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胜不加掩饰地释放着杀意,却并非针对眼前的毛僵小鬼。
尽管有三个村民和一个男孩因这些毛僵小鬼而亡,但他并没有斥责对方的心情,就如同遇见老虎吃人一般,老虎固然要打,可斥责老虎凶残不道德就没必要了。
不然呢?大义凛然地呵斥这群毛僵小鬼,你们虽然含冤而死,但冤有头债有主,不该报复在无辜者的身上,应该去找真凶,克制自己心中的仇恨……他们都已经变成僵尸了,说这些话未免可笑。
这些毛僵小鬼当然要超度,但害他们变成这幅模样的真凶更不能轻饶!
邹稷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侠僧这般凛然姿态,不由为之一颤,便是之前对战鬼物的时候,侠僧也是一副“处理公务”的态度,对敌气势十足,却没有掺和多少私人情绪,更别说这番凝如实质的杀气。
不过,倒是没人生出惧怕之意,毕竟侠僧的杀气非是嗜血滥杀的狂气,而是矢志不渝的决意,杀戮只是手段,而非为了杀戮而杀戮,更没有针对在场的谁。
“你,很生气?”
小清上来拉了拉徐胜的袖子。
“嗯。”
“他们,曾经是你的朋友?”小清指了指站在围墙边缘,眼神充满怨恨的毛僵小鬼。
“我与他们非亲非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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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必须去维护,为我自己,也为了所有向往和平的人。”
“我,不明白。”
“那就继续看,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徐胜忽然想起一事,“说起来,之前操控敌人的人是你吧,多谢了,不然我未必能顺利脱身。”
“猫又”具备操控尸体的能力,而僵尸无疑是尸体的一种特殊形态,这属于能力的克制,尽管从妖怪的位阶来看,猫又无法彻底控制一头毛僵,但短时间内操控对方的行动并非难事。
“我,帮上忙了?”
“嗯,帮了大忙。”徐胜一不小心被对方带偏了说话的节奏。
“我,会继续努力的。”小清脸上露出一丝雀跃的神情。
接下来,徐胜先是命人将宅院封锁,在外围用绳子绕了一圈,并在八个方向竖起警告的牌子,同时命人将宅院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当地村民,并张贴公告。
大凡政府机构遇到麻烦事都喜欢先隐瞒下来,免得让麾下百姓觉得自己无能,而现代政府相比封建时代的政府,好歹知道有些事情可以瞒,有些事情不能瞒,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
徐胜自然不会抱有这等可笑的想法,没能力还非要将自己塑造成无所不能的形象,这是把百姓当瞎子戏弄,而且公开危险事态,万一仍有人抱着好奇心去尝试,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回复“我已经警告过了,是此人非要找死”,不用怀疑,世上就是有这么蠢的人。
然后,他安排僧人对受害者家庭进行抚恤慰问,因为按照新颁布的政策,只要是正式在四谛郡录入户籍的居民,意外死在妖魔手中都能拿到一笔抚恤金,至于那些没有登记的隐户,还有地主豪强蓄养的家奴则无法享受这样的待遇——燕州已经废除奴隶制,但家奴自称投靠豪强的门客,当地衙门亦无可奈何。
等公事都处理完毕,徐胜又将自己在宅院中看到的幻境内容告诉众人,众人这才明白他方才的杀气缘何而来,同时也不由得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凶手毫无人性,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这时,道慎急急忙忙赶来此处,徐胜没有寒暄,直接问道:“让你收集的资料的可有带来?”
“有的有的,我把所有相关的记载文书都带来了。”
道慎赶紧拿出几本古旧的郡志文册,这些书记录了四谛郡过往发生的大小事务,包括每十年更新一次的建筑图,而且他在路上就折好了页数,方便徐胜翻开就能看到相关的资料。
徐胜先是打开建筑图,找到眼前的这座已经失了牌匾的旧宅院:“苦源镇慈幼局,专门负责收养四谛郡的孤儿,于十六年前废弃,这是为何?”
道慎迟疑了一下,看了旁人一眼,选择传音入密道:“因为在那一年,前任方丈推行了香火编户之策。”
徐胜愕然,旋即扼腕大笑:“是啊,若非实在养不起,又有哪对正常的父母愿意舍弃自家的孩子,香火编户之策固然是把百姓当家畜豢养,却也实实在在给了所有人一口饭吃,没了丢弃的孤儿,慈幼局自然就办不下去,道智方丈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做一件大善事,让世上少了许多受害的孩童。”
如果初次抵达青叶寺的时候就知晓此事,徐胜说不得会考虑放对方一条生路,毕竟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道智与妖魔勾结。
凡事都有两面性,香火编户之策固然有诸多不堪,但徐胜也不得不承认它还是起到了一些正面作用,就好像封建社会固然落后,但相比奴隶社会无疑是进步的。
徐胜很快将所有资料都翻了一遍,很快确认了那名胖头陀和那名长发女子的身份,居然都是青叶寺的俗家弟子,但并没有找到“院长”的情报,资料中填写的慈幼局院长是那名长发女子,不用想都知道,她是被推出来当幌子的,那位“院长”并不愿意站到台面上来。
一直观察着徐胜的方清月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找到真凶了吗?”
“很遗憾,上面完全没有提到‘院长’的消息。”
方清月安慰道:“我不信对方真能抹消所有罪证,至少那些受害者还在这里,大不了故技重施,将每个孩子的幻境都体验一遍,肯定能找到真凶的线索。”
徐胜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掌握最重要的线索,锁定了嫌疑人。”
邹稷不解道:“侠僧方才不是说,这些郡志上没有相关的线索。”
“是啊,但没有线索就是最大的线索,我不保证对方就是真凶,但绝对跟真凶脱不了干系。”
徐胜没有过多解释,又对道慎下令道:“彻查四谛城及周围乡镇所有寺庙内供奉的童子像,一个都不许漏过。”
“喏。”
……
翌日,徐胜看着摆在面前的三尊惟妙惟肖的童子像,问道:“这三尊就是以活人制成的童子像?”
“是,根据僧人的回报,里面是人的肉体,而非石木……那些人真的该杀!”
性格向来温和的空真提起此事,也忍不住金刚怒目,好一会才压制住怒气,继续道:“根据调查,这三名童子并没有像宅院内的受害者般出现僵尸化的迹象,只是三具普通的尸体,而且亡故已久,可能是因为被灌入某种药物,导致尸体并未腐烂。”
“原因呢?”
“猜测是受到了明王降魔阵的影响,而那座废弃的慈幼局尽管也在阵法范围内,可它位于边缘位置,效力本就大打折扣,加上诸多童子像堆在一起,怨力纠缠,这才发生了异变。”
“目的呢?不可能只是为了造几尊童子像吧?”
“不知道,原本我们猜测是为了祭拜邪神,可放置这三尊童子像的地方都是正规造册的寺庙,位于主位的也都是普贤、文殊、观音等有名的菩萨。”
“调查过菩萨像吗?有没有可能被李代桃僵,或者跟童子像,也是活人所制。”
“都调查了,只是普通的菩萨像,并无奇异之处。”空真也是一脸的疑惑,“或许主谋者想败坏本寺的名声,一旦揭发,便是黄泥巴掉裤裆,怎么也解释不清。”
徐胜摇了摇头,道:“有两点反驳,其一,若对方真的旨在败坏本寺名声,早该揭发了,为何拖了十数年都没有行动?其二,若我的怀疑对象正确,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空真急忙问道:“师弟怀疑谁?”
徐胜没有卖关子,坦言道:“前前任青叶寺方丈玄难。”
在场众人都忍不住面露讶异之色,唐徵明忙问道:“为何是他?”
“因为遮掩得太干净了,所有郡志都没有提到院长的线索,分明是被编撰者刻意隐瞒,而能做到这种事的人,除了青叶寺方丈还能是谁?”
“做这种事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也许他的神魂遭到严重污染,早已失去理性,也许当时他已经畸变,只是事后又救了回来,也许他的本性就是残暴,修炼佛法反倒让他看清本心……反正当事人还活着,我查过资料,玄难方丈卸任后,以长老的身份归乡,颐养天年,我们有疑问不妨当面去问他。”
“那我们现在动身,去找他问个明白?”
“不急,好歹是一位长老,我们不能随便冤枉人,得让他死得其名,玄难担任青叶寺方丈二十年,怎么可能只向外送出三尊童子像?必然还有送往其它地方,这些都要调查清楚。”
空真建议道:“可以带上我师弟,让他以鉴谎灵能识别真假。”
“没用,玄难辈分高,空实师兄并无足够威望,对方只需污蔑空实师兄信口开河,拒不认罪,我们便拿他没辙。”
徐胜拿出一封信,递给空真道:“劳烦师兄带着此信,以及一尊童子像前往莲花寺并交给圣女,我们瞧不出奥秘,不代表圣女看不出来。”
“好,我现在就出发。”
空真没有浪费时间,收好信后,随意挑了一尊童子像,接着背生双翼,带着东西走出殿外,纵身飞上了天空,很快消失不见。
徐胜目送人离开后,又对王坚和小清道:“你们两人都修行过冥属灵格,能够拘束冤魂,便随我一同去那座慈幼局,既然要指证凶手,带上受害者无疑更有说服力。”
王坚握紧拳头,干劲十足道:“此事太过残忍,请法师务必让弟子尽一份心力。”
小清也道:“我,听你的。”
徐胜没有迟疑,立即带着两人回到了那座废弃的旧宅院。
昨天那些徘徊在院墙边缘的毛僵小鬼已经消失不见,就连昨天破坏的墙壁也重新修复,据守在现场的僧人报告,对方在看见他离开后没多久,便又回到了院子深处,并没有谁尝试突围。
“应该是受到了某种禁止,只能待在宅院里,不能离开此地,希望他们的灵魂不受限制。”
徐胜当即拿出八包紧急制作的开光炸药,为了替这些东西开光,菩提院连温养魂器的工作都停下了,他取出一包,点燃后就朝院墙的上空扔了进去。
轰!
院墙被炸得坍塌,徐胜拎着剩下的七包开光炸药从豁口处走了进去,之后每看到出现院墙,就是一包开光炸药伺候。
徐胜靠着暴力拆迁,一路向内推进,而小清和空实则紧跟在他的身后,凝神戒备。
五包炸药过后,徐胜来到了昨天交手的地方,途中并无意外发生,仿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他想也没想,点起一包炸药就朝窗户口扔了进去。
又是轰隆一声,这一下却是捅了马蜂窝,昨日没能认真交手的毛僵小鬼们呼啦啦地从屋内冲了出来。
“断·风无相!”
这一回徐胜早有准备,提前将阐提戒刀开锋,并暗蓄真气,此时一刀斩出,以毛僵身体之坚韧,也没能挡住神兵的锋芒,眨眼间便有四只被当场斩杀。
王坚背后浮现牛头鬼差的虚影,双手一抖,两条追魂锁链飞出,捆住两只冤魂拉扯回来,被他封入事先准备好的佛经中。
小清背后浮现濡女清姬的虚影,修长的蛇尾一甩,同样将两只冤魂缠住,也跟着封入佛经中。
徐胜与毛僵小鬼战成一团,正常而言,以一敌多他毫无胜算,阐提戒刀再锋利,也需要以绝招催动才能劈开毛僵的躯体,否则顶多留下一道伤痕。
但昨日回去后,徐胜便想出了克制之法,一边凭借九曲阴气锁和阐提戒刀阻挡对方,一边脚踩八卦游龙步,不时出掌反击。
凡是被他拍中的毛僵,纷纷倒在地上,翻来滚去,发出痛苦的低吼,如同剧毒发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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