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谏正在书房,坐在书桌后,见了儿子,气色不是很好。瞅了王亨好一会,才不冷不热道:“你这趟去徽州,可给我王家大大长脸了!为父近日被同僚们夸赞得受不了。”
王亨佯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怨气,恭敬道:“长脸不敢说,儿子至少没给王家丢脸。”
只这一句,就将王谏的火气勾上来了。
他瞪着王亨,拍桌喝道:“你还敢说?那毒老虎什么东西!死有余辜的人,也值得你为他大义灭亲?”
王亨见他直说了,也不再装糊涂,凛然道:“父亲既然知道毒老虎不是东西,想必熟悉此案案情了。毒老虎之害,害得不过是一人一家,最多不过数人数家;可吴知府为官一方,恣意妄为,害得却是无数百姓,其害远远大过毒老虎。儿子依法办了他,难道办错了?”
王谏愤怒道:“任他有天大的罪,自有徽州地方官府审他办他;皇上派你去徽州,是主持乡试!公堂之上,别人都不肯出头,为什么你要越俎代庖?”
王亨道:“他打着儿子的名义陷害乡试学生,借用王家的权势压人,别人如何敢出头?儿子难道不管?”
王谏道:“事先他不是问过你?你制止他就完了,为何有意引他上当?此其一。其二,查明真相后,你不好徇私维护他,不插手就是了,掰扯什么亲戚远近,一副趋利避害的市侩嘴脸,丢尽了王家的脸面,更让你母亲颜面扫地!”
王亨道:“王家的脸面,靠的是王家的子孙忠君为国挣回来的!父亲又要做贤臣,又怕得罪人,如何两全?儿子不怕得罪人!儿子就是要当众把这亲戚远近掰扯清楚,免得那起小人利用我王家的名义为非作歹。那才真是丢我王家的脸面,且败坏我王家根基!儿子难道做错了?”
他句句压着王谏,王谏气急了,指着他道:“孽子!你这样跟为父大叫大嚷,你眼里还有父亲吗?”
王亨道:“君父,君父,先君后父!眼下父亲和儿子说的是朝堂政事,儿子自然要以皇上为先,以国为先!”
王谏气得倒仰,因他搬出“君父”来对比,就算想利用父亲的威严发作他,也不敢了。因道:“好!好!国事上为父无法左右你,家事总能管得到。那我问你:这次你回去,你祖母和母亲要为你完婚,你为何不从?”
王亨道:“原因儿子早回禀过父亲了。”
王谏道:“你想让我王家断子绝孙?”
王亨道:“父亲不是还有别的儿子?只管让他们成亲就是了。生出来的孩子,难道不是王家的?”
王谏道:“你是一定要违抗父母之命了?”
王亨道:“儿子早在十年前就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妻。父亲要儿子背信忘义?还是父亲想出尔反尔?”
他本就为了林馨儿心痛神伤,煎熬了这些日子,今日被父亲言语一激,痛上加痛,说完这话,竟掉头就出去了。
王谏待要喝住他,忽然想起前事,也伤起心来,一把捂住胸口,无力摇头道:“报应!这是天罚我王家!罚我王谏!报应哪……”说着,两眼滚下泪来。
书房外,刘总管站在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思量再三,他决定还是等等。老爷好像和少爷吵得很凶,倘若进去了,看见了老爷难堪的一面,不好。
又过了半响,他才高声回道:“老爷,有家信。”
王谏道:“拿进来。”
刘总管便将信送了进去。
王谏接信后,拆开一看,不由心惊。
原来信是王夫人写的,信中说道:
王亨当日回应成亲一事,说“成亲?娶回来当摆设么?祖母,给孙儿留点颜面吧!”因此,她怀疑王亨不能人道。思来想去,她郑重询问孟清泉的意思。
孟清泉表示,既然两家已定亲,她就是王家媳妇了,不论王亨身体如何,断没有退亲改聘的道理。
王夫人便决定带孟清泉进京,替他们完婚,也好堵住外面的流言。这一次,想必王亨再没话好说。
王夫人说她们等过年后、天气和暖了再进京,要王谏早做准备,务必让王亨不要节外生枝。
王谏看完信,更加悲凉难受,不堪打击。
他再道:“天罚我王家!天罚我王谏!”
他既盼望这是儿子违背父母之意找的借口,又害怕这消息是真的,儿子真不能人道。
思来想去,他命管家挑选美貌又有才情的丫头,派到王亨身边伺候,借以试探。因王亨脾气大,对身边伺候的人挑剔的很,想往德馨院安插人很难。王谏便传下话:令丫鬟们自己找机会接近王亨,尽力勾引王亨。
刘总管领命,急忙去安排。
那被选中的丫头得了老爷这个命令,可以名正言顺地想法子勾引王亨,任凭各人使尽浑身解数,只要得到王亨的青睐,必定抬为姨娘,谁不踊跃振奋?
王亨丝毫不知父亲算计自己。
德馨院,是王亨在王府的院子。
他回房后,衣服也不换,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生闷气,由刚才的事思念起林馨儿;想起林馨儿就想到梁心铭;想到梁心铭,又记起来答应帮她找考试资料。
他急忙翻身起来,高声叫道:“来人!”
他在丫鬟伺候下,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清爽又暖和的家常衣裳,随便套了件貂裘外套,来到书房。
日常伺候他起居的两个丫鬟——慕晨和思雨,先焚一炉香;接着,王亨又取出从梁心铭那买来的画,挑出一幅最爱的黄山松,让她们端正挂在右墙壁上。
画的下方,是他的琴案。
慕晨研了一池墨,静静退下。
思雨在外用小铜炉煮水,准备泡茶。
慕晨便去厨房,准备宵夜。
王亨开始查找并整理书文。
他先凭记忆理出一张清单,照单寻找。
他将认为对梁心铭考试有帮助的书籍、名儒大家注释过的经义、当代大儒做的精彩文章、历次会试和殿试出色的文章等,都找出来,分门别类放在桌案上。
直忙到夜深,忽感到书房中静悄悄的,偶然一抬头,便看见墙上才挂的黄山松,不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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