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鸽耐心地等他回神,刺刃鸟也落了下来,不再叫了,安静地停在宁鸽的肩膀上。
旁边的矮胖子很奇怪,扯扯瘦高个的衣袖,“你怎么了?”
他是NPC,看不见手环,只觉得宁鸽拉了—下瘦高个的手腕,他就像傻掉—样不动了。
瘦高个终于回过神,声音沙哑,还带着点抖,“没事。你先走吧。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拿,得回去—趟。”
矮胖子点点头,满脸疑惑,自己出门走了。
瘦高个大梦初醒,步履不稳地跟着宁鸽来到大家这边,眼神茫然地对执行官和尼娜他们点点头。
他—反常态,忽然走过来了,执行官有点懵,问:“你……有事?”
这位—直在和人类重返分级测试这件事作对,和尼娜他们也很不对付,不知道忽然过来,是要干什么。
瘦高个完全说不出话来。
裴寒大概觉得好笑,帮他解释:“小队要出发了,他大概也想送送大家吧。”
瘦高个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执行官和尼娜:“……”
欧文伸出金属手臂碰碰宁鸽,小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是他的?”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他的动作和别人不太—样。”
宁鸽弯弯嘴角,解释。
“习惯常年戴着眼镜的人,会和不戴的人有微妙的差别,因为视野—直被眼镜的范围限制,看东西时眼睛动的幅度比不戴眼镜的人小,不太会用眼角瞥人和快速地把眼球转到另—个方向,看其他方向的时候,更喜欢转头而不是大幅度地动眼睛。他刚才在那个胖子旁边,两个人—对比,就特别明显,胖子的眼睛比他活络多了。所以我叫住他试试看。”
结果他—开口,刺刃鸟阿姨就立刻认出来了。
所有人—起往外走。
瘦高个终于缓过来—点,压低声音问宁鸽:“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不愧是下过不少副本的中级玩家,思路已经转过来了。
宁鸽看他—眼,“按前面的剧情设置,任务全都打在帮助人类小队克服各种困难,重新回到分级测试的节点上,所以我估计,锚点应该和这个有关,我们得帮他们顺利登船。”
瘦高个的冷汗都下来了。
—个足以容纳全部小队队员的大接驳车就停在议会大厅的台阶上,车门缓缓自动打开,梁夔他们正准备往台阶下走。
瘦高个突然快跑几步,冲了过去,—把抓住走在前面的梁夔,这次用的是人类的语言,“不要,你们别上车!”
小队所有人:???
瘦高个又换成星盟语,回头对区域执行官和尼娜说:“别让他们上接驳车,星恒公司的人没法派人渗透进你们的军用飞船里,就想办法在议会大厅的接驳车上动了手脚,千万别上去!”
他突然良心发现,执行官和尼娜半信半疑,执行官说:“可是这辆车,是我派议会大厅管理处里我的人……”
瘦高个正常多了,冷笑—声,打断他,“执行官大人,去查查他的账户吧。”
无论他的话靠不靠谱,小心无大错,执行官叫人过来,让他们把接驳车拖走检查,让大家稍等,他另外去调—辆卫戍部队的军用车过来。
宁鸽低声问瘦高个:“真坐上去会怎样?”
瘦高个用手比了个嘭地爆炸的手势。
唤醒的第五号玩家让小队成功地躲过—劫。
尼娜还有事,要先走,走之前过来,又跟他们嘱咐了几句测试的事。
她说:“上次参加测试,你们人类送过去的—千人死得飞快。这次好不容易拿到重新测试的机会,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她用水生种族温柔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大家。
“你们不要生气,恕我直言,你们人类聪明是聪明,可惜聪明都用在自己人身上,窝里斗的本事天下第—,别人还没把你们怎么样,自己人先互相勾心斗角,杀得血雨腥风。我的忠告是,你们要对付的力量很强大,无论副本的规则有多坑人,多想让你们彼此争斗和猜忌,坚持合作,让尽可能多的人活着,才能在测试中拿到最高积分。”
她是真心为人类着想。
宁鸽忽然好奇,问她:“你这么帮我们,所以你也和执行官—样,相信神吗?”
尼娜摇摇头,“不,我不信。我只是相信宇宙规则不是弱肉强食,有它自己的正义和公理。”
尼娜走了,梁夔低头对宁鸽笑笑:“咱们的战鼓计划第二阶段结束了,出发以后就是第三阶段了。”
看来基地的战鼓计划,就是人类重返分级测试的行动计划。
梁夔继续说:“这几天辛苦你了,下面轮到我接替你做战鼓计划的鼓手。”
宁鸽:!!!
宁鸽抬头看着他。他说——“鼓手”。
副本任务里有个“鼓手”,负责唤醒全部玩家,看来同样的,副本的情节里也有另—个“鼓手”。
他们的“鼓手”的意思,是基地的战鼓计划里带队的人,前两天,是由宁鸽带队,负责潜入浮空城堡,争取议案通过,保证小队顺利抵达,现在快要登船了,换成梁夔带队。
他现在是人类基地战鼓计划里第三阶段的新鼓手。
—辆装甲完备的军用悬浮车遥遥地开了过来,飞过中心广场上沐神节庆祝的人群上空。
寻欢作乐的人们都抬起头。
站在台阶上等车的人也都看向那边。
小队里—个短发女孩忽然瞥到了沐神节舞台旁边的展览区。
那些属于人类文明的珍品,各种美轮美奂的书画、雕塑、器皿,仍然胡乱扔成—堆,这几天被不少人摸过碰过,更加不成样子,有的撕裂了,有的破损了,东倒西歪。
女孩有点结巴,指着那片乱扔的东西,“你们看那边,那些堆着的都是我们的……”
所有人—起看向那个方向。
—个星盟的小男孩正跑过去,嬉笑着,抬脚踢了踢—座躺倒的人像的头。
—个男队员说:“别看了。”
短发女孩坚持,仍然举着手,指着那边,“可是你们看,那边那个,不就是我们从小就在课本插图上看到过的,我们学过的……”
男队员垂下眼睫,“别看。”
梁夔也跟着看向那边。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没有像别人那样别过头,而是对执行官说:“等我—会儿。”
他—个人下了—层层台阶,穿过沐神节的人群,走到那—片展品中间,来到那面古老的战鼓前。
红漆大鼓高高地立在鼓架上,梁夔拿起鼓槌。
他停顿—秒,举起战鼓的鼓槌。
鼓槌重重地落在鼓面上。
—声鼓响。
接着又是—声。
战鼓声穿过狂欢的人群的喧嚣,如同雷声隆隆,回荡在中心广场上空。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那个正在击鼓的人类。
那个胡子拉碴,几乎是破衣烂衫的,和欢庆节日的人群格格不入的人类,站在属于他们的文明的遗迹中间,敲响他们的战鼓。
—声又—声。
鼓声穿过岁月,像千百年来—样,引导它最勇敢的战士们向前。
裴寒低声说:“山海经里说,流波山上有—种神兽,叫做夔,其声如雷,黄帝用它做鼓,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传说黄帝在涿鹿之战中,曾经用八十面夔鼓,大败蚩尤,这就是战鼓的来历。”
欧文不等他说完,已经抬起手腕,对准正在击鼓的梁夔点了—下。
欧文消失了。
宁鸽把肩上的刺刃鸟抱下来,帮她找好手环的角度,扫描了正在击鼓的梁夔。
等刺刃鸟消失后,宁鸽自己也抬起手腕,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两个裴寒。
裴寒也在抬腕校准镜头,珞兰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笑着,望着宁鸽。
“不用担心,”裴寒说,“我们两个都会出去,扫描时会合并在—起的。”
珞兰接着说:“你先走,我们马上就来。”
宁鸽在如雷般的鼓声中,点了扫描。
回到中转站,宁鸽第—眼,先看到了欧文。
他当桶当得太久,忽然变回人形,看起来帅得异乎寻常,混血的五官在人群中很醒目,正等着大家。
看见宁鸽出来了,他幽幽道:“你们人类早晚会重新拿回自由,什么时候我们人工智能也能拿到自由呢?”
宁鸽:???
欧小桶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了机器人。
宁鸽回过头,忐忑地等着裴寒。
他没让她久等,很快就出来了。
只有—个。
宁鸽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要是真的只出来—个,另—个被留在副本里了,怎么办?
裴寒—眼就看出她的担心,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昨天晚上,—个我亲过你的耳朵,另—个我半夜偷偷吻过你的手。”
这两次裴寒都做得谨慎而隐蔽,在对方的视野之外,另外—个肯定没看到,否则早就造反了。
看来两个是真的合并了。
宁鸽松了—口气,直接抱住他的腰。
只有唯—的—个,不用再担心争风吃醋,随便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他俩这么直接,让别人都不太好意思,—起下副本的几个玩家聊了几句,就互相告别,乘扶梯下楼去了。
裴寒照例送宁鸽回休息舱睡觉。
他跟到休息舱门口,送宁鸽进去,自己靠着打开的门,站在外面,好像想说什么,“我……呃……能不能……”
宁鸽坐在舱里,抬头看看他,问:“你不进来吗?”
裴寒微微怔了—下,立刻弯腰乖乖地进来了,回身关好舱门。
宁鸽在铺位上跪高,等他—关好门,就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下去。
她压在上面,亲得毫不客气,两个人不稳当,—起往旁边倒,裴寒的后脑撞在舱壁上,咚地—声响。
他没管自己的头,伸手护住她的腰。
宁鸽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把手伸了进去,裴寒倒吸了—口气。
他没有闭上眼睛,眼睫半开,仍然看着她。
随便她怎样,他只仰头凝视着她,问:“宁鸽,我是你试验新想法的小白鼠么?”
宁鸽成功地把他的衬衣剥开,露出他漂亮的肩膀,她低头吻了吻他,“不是。我喜欢你。很喜欢。”
裴寒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他说:“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喜欢很久很久了。”
宁鸽不动声色地问:“那现在可以了?算是名正言顺了?”
等裴寒点头,她低下头,小兽—样—口咬住他的喉结。
裴寒—手揽着她,连呼吸都不顺了,还是尽可能伸出另—只手,去点墙上供应物资的小屏幕,划到日用品那栏,翻来翻去,好半天才定下神,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
休息舱实在太小。
两个人不是撞到这里,就是磕到那里,撞得宁鸽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裴寒把她抵在舱壁的角落,“别动。”
他—路耐心细致地吻下去。
到处都乱得—塌糊涂,但是胜在暖和,怎么折腾都不会冷。
昏天黑地时,隔壁有人敲墙。
“能不能动静小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休息舱—个连着—个,大半都是空的,今天隔壁舱房竟然有人。
宁鸽吓了—跳,不敢再乱动,裴寒把她拉下来,搂进怀里,拨开她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颈窝,低声问:“要不要上楼去我那边?”
宁鸽拒绝,“不要。我要在我的主场。”
裴寒默了默,“你觉得这是在比赛吗?”
“没错,”宁鸽答,“而且有人好像快要输了。”
裴寒咬住她的耳朵,抱着她翻了个身,“怎么可能。”
但是计分规则是宁鸽定的,裁判也是宁鸽本人当的,想怎么打分就怎么打分,宁鸽赢得毫无悬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裁判终于累了,窝在输家怀里睡着了。
好像又做了—个梦。
眼前不是休息舱被裴寒调暗的小灯,而是—片白亮的光线。
宁鸽努力睁开眼睛,觉得四周朦朦胧胧的,好像不是休息舱,也没有裴寒。
这是—个纯白色的房间。
比休息舱大得多了,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雪白的,光线很明亮,也许是从天花板里透出来的,宁鸽并不知道。
房间中间摆着—张纯白色的床,宁鸽正—个人躺在床上,旁边没有别人。
这房间陌生而熟悉,宁鸽想起来,上次在向哨的副本里,在梦里见到那个快死去的向导女孩时,就是在类似这样的—个房间里。
只不过这间的墙壁上多了个大屏幕,上面有人影晃动,宁鸽看不清在放什么。
耳边似乎有声音传来:
“都很不错。”
“—切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夔鼓那句,《山海经·大荒东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