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天未亮。
多数工民还在沉睡的时候,兵民悄悄来了,他们搜查了所有没有人的洞穴,也记录下今夜不在的工民的名单。
比预计的人数要多,工民加上兵民,已经占据总人口四分之一了,且都是青壮年。
看着这个数据,兵民的几个队长也陷入沉思。
“这要是起了冲突,就是两败俱伤。”萨曼看向最顽固的几个人,直看得他们眼神回避。
“明白了,我们合作,暂时。”
不久后,一组兵民开始出发前往神树。
神树距离蚁穴并不远,这么多年一直为蚁穴遮风挡雨。
在很久以前,神降之前,神树就为他们提供过住宿,如今根部还残留着当年留下的洞穴,四通八达,面积比蚁穴整个加起来还要大。
“为什么当年我们要放弃神树?”一个年轻的兵民不理解。
“到了夏日,洞穴会有被雨水浸泡的危险。但是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有排水结构,多余的雨水会冲入地下。”
手持照明木的兵民们小心走入树根底下,他们发现了很多动物尸体(多数为昆虫)。都是烧过的,旁边还有遗留的火堆和锅具。
“他们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兵民丢下手里脆弱的甲虫甲壳。
工民的食物只能保证存活,为了更多摄入食物,他们选择自己收集果实和动物,然后获得足够的淀粉、蛋白质、脂肪等。
这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一年两年,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
“或许有人发现了,但是他的选择是成为共犯。”工民的待遇那么差,哪怕是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也会做出这种选择。而兵民,或许他们的温饱解决了,可是他们依旧是被制度捆绑着的。
这两种人达成了共识。
他们继续往前走,找到了工民制作工具的地方,地上有很多做坏了的石片、骨头片、陶土等等。甚至他们还找到了新鲜的脚印。
“这里!”队长按捺着心中的紧张,带着人顺着脚印走。
一路走到某个岔路口,忽然浓烟从洞穴中喷出,这东西让他们咳嗽、眼睛刺痛,并且喉咙感觉很不舒服。
伴随着浓烟的是箭矢,和昨日射杀贵族用的是一样的。工民就躲在岔道口的各个角落,这是他们专门设下的陷阱。
“敌袭!”队长喊起来,他拿出一只号角。
工民们听到了呜呜的号角声,这声音在洞穴里引发了共振。
白烟渐渐散去,他们看到被围攻的兵民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在一起,手里都举着一个盾牌,盾牌围城了一个半球形。他们射了半日,其实只有少数兵民受了伤。
这还不算,他们来的方向,一组全新的全副武装还蒙着湿面巾的兵民队伍出现了,他们是第二拨兵民,也是真正的后手。
岔道口的工民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这是要生死一搏了?
第二拨兵民分开成两队,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腿长身高的男人走过来,他说:
“想要打破神的封锁,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吗?”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新的时代,我们不必幸苦寻觅黑石才能获取食物,我们不必连自己孩子的一面都见不上,不必一衰老虚弱就被驱逐,甚至我们也不必卑微地跪在等级更高的人的前面请求赦免。”
暗处传出一声嗤笑:“你是谁,在这里说这种大话?”
“我是总负责人,来和你们谈判,寻求合作。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最坏的程度,不如,信我一次?”萨曼向前两步,张开手,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对于这样一番话,工民们自然是不信的,至少不是全信。
可是不信又能怎么办?人家的兵就站在那里,雄赳赳气昂昂,打起来两边都会损失巨大。
“我们杀了贵族。”工民喊道。
“我知道。”萨曼说,“你们只是想要结束这种生活。我说得对吗?术野,你也不忍心他们因为这种内斗死去吧?这是你拉起这个队伍的初衷吗?”
萨曼说了很多话,为了逼出隐藏在暗处的术野,她既然领导了反叛军,那么拿下她才是彻底清除隐患。
“你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你的下属也一样,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你说说,我们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洞穴深出传来女性的声音。
萨曼笑了一声:“我也厌倦了,只能跪着祈求神灵才能活下去的生活。”
他没有直接说,但是意思很明显,他想要推翻所谓神灵设下的陷阱。
在神降之前,工民和兵民没有这样等级分明,因为他们的基因是一样的,工民可以生育出兵民,兵民也能生育出工民。
工民和兵民,这两个称呼是神赐,这两种概念也是神赐。推翻神灵,意味着也要推翻这种身份定位。
“很好。”术野从黑暗中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很多兵民和工民,“证明给我看。”
“四日后,你就看见了。”
萨曼见他们自己出来了,也不去深究他们信不信,和下属说了一声就准备鸣金收兵。
“把这里打扫一边,我有用。”这么好的地方浪费了几十年,实在可惜了。
“老大,术野也就算了,您把这些工民叫回来,有什么用?”副手小声问他。
“我们毕竟很多年没有在外面生存过,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全都不知道。倒是这些工民有些经验。”他们迟早要和高等文明一掰两断,这会儿做准备,总比毫无准备好一些。
萨曼离开了树根下的洞穴,他回头看一眼神树,在树冠上,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任逸飞腰上缠着一圈布,赤着上身,坐在一根柔软的嫩枝上,手里是一张叶片卷起来的水囊,水囊里滚动着夜间收集的露水。
小心喝了一点,他的身体跟着嫩嫩的枝条晃动,透明的翅膀也一振一振。
任逸飞背上这是两对翅膀,上头的大,下头的小,全透明的,只是扇动的时候会闪出星星点点的光。
再配上如今他这个体型,总让人想起诸如小精灵之类的生物。
在蚁穴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小,主要对比物都是为他这个体型准备的。这一出门,到了自然环境中,他立刻回忆起被草叶子支配的恐惧。
任逸飞已经坐在枝头吹了半夜的风,他想坐在这里等日出。
下面就是蚁穴,但是这边这么高,除非有人长了一双鹰眼,否则不会发现他。
在这棵树的上面,其实还长了一些果实,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认识,身体本能却说着‘可以食用’。另外他还发现了一些人类居住过的痕迹。
在粗壮的树枝上,他找到了很多人为的伤口,以前似乎有人在树枝上搭过巢穴。他们还在树皮上雕刻花鸟虫鱼,刻录历史。
他参观了这些粗糙的雕刻绘图,似乎都是神降前的事情。
巨大的但绝对不像是六楼那个那么大的女王给刚出生的孩子赐福,有角的没角的,有耳的没耳的人都跪在下面,捧上食物和珍贵的物品。
“……”看起来以前的女王是类似原始社会族长和巫师的综合体。
除了身体肥大没有翅膀的女王,画上也有长翅膀的贵族,他站在一个伏地的男人前,伸出双手做了个‘释放’的手势。
那个跪地的男人的上方就出现了很多画面。
神神叨叨的,一看就不是正经活动。
树皮画因为保存不善,只留下这么几副,任逸飞觉得没意思了,就趴在树枝上观察树底下。
树底下有人类在进进出出,从枝头看下去,真的和蚂蚁差不多大,密密麻麻的,整整齐齐排着队伍。
蚁穴,副本的名字从来没有取错过。
两度闯入第四层,谷城估计已经进入甜品玩家的必杀榜单。
谷城的故事可以宣告一段落,到了‘江’重新出来的时候。借口都是现成的,玩家‘谷城’觉得不杀‘江’的好处更多,于是放了他一码。
唯一麻烦的是身后这个翅膀了吧。任逸飞回头看了一眼漂亮的透明的翅膀,垂下来的时候就像是纱织的披风。
也还好,回头找一件斗篷披上,把翅膀挡住不就行了?
等了一会儿,天空变成鱼肚白,任逸飞坐在枝头上,遥望着地平线。
浅浅的橙黄色最新出现,如一条划开天地的金线,白色的云雾和青色的山峦在橙黄色中起伏,一轮红日跳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跳到他的面前。
这边的空气太好了,好到仿佛一伸手,他就可以够到太阳。
微风轻轻吹过,它们灵巧地钻过树叶的间隙,发出清脆悦耳的啸声,叶片也被弹奏着,雨露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任逸飞举着一片树叶伞,但露珠还是落下来,从脊背划过,打湿了包着他的布料。
“嘶。”清晨的水雾可真冷啊,他打了个哆嗦。
“好了,愿望达成。”看完了日出,今天又是精神饱满的一天。任逸飞两只手抓着一片巨大树叶的两边,从枝头一跃而下。
风托举着树叶,也托举着他,他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朝着地上飘。
远处起伏的山脉,破云的太阳,五彩的朝霞……还有近处带着亮晶晶晨露的草地,飞舞的不知名的昆虫,甚至是柔软的红晕一样可爱的花儿,都缩在他的眼睛里。
树叶带着他,在风中旅行了一阵,轻轻软软落在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朵上。
嫩黄色的花蕊,深紫色的花瓣,像小雏菊,他就坐在花蕊上,震落许多花粉。
“阿嚏,阿嚏。”任逸飞捂着脸打喷嚏,没发现花朵被他越压越弯,终于他从压弯的花朵上掉下去,掉在一根被沉重的果实压弯了脖子的小草上,顺着草茎‘咻’一下就滑到了地面上。
“阿嚏!”这次不是因为花粉了,而是因为天气。
地面比树上还冷一些。任逸飞赶紧解下围在腰上的布料,重新披上,把翅膀也严严实实藏住。
他看了一圈,发现自己飘远了,这里距离大树还有些距离,离蚁穴就更远了。
这会儿工民已经出了巢穴,他们和往常一样,出门寻找黑立方。任逸飞不想惊动他们,就躲在一根草的后面。
这些工民的脸上带着笑,似乎不知道昨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任逸飞避开了他们前进的方向,朝之前的‘沼泽地’走去。
那一片任逸飞一直记得是沼泽,但是在大树上看了,就是一片积水的泥坑,在大树树冠阴影的包围里。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偏远的泥坑,找到了之前留下的标记。
沼泽很平静,无论吞噬了多少东西,它都是这样安静。
任逸飞看了一眼沼泽,他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找出了之前埋在这里的‘江’的衣服和鞋子。
衣服放了两日,有股潮湿的味道,不过他还是立刻换上了,身上的布料再破,也不是一个工民穿得起的。
这样的细节正是演绎的关键之一。
“簌簌。”草丛里传来了什么声响,任逸飞耳朵竖起,他伸手直接将谷城的衣服团成一团塞进石头缝里,用碎石头填上。
才做好这些,摆出一个捂嘴咳嗽的表情,草丛的动静就变得明显起来,一个人从草叶上滑下来:“江?你还活着?”
任逸飞像是受到惊吓,跳起来就往草丛跑。
“江!等等!”来人三步并两步跑来抓住任逸飞的衣领,“上面说,没事了,你别跑。”
任逸飞转过头:“放手,你不知道是谁要我的命,要和我一起死吗?”
“负责人一早上亲自说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既往不咎。”拉着任逸飞的人不让他走。
任逸飞愣住了,怔怔看他,犹豫着。半晌,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甚至提到了你的名。”
任逸飞:……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说负责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就觉得有阴谋。尤其想到后面是观察力和分析能力都很惊人的萨曼,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江’的真实身份一定是个巨大的坑。
但是‘江’的武力值就摆在这儿,走是走不了了。任逸飞一脸不情愿地被拖回去。那边果然没有为难他,见他说身体不舒服,还给他披了一层毯子。
“一会儿我们负责人就来了。”招待他的兵民笑眯眯地说。
一会儿就来了个带着微笑的兵民,穿着白大褂,斯斯文文:“能说说谷城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吗?”
“……”任逸飞看着他,紧张地打了个嗝儿。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无助,柔弱。
阿飞:又到了我表演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