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高洋的心腹赵彦深、唐邕、高德政等人都拼命的劝进,同时段韶也表忠心劝高洋登基称帝,但高洋却不为所动。
为了“避嫌”,他特意入宫面见傀儡天子元绍宗,告诉元绍宗自己绝无称帝之意,让对方千万不要瞎想,更不要“禅让”。
至于这是他在为自己辩解,又或者是正话反说,暗示元绍宗早点退位,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总之,高洋的一系列行为,像极了历朝历代禅位前的那些惺惺作态。
无论如何,高洋反复强调自己没有自立之心,绝对不会堂而皇之要篡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各自慢慢揣摩。
至少表面上看,都是在“按规矩办事”。
以前,大家都是这么在玩嘛!三辞三让,起码要做给天下人看看。
然而另一方面,高洋却又给信都的高乾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在信中,高洋大谈高氏一族的荣耀与命运,更是暗示自己将来绝不会亏待高氏一族。
总而言之,高洋十分露骨的告诉高乾:高氏与国家的关系,乃是“与国同休”,不分彼此的!希望渤海高氏的人可以来邺城入朝为官。
毕竟,大家都是自家人不是么?
这封许诺了高官厚禄,许诺了封地,并且还大打感情牌的信,高洋派人送到了高乾手中。
前后两封信一对比,差别非常明显。别的不说,后面那封信,压根就没提高欢二字!
不久前高乾也收到了高洋的信,表面上说是让高敖曹带兵来邺城汇合,准备渡过黄河营救高欢,实则暗示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至于高洋,控制邺城都已经很吃力了,尚且不能阻止城内的人员向外界传递消息,自然也不可能让“镇场子”的段韶,去拦截斛律光的这支骑兵。
为高洋出生入死,这个不可能!
但将来给自己的军队套一身官军的皮,名正言顺的割据冀州,甚至取而代之,这个可以有!
耍耍嘴皮子,承认高洋的权力,承认篡位后国家的合法性,不需要花费一粒米,一匹布!至于高洋说的让渤海高氏的子弟到邺城为官之类的,就更不必提了。
元绍宗很是欣慰,表示自己不再退位了,但是给高洋加了九赐。
谁先出手谁先倒霉,谁都想把刘益守当快刀,然后用这把快刀去杀自己想杀的人!
“不必多此一举。”
斛律光叹了口气,高浪实在是个烫手山芋,这个人来到幽州,只会给父亲斛律金添麻烦,他实在是不希望高浪跟自己一起回去。
听到这话,高氏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法。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中听,斛律光补了一句道:“这次去荥阳就别回邺城了。”
为了振兴国家,他选择禅让,退位让贤,让有德者居之。只是不知道国家有没有这样的合适之人呢?
这些河北世家不愿意得罪斛律金,自然也不会为难斛律光的兵马。
高敖曹不动声色道。
高欢没了,那权力名义上就回到元绍宗手里了。元绍宗可以用天子的名义任命新官员,高洋用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在这种情况下,权势是会自然流失的!
高敖曹的道理很明白,现在渤海高氏的私军换装,还得悄咪咪的进行,还要跟冀州的官员打招呼(虽然那些人也是自己人,高乾本人现在就是冀州刺史),但中间终究是被人卡着在。
“那能不能派几个人……”高浪欲言又止。
“如此也好吧。”
高乾微微点头说道。
元绍宗也很识趣,下令召开朝会(大量缺员),在朝会上宣布:自己年少无知,不善政事,以至于魏军河南大败。
至于是哪一种,就看高洋自己怎么想了,反正高乾给他的回信,上面会写得明明白白,他们是勤王而来的!
贼总认为谁都是贼,高洋如果非得那么想,那高乾也没办法“解释”。
历史上高澄在谋划篡位的时候,就意外身亡不假,但他为什么同样谋划着篡位呢?很多事情是有逻辑必然性的!
骑在马上,高浪一脸苦笑看着斛律光问道。他与段韶的两个卫士北上没有多久,还未进入离此最近的赵郡李氏地盘,就被一支骑兵队伍给截住了,领头之人,正是斛律金长子斛律光。
高洋要获得继承权,就必须以皇帝的身份号令群臣,这是铁律!
少年何必为难少年这种话,在政治上完全不管用。
东魏新任尚书令赵彦深,每日都去皇宫内给皇帝元绍宗请示汇报,并强调高洋并无篡位之心!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哪怕元绍宗是个傻子,也回过味来了。
“我们又不是要给高洋效死力。我们要的只是名分大义!若是高洋改朝换代,势必会多出很多官位,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便能把自己的私军全部换上官军军服,拿朝廷的府库了武装我们自己的部曲,何乐不为呢?”
斛律光平静说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跟他弟弟斛律羡完全不同。
自从上次高慎的未婚妻李昌仪被高澄强X未遂后,两家的婚事就告吹,李希宗与高氏的联盟更是不再摆上桌案讨论,其中内情一言难尽。
高浪有些怯弱的说道。
所以说,高洋这封信,对于其他河北世家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端上桌讨论。但渤海高氏却不可能当做没看见。
斛律光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反问道:“难道你不应该更害怕高欢么?”
烫手山芋嘛,又香又烫手,历史上那么多聪明人前赴后继的火中取栗,当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傻子。
高洋控制了邺城,控制了魏国朝廷,篡位建国,乃是必然。这些事情,河北世家中人,包括高乾等人在内,都看得明明白白。
高慎沉声说道,显然是对上次高澄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不愿意再帮高欢家的人。
“此话怎讲?”
老实说,高乾确实觉得有点搞头,但他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
离信都城不远的高氏坞堡大堂内,高乾将高洋的信交给高敖曹等人阅览。自己则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众兄弟的态度。
刘益守的雄起,让河北世家都不自觉的与高氏保持了距离,又没有撕破脸。这种傻子都能感觉到的孤立,高乾自然是知之甚详,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果真的无心篡位,那还需要每天派亲信来“提醒”么?这摆明了是要元绍宗自己下退位诏书啊!
“嗯,这个嘛……确实有点意思。”
发现其他的都不说话,高乾开口道:
又过了几天,天降暴雨,漳河泛滥。邺城内有人议论纷纷,说这是天子无德,上天示警。侍中唐邕上表,希望天子下“罪己诏”。
因为有些事情,大家虽然不能公开把话说出来,但却又都是心照不宣的。
“三弟,你怎么看?”
后者连夜入宫,将禅让诏书退还给元绍宗,表示自己完全不能接受。
“二哥的话,有些浅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机会。”
“呃,吾弟常言,吴王仁义亲和,目光如炬,公平审慎,就算是对陌生人,也不摆架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反倒是你回邺城,你兄长高洋饶不了你。”
听到这话,高浪无言以对,遇到不会聊天的人,三言两语就把话聊死了!
如今沙雕王已经成了个话痨,不仅平日里话多,而且脑子里馊主意还多,一直以“智将”自居,动不动就喜欢把《战国策》《左氏春秋》里面的典故拿出来掉书袋。
“高王待我们甚厚,岂能弃之不顾?”
无奈之下,元绍宗下罪己诏,并且还下了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高洋。
滏水河就在邺城以北不远,高敖曹在滏水河北岸屯兵扎营,可以看成是高氏派兵支持高洋出兵河南,也可以看做是在逼宫高洋,让他开出真金白银的条件!
高乾也不得不感慨刘益守这厮真是个人才,就凭这棉布衣贩售到北方,就为梁国换取了大量的粮食与金银等物。抛开立场不谈,他们这些世家中人对谁更厉害谁更有本事,心里还是有清醒认识的!
价格极高!只有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才穿得起。
高洋当即站出来,严厉呵斥元绍宗,不得再说这样的亡国之言,他愿意挂帅出征河南,为陛下分忧!
高浪面色惨白,不像是装出来的。
“斛律将军,就不能送在下去幽州你再去荥阳么?”
现在不可能有人想过黄河跟梁军恶战,也没有人想把高欢救出来!所谓道义所谓忠诚,在利益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性价比都太低了。或者可以这么说,在高欢的嫡系人马打过黄河之前,是不会有什么人贸然行动的,大家都在观望。
“你们觉得如何?”
不得不说,这种衣服虽然透气性比不上麻布,但皮肤接触着感觉很舒适,乃是商贾从建康那边贩运来的。
高乾知道自家这两个兄弟脑子都不太灵光,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听听也是无妨。
去了就是人质!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这样吧,我们发檄文,拥护朝廷南下抵抗梁军,夺回荥阳。”高乾微微一笑说道。
……
“不能!”不等他说完,斛律光就断然否决!
“可是,我真的很怕跟刘益守见面啊。”
他面带笑容,那张要笑出花来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高敖曹等人瞬间恍然大悟!
等着高洋的大事还有很多,真的没时间在斛律光这点骑兵身上耗着。时间过得很快,斛律光的骑兵队伍顺利抵达枋头,与娄昭的亲信部曲汇合,准备渡过黄河。
……
他派官员去“劳军”,都被不解风情的斛律光赶走了,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去做。这让高洋在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亦是无可奈何。
高浪像是听到了什么人间极致的恐怖一般,吓得魂不附体。
如今,貌美如花的李昌仪,已经变成了人见人怕的蛇蝎,没有任何世家大户的子弟愿意娶她。高慎倒是不介意把李昌仪当妾室弄过来收入房玩玩,但赵郡李氏西祖的人,显然不同意这一茬。
高乾看着高敖曹询问道,自家的私军部曲,一部分是有朝廷“编制”的,都是由高敖曹在领兵。高敖曹的意见比高慎的看法要重要得多。
高洋心里很明白,不篡位是不行的,因为不篡位,他连名义上的权势都无法掌控!
高欢的职位是丞相,高洋一个十多岁孩子,如何当丞相?世上没有丞相之子能继承丞相之位这种说法!
因为统兵数量并不多,所以外人也看不出深浅来,糊弄那些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还挺管用。
你说我不支持你,那怎么可能!我当然支持你啊,我还支持你带兵南下救高欢呢!至于我嘛,边上看着就好了,你自己都不冲,难道让我们这些外人先冲么?
高乾这一招,是既表达了善意,又隐隐将高洋的套路顶了回去:你自己不篡位,就不要指望我们会提前拥戴你!
这一路行军很顺利,因为高欢的被俘,数万兵马被全歼于河南。魏国各地官府威信大损,官员大量逃亡,都处于半瘫痪状态,目前实际上是被周边的世家接管了行政权。
“不不不!千万不要把我丢在荥阳!哦,也别把我送回邺城了!”
斛律光越发觉得高浪心里藏着大事。
现在高洋写的第二封信,已经不提“高欢”二字了,里里外外都是在暗示建国后要保证高氏的政治地位与切身利益。
“兄长,这浑水蹚进去,可不好出来,不知道水深水浅呐。”
若是立国,则高乾等人未必不能取而代之,高洋的糖衣炮弹,把糖衣吃掉,炮弹再还回去就行了!高敖曹的思维模式很简单:兵马在我手里,那么权力就在我手里!
高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上透气的棉布衣询问道。
高洋需要支持,渤海高氏亦是需要。
“不不不,斛律将军你不明白,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反正你不告诉他们我在你队伍里面,给我换上士卒的军服,然后我随你一同回幽州就行了。我既不留荥阳,也不回邺城。”
这年头,谁又比谁更傻?
高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后,斛律光就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行军,南下荥阳去接高欢回去!此后高浪便是闷闷不乐。
“三弟,你带五千兵马去滏水河,在北岸扎营,绝对不要过河。我修书一封给高洋,就说我们支持他带兵打过黄河。高洋是聪明人,他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几天后,高敖曹的兵马屯扎滏水河以北,得知这个消息后,高洋知道,最后那临门一脚,终于来了!
……
荥阳城下,斛律光所率骑兵皆翻身下马,列队矗立笔挺,颇有军威。
刘益守带着一众亲卫出城,他走上前去对斛律光亲切说道:“大军城外扎营,斛律将军请入城一叙吧。”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假扮牵马苍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自己的高浪道:“你也跟着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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