互相残杀殆尽,聚齐完全的神力,巴尔才能复活,”梅菲斯低声说,“只要聚集到一定的程度,像我这样,就已经足够。以此为力量基础,就有能力重获神位,再度成神,而不是说直接就变成了神。”
选民获得的神力,本质上是一种“权力”,可以理解为神祇暂时把权力下放一点点给自己看中地凡人。权力是依托于位置的,只要神位不被摧毁,就算是神祇死亡或者换了新人,选民也会一直拥有神力——但却是可以被随时收回的。神子所继承地神力,本质上是一种“能力”,有点类似于基因优秀的父母生出了非常强壮的子女,你可以把子女杀了,却没办法把这种“强壮”给剥夺了。除非是通过彼此残杀,相互吸引的方式,否则这种神力无法转移。
格拉兹特是深渊三大领主之一,力量相当于高等神的存在,因为恶魔本质所限,他不可能控制依附于神位的“权力”,却能够控制神子体内的“能力”。这也就是莎珞克所说,神力和神力也是不同的。
“格拉兹特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想他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莎珞克说,“当然这已经无从验证,他的计划被破坏了。”
当日在巨魔山脉,格拉兹特眼看莎珞克已经彻底战败,没有翻盘的机会,索性直接用邪炎将她烧死,两位巴尔之女的神力融合,眼看邪神就要复活,却被提尔当中阻拦,硬生生压制了下来。后来有意无意之下,又吸纳了黎明之石在体内,此时的梅菲斯,相当于有两大高等神在联手压制,哪怕融合全部的杀戮神力,巴尔也未必能复活。这也是梅菲斯虽然听说班恩借子嗣复活,却并不如何担忧的缘故。格拉兹特的打算自然也就功亏一篑,没有结果了。
“看来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呢。”梅菲斯轻笑。
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莎珞克再次开口。
“好了,”她说,“以前的事情,我也基本都记起来了,重逢叙旧也已经过了,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自然,”梅菲斯说,“我们的情况,你想必已经很清楚。总之我们因为某些意外,到了这里,目前打算前往断域镇,但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你能帮上我们吗?”
魅魔点头,“当然,”她说,“我知道断域镇的方位,也可以带你们去——但我能获得什么?”
“你希望获得什么?”梅菲斯反问,“我们不妨先听听你的开价。”
“自由。”
“没问题,”梅菲斯说,“只要我们到了断域镇,立刻就会释放你,从此各不相干。”
“不,”莎珞克摇头,“不是这种自由,”她伸手指向琼恩,“我要求和这位巫师先生签订一份灵魂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