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命你去督查宗法堂,从严处置了吗?”
当众丢了一个大脸,曹清靠着五十年的养气功夫,总算控制住情绪,没有当场失态,以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表情,吩咐族人协助侠僧查案,接着便转身甩袖离开。
一回到自家府邸,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甩向跟了自己三十年的管家,打得其嘴角开裂,半边脸肿胀。
管家顾不得去擦嘴角的血迹,忙回禀道:“我的确是将老爷的原话传达给了宗法堂诸位,没有更改一个字,老爷不行的话,可以请那些宗法管事过来,我愿意与他们当面对质。”
“那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哪里冒出来的冤案!是有谁徇私,隐瞒不报吗?”
“我亲自在宗法堂监督,确认每一件案子都得到了处理,即便有徇私者,也依照老爷的吩咐,让他们去寻老爷说情。”
“那难道是因为我对涉案的族人网开一面,没有处以极刑,所以他们心怀怨怼,对未能以命偿命而不满?”
“并非如此,有冤屈而不得伸张者,多为家境贫寒,族中地位低下,因此只要赔给他们足够多的钱,再押着犯人上门道歉,对方的怨气便能化消大半,剩下那点怨念,不足以让他们背叛家族,事实上,侠僧今日提及的两个案件,此前皆无人申诉。”
“哦,你的意思是,侠僧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故意虚构伪造了案件?”
虽然这个解释最有用,能将责任都推卸到外人头上,但管家很清楚,这么做只是将真相往后推延,一旦暴露对自己只会更为不利,曹清并不是能随意欺瞒的糊涂蛋。
“并非如此,其中之一的卞氏寡妇案,我恰巧有听到过,记得是十三年前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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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案情呢?”
“记得是一位卞氏女嫁入曹家,没多久便死了男人,之后有传闻她不守妇道,与人勾搭成奸,但并无实证,事后也证明都是捕风捉影之说,可当时很多族人信以为真,觉得她水性杨花,不少人试图勾搭,结果都被她拒绝,但越是如此,大家越是相信她表里不一,连她的婆婆也时常责骂她,而后某一天,卞氏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其全身赤裸,身上有被殴打侵犯的痕迹。”
曹清哼了一声,道:“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哪个蠢货信了谣言,索求不成,恼羞成怒之后干脆用强,结果遭遇反抗,这卞氏听描述便知道是烈妇的性格,想来曾开口威胁举报,于是那蠢货就动手杀人灭口,或者在之前反抗中就已经杀了人,然后没有放过卞氏的尸体。”
管家低头道:“老爷明见,当时的宗法管事也是这么判断的,并将判断记录在册。”
“最后怎么判的,犯人是谁?”
“卞氏无儿无女,又死了丈夫,家里只有一个婆婆,这案子后来查到了主家的几位少爷头上,遭到了警告,便不了了之,以卞氏与人在河边通奸,失足溺死结案。”
“她的婆婆接受了?”
“没有,卞氏的婆婆不相信儿媳妇与外人有奸情,数次大闹宗法堂,但没过两个月,便被发现因中炭毒而死在家中。”
“炭毒?”
曹清冷笑两声,却也懒得再骂,当了这么年的族长,什么肮脏事没有见过,比这更惨绝人寰的他都有听说过,当即又道:“既然全家死绝,苦主都没了,这案子就可以不了了之,所以之前才没人告发,可问题是现在呢,又是谁向侠僧告的状?”
管家小心翼翼道:“也许是卞氏丈夫的亲戚,身为曹姓族人,有几个隔代的亲戚实属正常,也可能是卞氏的爱慕者,当年卞氏的美貌是族内公认的,也可能与卞氏全家无关,举报者只是对凶手有仇,恰巧利用了卞氏的案件,想借侠僧之手除去凶手。”
曹清哼了一声,道:“最后一个不可能,且不说当年就隐瞒了真凶的身份,这可是十三年前的案子,若非对此案耿耿于怀,哪里还能记得此事?而且,足足忍耐了十三年,一朝得报,换我是他,也一定会对侠僧感恩戴德吧。”
管家不敢接话,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你说,为什么之前家族清理冤案的时候他不肯出首,非要等到侠僧来了才举报?为何要让一个外人住持公道?”
管家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道:“可能,是因为前者需要出面,而后者不需要,他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不,这只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担心家族杀人灭口,就像当年对付卞氏全家那样……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家族,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曹清最后的泄恨之语,也不知是在骂举报者,还是骂当年处理卞氏案的一干人员。
他自认已经做到了极致,对族人的怨愤扬汤止沸,对侠僧的威逼釜底抽薪,虽然没有做到一视同仁,可也尽力周全方方面面,而且他是真的杀了不少犯人,也放逐了所有命案在身的族人。
历任族长中就没有像他这般“刚正无私”的,是真的满怀诚意,没有一丝钓鱼执法的念头,回顾过往,他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动哭了,称一句青天大老爷不为过吧。
然而,没有用。
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别人就是不信他,如之奈何?
不多时,外面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女子的哭嚎声,更令曹清心烦意乱,抬手挥了挥,管家识趣的往外跑去。
没过多久,管家又跑了回来,禀报道:“是三老爷的夫人来求情,卞氏案的凶手已经被侠僧查出,正是她的小儿子曹炎。”
曹清面露怪异之色:“十三年前,曹炎那小子才十二岁吧,小小年纪就懂得奸杀女子,真是天赋异禀啊,没送去转车轮真是可惜了。”
管家闭口不言,只当没听见。
曹清听着外面的课哭嚎声,愈发不耐,道:“你去告诉她,即便是我儿子被抓,我也不会去救他,家族的荣誉,胜过个人的性命,既然说了要大义灭亲,就一定要说到做到,绝不徇私!而且我不是没给他自首的机会,是他自己错过了,坏了家族的名声,那就要承担起责任,这是他身为曹氏族人的义务!”
“是。”
这回,管家离开后没多久,外面的喧闹声就渐渐平息下去。
曹清抬头望着上方,喃喃道:“这下是真的颜面扫地,早知如此,还不如请大伯回来,跟侠僧做过一场,唉,悔之晚矣。”
至于现在翻脸,前恭后倨,只会更为人耻笑。
当然,世家豪强本来也不怎么在意名声,或者说,比起德名,他们更在意威名,若真能压服侠僧,曹清不介意为人耻笑。
可关键在于,没有四品宗师坐镇,打也打不过,翻脸只会被人摁在地上胖揍,丢了面子再丢里子,得不偿失。
而且比起被侠僧当踏脚石,信用一事才是最为致命的损失,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曹家的应对之所以会失败,在于族人宁可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一生相守的家族。
“没想到侠僧之义竟如此深入人心……罢了,想笑就让他们笑去吧,反正一个个都逃不掉,只是须得劝侠僧绕些远路,多祸害一些家族,不能只让曹家遭难。”
眼前的祸摆明是躲不过了,曹清干脆考虑起未来,只要大家都掉进水里,甚至不需要所有人,只要济州半数世家掉进水里,便没人会再嘲笑曹家是落汤鸡。
虽说这么做可能会让徐胜的名声更盛,但行捧杀之法本来就是他预定的目标,如今也不过是再添上一把火,有百利而无一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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