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墙上贴着鼓励晚婚的宣传画,方穆扬并没有因响应号召而感到羞愧,他的眼睛盯着正在签发的结婚证书,上面有费霓的出生日期。
结婚证打开很像一张奖状,在“自愿结婚”前写了费霓和方穆扬的名字。
他俩确实是自愿结婚,没有受到半点儿强迫。
费霓合上结婚证,从包里拿出一只准备好的大信封,将结婚证小心地放到信封,又将信封放到自己包里,她嘱咐方穆扬:“你可千万别丢了。”
“这个我怎么能丢?”
“要不我帮你保管吧。”
方穆扬微笑:“你放心,我肯定丢不了。”
费霓递给方穆扬一个信封,让他也把结婚证装在信封里。
“咱们这是正式结婚了。”
费霓见方穆扬这么高兴,点了点头,“很快咱们就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她跳上了自行车后座,让方穆扬带她去知青办。
费霓到知青办帮她的哥哥办理了困退通知书,通知书寄的挂号件,为防意外费霓又给她哥发了电报。
这一个礼拜格外的闷热,办完这一切,费霓买了两根老冰棍,一根递给方穆扬,冰淇淋太贵了,以后他俩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两人咬着冰棍逛百货商店,给费霓的父母选礼物,费霓给他爸妈一人买了一块布料,她还未付账,方穆扬就掏出了钱。
费霓说:“这是买给我爸妈的,我付账。”
“不是以我的名义送给他们吗?撒谎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
“我不喜欢撒谎。”
方穆扬说得很严肃,费霓不想在柜台同他争吵,只能由着他。
出了百货商店,费霓跟方穆扬说:“善意的谎言有时是必要的。你之前不是说要省着花钱吗?你的钱是有限的,花一点就少一点。”
“咱俩攒钱不都是为了装修新家吗?你省我省都是一样的。”
方穆扬的话乍听有些道理,但费霓觉出了里面的不对劲,他们并不是实际上的夫妻,在钱上不能这么不分彼此。
“这个不一样,你以后如果买了椅子,我可以坐,但它的主人是你。同样,我买了东西,你有使用权,但所有权属于我。”
方穆扬笑着反驳她:“不,你的还是你的,我的是咱俩的。”
他这么一说,反倒衬得费霓小气了。
费霓坚持要把钱给他,方穆扬提议:“既然这样,为公平起见,费霓,你也送我一个礼物吧。”
费霓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跟她要礼物?一般人就算要礼物,也不会如此坦然,只会暗示。他俩把钱都花了,以后恐怕只能打地铺了。但今天这样一个日子,她不能拒绝他。毕竟她的哥哥能够回城,她能够分到房子,是因为她要跟他结婚。
“你想要什么?”
方穆扬骑车带费霓去了信托商店,选了一把小提琴。
费霓没想到方穆扬会选这么贵的礼物,她因为和叶锋交往,他爸妈考虑到出去约会她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坚决不收她的伙食费,她才有一点余钱。可这点钱根本不够买一把小提琴,哪怕只是二手。两块布料,加起来的钱也就够买半把琴。
她决定拒绝方穆扬的要求,这拒绝还没说出口,就听方穆扬跟店员说:“我能去后面试一下琴吗?”方穆扬说他要拉沙家浜,店员此时不忙,因为有免费的现场演奏可以听,便带他去了后面。
费霓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他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竟然认为她有钱买这样一把琴。
立满旧家具的房间里,方穆扬无视周围的一切,自顾自地拉着琴,又是沙家浜,她并不讨厌它,但什么都架不住老听。
费霓听出方穆扬中途换了曲子,琴声马上变得舒缓起来,她立在窗前,不去看方穆扬,而专门看那轮挂在树间的太阳,树叶一动不动,她此时不再怨方穆扬不懂事,而是怨自己没有多余的钱。光从体积而论,小提琴比钢琴要好得多,起码不用担心买回去没地儿放。
曲子结束时,费霓已经准备好了拒绝方穆扬的说辞。
店员问方穆扬后来拉的是什么曲子。
方穆扬说那是阿尔巴尼亚人的思乡曲。
费霓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她正在想着怎么说服方穆扬,就听方穆扬说这把琴的音色太一般,他还是不要了。
费霓一颗心落了地。
方穆扬已经如愿把他想要拉的曲子送到了费霓耳朵里,对琴不再留恋,挑了一张唱片,请费霓送给他。
费霓爽快地买了单。
“我拉的曲子你不讨厌吧。”
“很好。”如果她有钱的话,哪怕当初她的积蓄没因为照顾他花得一分不剩,她都会送一把给他。
“你真的没想起以前的事吗?”费霓因为方穆扬失去了记忆,到书店图书馆特意查过相关的书,她从书上看到,有一类人失忆后虽然不记得具体的事,但仍会拥有以前的生活技能。她不确定方穆扬是不是这一类。
“我总觉得咱俩之间还有别的事,你没跟我说。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你?”
费霓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咱们只是普通同学。”
“你骗我吧,你这么可爱,我那时怎么会不喜欢你?”
费霓不想和他继续讨论下去,催他骑快点。
第21章
到费家前,费霓叮嘱方穆扬,如果她爸妈谈及婚宴之类的事,他沉默就好,由她来拒绝。
费家老两口虽然对方穆扬不算满意,但在他来之前还是把家里清扫了一遍,平常中午会特意多做一点粥菜,留到晚上吃,今天中午的饭做得恰恰好,一点没剩。晚饭都是新菜,一大早特意去市场买的,市场里的东西比副食店要便宜些,鱼买的时候是活鱼,拿回家杀了,清蒸,装好盘正赶上费霓回来。
费霓的房间也贴了一些时下流行的结婚标语。
到了家,费妈费霓办完手续有没有去照相馆照一张结婚照。
费霓知道如果说没照,她母亲又会不高兴,便说照了。方穆扬也没戳破她的谎言,回家前经过照相馆,方穆扬提议去里面照一张相,费霓直接拒绝了。她想,方穆扬对她父母的心态倒是把握得很准。
方穆扬在送上衣料之外,还捧出了一沓纸,都是家具设计图,请他岳父母指教。
“我在乡下买了些木料,过几天到了就可以开始打家具了。”
他的岳父母对他本来无甚期待,此时看他又会画图还特意到乡下买了木料,顿觉得他是个可靠的小伙子,招呼他赶紧坐下吃饭,席间不时为他夹菜。
方穆扬来之前,老两口还彼此约定,小方来了,不管对他有什么不满,都要忍着,面上一定要尽量客气,多笑,多给他夹菜,少抱怨,毕竟女儿已经和他结了婚,再埋怨也于事无补,反而不利于家庭团结。此时,他们根本不用装样,笑得很真诚,真诚地请方穆扬多吃一点。
老费夸他:“小方,你这图画得真是有模有样的。学过画画吧。”
“以前学过一点。”
“我看你可以直接去家具厂当设计了,这式样我还没在别人家看见过。”老费直接做主,“
木料送到了,你就不用管了。木匠我找,打家具的时候我给你盯着,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儿。”钱自然也是他出的,费霓要和别人结婚,这笔钱满可以省下,但既然费霓选择了方穆扬,这笔钱就非出不可了,此时看他比想象中要靠谱,钱也是甘愿出的。
费妈一边招呼方穆扬吃饭,一边看纸上的图,她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忍不住同方穆扬商量,“这个沙发的式样家具厂里也没有,好看是好看,可木匠不一定会打。要不要换个样子。”
“我自己打。”
一个意料之外跟着一个意料之外。
老两口异口同声地:“你还会打家具?”
费霓忍不住拿筷子的方头捅了方穆扬一下,虽然来之前她让他说些善意的谎言,但没必要说得这么大,她父母要是信了,该如何收场。
孰料方穆扬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把碟子里剥好的鱼肉送到她碗里,“刚剥好,给你。”
费霓心里骂他傻子,谁要他剥好的鱼肉,她又不是没长着手。
方穆扬笑一笑,回答老两口的题:“在乡下的时候干过些木匠活儿。”
他答得谦虚,费家老两口信他真是个会做活的人。如果方穆扬在同费霓结婚前展示这些技能,老两口并不会觉得他多难得,因为那时费霓还有许多别的选择,她蛮可以嫁给一个有现成房子和家具的男人。但现在木已成舟,方穆扬买了木料还会做活儿,对于他们实在是个惊喜。
费妈在惊喜之余又对他多了些心疼,“小方,你十五岁就去插队了吧。”
她的儿子虽然也在乡下受苦,但去插队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取消高考那年,正是费霆高中的最后一年,之后停课又复课,积攒了太多毕业生,城里不能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工作,只能送他们去乡下。即使费霆去乡下已经二十岁了,当母亲的仍然觉得他是个孩子,至于十五岁的方穆扬,那倒真是孩子了。
方穆扬说是。
“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我过得和村里其他人差不多。”他也没觉得自己吃多大苦,因为村里的其他青年也是这么过的,就是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又不能去别的地方,太不自由。
这在费妈听来便是吃苦的意思,又夹菜让他多吃一点,好弥补过去这些年他失却的营养。
“您做得饭真好。”
“你喜欢吃就行。你和费霓的房子不是还没下来吗?这段时间就住在家里吧。正好给你做了被褥,都是新的,今天正好晒了。”
费妈之前准备陪嫁褥子,费霓说她是结婚,不是嫁,至于陪嫁的东西,更是用不着准备,况且大夏天的做什么被子。费霓大方向上已经做了主,小细节上就不能不赞成她的母亲。最后费霓拗不过自己的妈妈,说被褥自己来做,她不想看自己妈大夏天的出着一身汗缝棉花被。费妈坚持做被面用缎子料,费霓只好在布店一片大绿大红大粉中间拣了一个姜汁黄底子的被面,上面绣着白色的栀子花,花是机器绣的,有些粗糙,但不细看看不出来。费霓一下班就在家给方穆扬做被子,原先准备做被面的粗布,费霓做了被子防尘罩,把姜汁黄栀子花的被面给罩上了。费妈嫌弃她,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不会做脸,又把防尘罩撤下,把簇新的被面露在外面。如今这被子正方方正正地放在费霓的床上。
“我也想住在这儿,天天吃您做的饭。”
费霓低头吃饭,貌似无意地拿筷子头捅了捅方穆扬,方穆扬跟上次一样,仍然没能领悟她的意思,又将他剥好的鱼肉送到了她碗里。
方穆扬又加了个但是:“但是我已经请人帮我找好了临时住的地方,已经承了人家的人情,再不去不合适。”
“那也好,要是不习惯的话,就搬回来住。”
费妈提起婚宴的事情,方穆扬也应承,不过他说最好等到房子下来再一起请客,算是双喜临门。没说的理由是,他现在没钱请客。
费霓的爸妈夸他难得想得这样周全,自然同意。
在一顿饭的尾巴,方穆扬很抱歉地说他没有新房,在这样一个日子,只能让费霓和他一起住招待所。
老两口彼此看了一眼,说住招待所的法子很好。里屋一小间作为新房为免太局促了,又没来得及做个门,只一个帘子,一点儿声音都不隔,就算小两口不别扭,他们老两口也很别扭。
只是招待所要介绍信,找到单人间的房子很不容易。
方穆扬说介绍信早就开好了,房子是双人间,到时候两张床拼一起。
费霓爸妈再没别的话可说,因为这个女婿远超他们的想象,只觉得十分满意。
费霓之前没听方穆扬说过招待所的事,此时听到晚上要和他一起出去住,当然不同意,但在桌上当着父母的面,也不好说。吃完饭,她拉方穆扬去水房跟她一起洗碗。
费妈踩了老费一脚,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老费忍着疼笑着说:“我和小方去吧,让你妈和你说说体己话。”
按理说不应该让新客洗碗的,哪怕是自己的女婿,但现在不说,等去了招待所也就没时间说了。
等方穆扬出去了,费妈把女儿拉到里屋,握着她的手,跟她说晚上要注意的地方。她说这个也难为情的,要不是二女儿今天有事,她就让二丫头跟费霓说了。
费霓顷刻红了脸,忍着听了几句,终究没忍住:“我知道了,您别说了。”
费妈起了疑心:“你从哪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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