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大人难得大方一回,不放开肚皮吃他一通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百胜楼里灯火通明,端菜的跑堂伙计喜笑颜开的端着盘子穿梭其中,时不时的还同其中几个官员、官差打趣。
大理寺衙门这些官员官差还是挺有意思的,关键是比起别的衙门那些听都听不懂的政事,有些案子当真是比听话本子还要精彩。
楼上雅间里的甄仕远看着面前几个笑的远不如楼下大堂里那群人自在的官员叹了口气,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下去吃吧!莫在这里陪我这个半老头子了。”
几个官员推诿了一番,想走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大理寺衙门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去讨好这位甄大人,而这位甄大人人品不说多好,至少穿小鞋这种事是不做的。如此的话,其实还当真不是那么需要在这里陪甄大人尴尬的喝茶说话,毕竟同甄大人除了案子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就这般走了似乎又不大好,正在众人左右迟疑间,有人拎着一篮子打包好的干果点心自门外走了进来。
是乔大人。
众人松了口气,有个年长一些眼色好的忙道:“乔大人来的正好,坐这里吧!大人不吃酒,我等说好了今日要同大家一同不醉不归的。”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说出“不醉不归”四个字之后,一旁的甄仕远突地转头瞥了他一眼:好家伙!不醉不归,这群兔崽子可知百胜楼的酒水有多贵?
莫不会这一次年宴将他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都赔进去了吧!甄仕远忧心不已。
一众早已坐不住的官员见甄仕远不出声,只当他是默认了,忙接连起身向外走去,经过提着篮子站在门口的乔苒时还不忘同她打招呼:“乔大人还是坐里头吧!外头那些都吃酒的,这里有茶水有点心正好。”
正巧女孩子不喜欢吃酒,喜欢茶水点心,甄大人这等上了年纪的也一样。
一众人笑着出了雅间,乔苒好笑着摇了摇头,提着篮子走到甄仕远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甄仕远目光瞥向她随手放在桌上的篮子:看那油纸包的盒子就知道装的是点心,想也知道是给她家里那嗜甜如命的小丫头拿的。
还是做小童好,有人惦记着给拿吃的呢!甄仕远颇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着。
“怎么进来了?”只是想归想,问还是要问的,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这丫头酒量还是不错的,可比外头某些叫的凶狠却几杯就倒的厉害多了。
“不吃酒,吃茶。”女孩子笑了笑为自己倒了杯茶,而后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忽道:“平庄没来。”
甄仕远挑了挑眉,吃饭前才提过平庄的事,这个时候提他没来确实容易让人多想,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有人带话了吗?平庄有事,所以没来。”甄仕远说着顿了一顿,再次说了下去,“没来的人多着呢,不止他一个,谢承泽什么的也没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少来一个平庄能帮他少些花费才这么说的,虽然平庄是能吃了一点,可一年到头只吃这么一顿,他也不会当真因为他不来而高兴。
这次不过是年宴吃个饭,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多的是,有什么可奇怪的?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好似有些道理的样子。”
甄仕远嗯了一声,拿起手里的茶盏朝她举了举,一口下肚。
年宴年宴,倒头来还是他在这里和她以茶代酒的吃茶聊天说话。
女孩子也很爽快的一口下肚。
明明是吃茶却吃出了酒的架势,甄仕远感慨了一声,走至窗边,推窗看向外头。
此时已经入夜,不过百胜楼所在的黄天道的夜市却才撕开了一道繁华的口子。
即便此时深冬,呆在屋里远比走在街上暖和的多,对面的青楼里女妓的穿着也不如春夏秋时的清凉,保守了不少。可即便如此,仍然架不住黄天道的名头,经过的行人越来越多,偶有几个冲着百胜楼名气来的,在看到楼前立着的包场牌子时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而后悻悻离开。
甄仕远看着楼下的众生百态,有些唏嘘。
正唏嘘间,眼前绚烂炸开,他看向视野尽头,不远处的夜空里烟花在空中绽放,估摸了一下路程,应该是朱雀坊有哪家在放烟花,虽然不知是哪家在放烟花,不少人还是纷纷停下脚步,驻足旁观。
年味真是越来越浓了,听身后脚步声靠近,甄仕远忽道:“说起来,本官也好些年没在长安城里过年了。”
“金陵也一样热闹的吧!”身后的女孩子说道。
毕竟是一府府尹,更遑论金陵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江南富庶地自是一番不同于长安的风景。
“还是不错的,”甄仕远点了点头,道,“不过彼时本官是睡着的。”莫看他眼下半个糟老头子的模样了,当年被贬出京前也是意气风发的、兜兜转转,去了金陵,好不容易保住了自己的仕途,却也知晓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际遇,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金陵了。
所以,当时在任时,他政绩并不突出,不过好在那些年金陵也没出什么大事。大事不糊涂,小事难得糊涂,就这么庸而不昏的过着日子。
金陵也是繁华的,也一样有烟花纷呈,也是美的,可那时候看起来,总觉得心里缺了几分味道,如今再细想,到底是心头不甘吧!
此时,他已从金陵那个泥沼中出来,再回想往日种种,总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身后这个丫头是间接搭了一把手将他拉出泥沼的人,所以他把她带出了金陵,带来了长安,既是感激,也是惜才。
如今女帝在位,女子比以往有更多的机会,只有让她靠近天子,才能被天子看到,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好在,她也没有让他失望。
其实,比起他来,她当时在金陵过的才叫不好吧!
一想至此,甄仕远忍不住转头问身后同他一道看向不远处烟花的女孩子:“你……当时在金陵的年节是怎么过的?”
他当然知道是方大夫人照顾的她,可细一想,便是再有心,她当时那样的名头,人言可畏,方大夫人便是照顾也不过手头几个钱财的照顾,人又能过来几次?
怎么过年的?这个问题让乔苒不由一怔,在她的印象里,属于自己的年节大概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一个人看着电视里年节节目的记忆了,隔着屏幕感受到的年节到底是疏离的。反而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里,还有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暖。红豆偷偷央了庄子上几个小童去问村里的孩子买那种举在手里玩的花棒,最最简单的那等,却让这具身体本身开心了很久,甚至此时想起,还有种心头一热的感觉。
“还不错。”女孩子笑了笑,莞尔,目光从天上纷呈绚烂的烟花落到了这条黄天道上,不远处街头一家铺子外已经支了桌子卖春联、福禄了,还有来往行人小童头上的虎头也多了起来。小老虎随着孩童顽皮的跑动一跳一跳的很是可爱。
依着大楚的年历算,下一年是虎年。虎虎生风好兆头啊!乔苒脸上笑意更多了些:裴卿卿带上这样的虎头应当也很可爱吧!回头可以给她买一顶戴上。
“还有快半个月就到除夕夜了,”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随意的问着,“我等好似有半个月的假吧!”
“大理寺里不能没人,到时候要轮值的。”甄仕远瞥了她一眼,提醒她,“依着你同本官的交情,本官可以给你安排个‘好’日子,除夕你觉得如何?”
乔苒闻言倒是一点不怕,只嬉笑了两声,道:“那我就将裴卿卿他们都带到衙门里来,去饭堂做拨霞供吃。”
真会享受!甄仕远叹了声,下巴抬了抬,指向楼下,道:“眼下大家手头都没什么事,唯一有什么事的那个在楼下,已经喝趴下了。”
徐和修就是那个酒量不大好还被拉去喝的,身旁这个酒量倒是不错,不过大家到底顾虑女孩子,没有人拉着她吃酒,让她上来陪他吃茶了。
乔苒嗯了一声,问甄仕远:“那祭祀大典什么时候举行?”先前真真公主的事账房提过,是在这时候发生不久之后的事,她也知道祭祀大典多半会在年关举行,可具体哪一日却是不知晓的。
“初一。”甄仕远说着顿了顿,提醒她,“这个事情问你家张天师去,今年主持祭祀大典的是他。”
这个回答让乔苒觉得有些奇怪:“大天师为什么不主持?”
“手下能做的事,上峰又为什么要亲自来做?”甄仕远反问了她一句,“这又不是什么难的事,况且你家张天师卖相如此拿得出手,让他来做不好吗?”
乔苒恍然:果然还是做上峰的最了解上峰。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有些冷了,甄仕远伸手关窗,关到一半记起一旁还有个人在看,便问:“你还要看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
甄仕远嗯了一声,伸手关上了窗户,还不忘对她说一句:“你年纪不大便不要学我们年纪大的唏嘘感慨了,还不到时候呢!”
这话逗得乔苒忍不住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楼下忽地一阵嘈杂声响起。
甄仕远皱了皱眉,嘀咕了几句“估摸着有人发酒疯了”便径直走向门外,人不过才靠在楼梯扶栏上便回头对乔苒道:“你家初一要主持大典的张天师来接你回去了。”
大理寺今日包下百胜楼又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这里来的。
乔苒“哦”了一声提起篮子走出了雅间。
才行至楼梯口,便看到了被一群大理寺官员围在正中的张解,许是几杯酒下肚,也不似往日里那般拘束了,她这群同僚此时正围着张解要他给个说法。
“张天师,你对我们乔大人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可这样不是事啊!几时把我们乔大人娶回家去啊!”
这郎才女貌,多登对的一对啊!他们也八卦,哦不,是瞧了大半年的功夫了。
对上一群半醉的,张解笑着说道:“已在安排了。”
“安排是什么安排?什么时候?”有官员不依不饶的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张天师,你一句话空口许诺值几个钱?那等外头骗人姑娘的都是这么说的,没有婚契可不算数!”
虽是同样喝了些酒,却也有没那么醉的一见这话不太对劲便连忙拉住那官员,小声道:“好了,你喝醉了,快放开人家张天师!”
“我不放!”那官员却仍嚷嚷着,打了个喷嚏,而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忽地嚷了起来,“你们这等公子哥都是骗子,连乔大人这样的都被你们骗……”
“好了好了!”一旁几个官员忙拽着那个眼泪鼻涕沾了一脸的官员将他拖了下去,对张解解释道,“张天师,他喝醉了便是这样,先前看中的姑娘看上了别人,是以见谁都这么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张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个相貌有几分清秀的醉酒官员上微微一滞:他记得徐和修曾经说过大理寺有年轻官员似乎也对苒苒有意,是这个吧!
人是不错,但他不会给旁人那个机会的。张解抬头,看向提着篮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女孩子。
女孩子走至他跟前将篮子交给他,转头朝靠在扶栏上的甄仕远摆了摆手,而后又朝屋堂里几个相熟的打了个招呼便同他一起走出了百胜楼。
踏出门时扑面而来的寒意激的她一个激灵,下一刻,一件狐裘便落到了她身上,闻着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乔苒顺手系好了狐裘的带子,问他:“你不是要准备祭祀大典吗?怎的有空过来?”
想也知道这等国典要主持起来并不容易,需要提前准备,算算日子只有小半个月就要到祭祀大典了,她都准备这半个月都见不到张解了,没成想此时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再忙,接你回家去还是可以的。”张解没有否认主持大典的事,只伸手替她拢了拢没有翻折好的狐裘,看着她的眼睛,道,“城里有些乱,这些天……我都会来接你回家去,出门也莫要忘记带着裴卿卿,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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