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方才她看他那眼神已经算十分担忧了,但现下一对比,她刚刚也许只是客套地皱皱眉而已,听见陆景行受伤,李怀玉的表情才真正紧张起来,一双杏眼里露出焦急,整个人也不安起来。
“伤重吗?”她问。
白皑摇头:“来传信的人没说,但要落脚在边城休养,想必伤得不轻。”
吐了口浊气,李怀玉捏着拳头道:“动身,去找他!”
“是!”一听这命令白皑就勾唇,颇为得意地看了床边的江玄瑾一眼。
苦肉计?就算使苦肉计,他现在也使不过陆掌柜啊!一个是让她从云端跌落尘埃的人,一个是总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人,傻子都知道谁更能得殿下关心。
看她这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模样,江玄瑾冷了脸:“不同行了?”
怀玉转身看着他:“你也听见了,陆景行受了伤。”
“所以呢?”满眼讥诮,江玄瑾道,“我问你是不是不同行了?”
言下之意:你现在走,往后也就别与我同路,怎么过那一座座城池,就自己想办法!
没错,这是威胁,曾经紫阳君最不耻的、也是最幼稚的一次威胁,他说得带着怒,下颔紧绷,眼神也凌厉,看着有点凶巴巴的。
然而,面前这人一点也没被吓住,迎着他的目光,她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开口:“可能是同行不了了,我先走一步,君上多保重。”
说罢,立马让白皑收拾东西动身。
门外的清弦和赤金好像早就在等着,一听这话,立马冲进来飞快地就扶住她的胳膊。
“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看他们这激动的模样,李怀玉有点莫名其妙:“你们怎么了?”
清弦看了一眼那头脸色极为难看的紫阳君,摇头道:“没怎么,终于能去和就梧他们汇合了,有些高兴。”
还高兴呢?怀玉摇头,提着裙子往外走:“要是陆景行是轻伤,那你们怎么高兴都成,要是重伤你们还高兴,可得挨顿罚。”
“是是是!”清弦走在后头一步,睨着床边那人,声音朗朗地道,“殿下最在意陆掌柜,咱们都知道,哪里敢造次?”
这话说得太刻意,怀玉看他一眼,低声道:“有必要吗?”
清弦很是郑重地点头:“实在太有必要了!”
瞧瞧紫阳君刚进南院之时那股子得意劲儿!像是压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一样,还利用殿下的同情心,他看着就来气!
幸好他们这边还有个陆掌柜。
陆掌柜出马,一个顶俩!
怀玉摇头,觉得清弦真是闲得慌。不过她现在也没有计较这些东西的必要,赶时间要走的话,还得先去同初酿辞行。
她走得很快,转瞬就出了门,先前还亮亮堂堂的厢房,霎时好像就暗了下来。
江玄瑾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再威胁一句?同行威胁不了,还有青丝呢!
秋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味道,吹得他半披的里衣烈烈翻飞,他半垂了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
……
“你当真不松开吗?”
“不松!”
……
那张脸笑得很灿烂,握着他的手心柔软又温暖,语气笃定得让他真的放了心。
结果还是毫不犹豫地松开了。
嘴唇有点发白,江玄瑾低低地哼了一声,伸手压住胸口。
“主子?”跑去拿药的乘虚回来了,看他这模样,上来就扶了他一把,“疼得厉害么?”
以往这种问题,冷淡如紫阳君,是不屑回答的,他怎么可能给自己的属下示弱?然而眼下,他却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疼得非常厉害。
乘虚左右看了看,皱眉道:“夫人怎么不见了?”
“她走了。”
“走了?!”乘虚愕然,“您的药都还没上呢,她走哪儿去?”
江玄瑾垂眸,俯身倒在床榻上,重重地出了口气。
陆景行一出事,她急得连给他上药的时间也没有。倒也是,毕竟人家在一起厮混了四五年,他当初与她,就算见面也不多说两句话的。
什么吾爱玄瑾,多半只是她的一时兴起。
冷笑一声,江玄瑾抿着唇想,既然觉得陆景行更重要,那就让陆景行帮她想法子过紫阳吧。
他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李怀玉去了徐初酿的院子,就见她正在绣个什么东西,江深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
“怀玉!”见她来,徐初酿眼眸一亮,起身迎上来问,“怎么来找我了?君上无碍了?”
“我是来告辞的。”怀玉道,“有朋友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
“啊……”徐初酿眨眨眼,“我方才还说,也许能与你同行呢!”
后头坐着的江深眯了眯眼:“殿下何等聪慧之人,怎会愿意与我等同行?三弟抗旨,等着我们的定是京都来的禁卫,她早走早好。”
这话说的,不是暗骂怀玉见风使舵?徐初酿皱眉看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很是不高兴。
然而李怀玉何许人也?压根就是被骂大的,什么话没听过,还怕他这三言两语?
看江深这不太友善的神情,她倒是扬眉笑了,一拂裙摆就在他对面坐下:“以二公子高见,君上抗旨,会为江家带来灾祸?”
“你这问题还用问?”江深嗤笑,“抗旨不带来灾祸,还能带来荣耀不成?我江家世代忠良,还得了孝帝御笔亲书的雕石,眼下这旨一抗,几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天下还不知会如何评说!”
江深和江玄瑾一向亲近,他都这样说,那江家其他人的想法自然也差不多。
李怀玉唏嘘:“看来在你们的眼里,名誉比性命还重要啊?”
“那当然……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江深皱眉,“我江府又不是沽名钓誉,看重名誉还是错了?”
“我没有讽刺的意思,说个事实而已。”怀玉摆手,“二公子别激动。”
江深冷笑:“这是哪门子的事实?三弟不抗旨,我们还要丢命不成?”
“是啊!”怀玉点头。
微微一噎,江深看了看她的表情,觉得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终于坐直了身子问:“你知道些什么?”
“我要是说,君上从第一次上书定我等罪名之时,就想好了要离开京都,你信不信?”怀玉微笑。
放着确凿的证据不顾,紫阳君一改常态,执意要定丹阳一党的罪名,她一开始听见消息的时候还没想明白,可联系后头发生的这些事,江玄瑾想做什么,就清楚得很了。
这人是察觉到了皇帝的蜕变与野心,知道自己也是他想除去的目标,于是将计就计,绊司徒敬一个跟头,然后立马抽身。
他的决断比皇帝痛快太多,以至于江府众人离京的时候,皇帝一点警觉都没有。
“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江家刚好有重阳登高的习惯。”怀玉道,“不然这么多人一起离京,皇帝说什么也得拦一拦。”
江深听得愕然,又皱眉:“陛下好端端的,何故要除去三弟?三弟是他恩师,也效忠朝廷多年……”
话说到一半,他住了嘴,因为面前这个人正指着她自己的鼻子。
“我呢?”怀玉勾唇,“我是他亲姐姐,从他继位开始就在为他操劳,你看我是什么下场?”
江深:“……”
“你们该庆幸啊,江玄瑾有脑子,不然被困京城,你们一个也跑不掉。”怀玉道,“他家法挨得重,二公子有空也去看看吧。”
说罢,扭头拉着徐初酿的手,温柔地道:“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来找你。”
“好。”徐初酿乖巧地点头。
李怀玉起身要走,后头的江深才回过神,皱眉喊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走?”
她不是最心疼三弟了吗?以前没事儿都喜欢哄着,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不留在他身边了?
头也没回,怀玉举手摇了摇,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很是潇洒地就走了。
江深阴沉着脸,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才问旁边的徐初酿:“你若是她,会原谅三弟吗?”
“不会。”徐初酿答得毫不犹豫。
若是她怀着身子去救自己的àirén,被他反手送进大牢,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理他。
世人都说丹阳公主心胸狭窄,可初酿觉得,怀玉的心胸已经很宽广了,她甚至站在君上的角度,替他也想了,没有一味地责怪他,也没有偏激地fùchóu,只是以最平和的姿态,面对这段已经死了的感情。
她胸中有的,不止是儿女情长,还有山河大海。
徐初酿知道自己成不了怀玉这样的人,但她很憧憬,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她那般洒脱。
江深原以为她要回答“会”,结果她的“不会”来得又快又直接,噎得他好半晌都没能接上话。
“为什么不会?”他皱眉。
徐初酿笑道:“您还是先去看看君上吧,女儿家的心思,您不会懂的。”
瞎说,他阅女无数,还能有他不懂的女儿心思?江深嗤之以鼻,但看徐初酿这反应,他莫名的也不想多问,黑着脸起身出门。
李怀玉同白皑清弦他们走到山下马厩的时候,就见里头只剩下紫阳君那辆马车了。
“怎么回事?”白皑转了两圈,问旁边看马车的人,“刚驶来放着的那辆车呢?就停在这儿的。”
看车人低头小声道:“有几位贵客下山,驾走了。”
“那是我们的马车,他们凭什么驾走?”白皑怒了,“你怎么看车的?”
吓得两腿发抖,看车人道:“小的也不清楚啊,那贵客说山上都是一家人,车随便谁驾都是一样。”
“一家人是吧?”白皑点头,掀开紫阳君马车的车帘就朝身后的人努嘴,“扶殿下上去。”
李怀玉哭笑不得:“真上这一辆?”
白皑点头:“用辆普通马车换君上宝驾,不亏!”
左右也没别的马车了,怀玉点点头,扶着清弦的手就上车,做贼心虚地朝外头的赤金喊:“快点快点!”
赤金把行李递上去,跟着麻利地蹿进车厢。
“驾!”白皑扬起马鞭就走,看车人也没拦,眼睁睁瞧着他们驶出马厩,一路往西而去。
御风从马厩旁边的棚子后头出来,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车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君上怎么就知道,这群人一定会自己抢了马车走呢?
“主子,您这是在干什么?”见御风回来复命,乘虚很是不解,“夫人要走,您不是生气呢么?怎的还给马车?”
江玄瑾犹自黑着脸,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御风将乘虚拉过来,小声道:“夫人身子弱,祁锦医女说的,一定不能让她太过颠簸疲乏,主子让个马车也是正常。”
“你是没看见他方才有多生气。”乘虚连连摇头,小声道,“我都以为主子要派你去追杀夫人了,结果好么,竟是让你去做这事儿。”
“主子的心思一向难懂,你还非想猜个透?”
“我都猜不透,那夫人更是猜不透。”乘虚叹息,“既然这么担心人家,做什么不说两句软话?”
还指望紫阳君说软话?御风唏嘘,这位爷有再好的心思,说出来的话也是硬邦邦的,没救。
“你们说够了吗?”床上那看似睡着了的人突然开了口。
乘虚和御风齐齐吓得原地一个小跳步,然后躬身行礼:“君上息怒!”
半睁开眼,江玄瑾冷声道:“有空碎嘴,不如去准备上路要的东西。”
“都准备好了。”御风道,“已经让老爷子他们先行,您身上有伤,先休养两日……”
“不必。”江玄瑾道,“东西收拾好了,即刻动身。”
“这……”乘虚看了看他的背,“传旨的太监还扣着,京都那边暂时还收不到消息,您不必这么着急。”
江玄瑾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执拗。
“……属下明白了。”
没人拗得过君上,还是乖乖领命吧。
临江山离紫阳边城还有五十里路,不过好在这马车走官道十分平稳,怀玉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快到了。
“殿下。”白皑笑道,“咱们运气还真不错,方才经过一处驿站,有官差在盘查行人,本以为要打上一场,谁知道他们直接就放行了。”
揉了揉躺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怀玉坐起身笑道:“哪里是运气好,这马车顶上立着铜麒麟呢,官差除非吃了豹子胆,别的是都不敢拦的。”
原来如此,白皑挑眉:“那咱们这车还真是抢对了。”
掀开车帘看了看前面,已经隐隐能看见高大的城门了。怀玉正想笑,可冷不防的心里一阵恶心,趴在车辕上便干呕起来。
“殿下!”驾车的赤金吓了一跳,连忙勒马。
“不用停,我没事儿。”怀玉摆手,示意他快赶路,“这两日总觉得恶心,初酿说是正常的,怀着身子都这样。”
这一大车的男人,哪个怀过身子啊?看她小脸煞白,吐得要死要活的,都紧张得很。
“要不在前头那凉亭歇会儿?”
“别,先进城去找陆景行。”怀玉皱眉,“你们想让我少难受点儿,就走快些。”
一听这话,赤金也不敢再耽搁,驾车一溜烟地进城。
城门口的护卫看见这马车,一时也没上来拦,犹豫之中这车就冲过去了。
“站住!”护卫低喝两声,连忙跟了上去。
为了甩开这些人,赤金驾车在这边城里七绕八拐,路过一处巷子口,怀玉当机立断:“下车!”
车厢里的人齐齐隐进巷子,赤金就继续带着后头追上来的护卫兜圈,抓着机会把车往街口一扔,自己也隐进了人群。
“该往哪儿走啊?”看着这陌生的地方,白皑犯了难,“陆掌柜也没告知落脚点。”
穿过巷子,怀玉往街上看了两眼,笑道:“找别人不好找,找陆景行最简单了。”
不算繁华的街道上,陆记的灯笼盈盈地亮着。
白皑咋舌:“怎么哪儿都有陆记?”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是京都第一富商?”轻哼一声,怀玉提着裙子就进了一家铺子。
陆景行提前打过招呼了,这里的伙计一见她,都不等问话就道:“姑娘快往隔壁街陆记药堂走,东家在那边。”
这都多久了,还在药堂?怀玉皱眉:“烦请带个路。”
陆景行这个人吊儿郎当习惯了,眉眼里始终藏着三月的春风和醇香的美酒,一把南阳玉骨扇春夏秋冬都不换,往身前那么一展,就是一片光风霁月。
然而眼下,这人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凤眼紧闭,脸上一片惨淡,单衣上血色犹自在渗,怎么看都是狼狈。
“陆景行?”怀玉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陆景行半睁开眼,还没看清床边这人,唇角就先勾了起来:“你命也真是大。”
听他声音都沙哑得很,怀玉轻吸一口气,喉咙有些发紧:“我命大,你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运气不好而已。”他眯眼,“我没料到你家皇弟已经狠到了这个地步。”
他回京找人,皇帝竟直接在沧海遗珠阁设埋伏等着他,想活捉。那么大的阵仗,想也知道他一旦被捕,就成了牵制丹阳的筹码。
好歹姐弟一场,丹阳本也没打算再插手皇族中事,结果他还这般咄咄逼人。
轻轻摇头,陆景行道:“真不是个善类。”
李怀玉抿唇,看了看他衣裳上渗的血,问旁边的招财:“刀伤?”
招财点头:“三处刀伤,没伤着要害,但失血过多。”
“药呢?喝了吗?”
“已经喝过了。”
问完这些,怀玉沉默了,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眼珠子微微动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招财觉得奇怪,一般来看病人的人,多少都会叮嘱两句,哪怕是废话,也显得对病人关心不是?可这位主子,跟他家公子关系那么好,怎么话就这么少呢?
陆景行看着她,轻咳两声低笑道:“招财,你先带他们出去见见就梧。”
“哎!”
门一开又一合,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陆景行好笑地道:“你愧疚个什么劲儿?”
“很明显吗?”怀玉扯了扯嘴角。
陆景行叹息:“祖宗,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傻兮兮地咧着嘴笑了笑,怀玉道:“也是,你都不知道给我收拾了多少回烂摊子了,每次我都麻烦你,不是害你破财就是害你遭难,你每次劝我,我都觉得自己想的才是对的。”
越说声音越小,她觉得鼻子和喉咙都酸成了一团:“可我错得真离谱啊,从怀麟到江玄瑾,我没一个人信对了,还把你连累成了这样。”
她一直不敢去仔细想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不敢,恍恍惚惚地混着日子,就当自己在做梦。
可陆景行衣裳上这红色真刺眼,刺得她回过了神。
昔日她最疼爱的弟弟,杀过她一次,正在想方设法地杀她第二次。昔日她最深爱的男人,不信她的话,将救他的所有人都送进了大牢,那些人,都是她出生入死的挚友。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这一辈子,又到底是在活什么?
“丹阳。”陆景行皱眉,“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啊,你知道的,我最冷静了。”怀玉乖巧地点头,眼里的泪珠却是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床沿,“我只是有点难受……”
难受得要不能呼吸了。
在大牢里她还能分心去想怎么逃,怎么救人,可现在她坐在这里,满眼只有陆景行身上的血。
所有被压着的痛苦都硬生生地翻了过来,她想逃都逃不了。
丹阳是个祸害,李怀玉是个骗子,她是个笑话。
自以为能匡扶社稷,保住幼主,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背着黑锅,还说什么“坏人比好人容易当”,她谋划这么多年,甚至舍了自己的姻缘,为的也不过是李怀麟能成一个明君。
可怀麟说,她杀了他的父亲。
伸手捂着眼睛,李怀玉笑出了声:“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看我不顺眼?真那么不顺眼,一道雷劈死也就罢了,何苦这般费心?”
她爱之人皆恨她,她求之事皆溃塌,她壮着胆子赌一个花好月圆,也不过半载年华。
是犯了多大的过错,才会得这样的惩罚?
陆景行叹息着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别哭。”
“我哭的时候,你别说这两个字。”眼泪流得更凶,怀玉拿手背一下下地抹着,咬牙道,“越说越难受!”
“那该怎么说?”陆景行勾唇,“骂你两句?”
怀玉点点头。
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奇怪的要求,陆景行想了想,毫不留情地启唇:“你真是个不长眼睛的傻瓜瓢子!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说你你还不听,脑子喂猪了?”
李怀玉:“……”
陆景行理直气壮地接着道:“你这人就是蠢,自个儿弟弟是个什么性子,竟然还不清楚?他朝你撒娇,你就真以为他是个小孩子啊?亲兄弟明算账听过没?更何况你还是在帝王家!”
“说实话,你哭起来的样子特别丑,像个长歪了的倭瓜。我这儿还受着伤呢,你能不能善良点儿?”
深吸一口气,李怀玉把刚刚的悲伤都咽回了肚子里,眯眼捏了捏拳头:“你想不想看看真正长歪了的倭瓜是什么样?”
不着痕迹地往床里头挪了挪,陆景行痛苦地道:“你有没有人性?自个儿让我骂,骂了又想欺负我这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
“我看你这说话的样子,不像是有多难受啊,舌头很利索!”怀玉咬牙,“让你骂你就真骂这么狠?”
“自然,你我谁跟谁?还客气不成?”陆景行状似玩笑地说着,看她的眼神却是十分正经。
她和他之间,本就是不用客气的。
李怀玉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眶更红。
是不是就是因为身边有了陆景行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觉得她太过好命,所以才给她相应的坎坷以求公正?
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好受了很多。怀玉捏着被子擤了擤鼻涕,再狠狠地抹了把脸。
“喂……”陆景行虚弱地道,“这是被子,不是帕子。”
“不都可以用来擦脸?”怀玉满脸疑惑,“有什么不同吗?”
气得差点背过去,陆景行咬牙:“的确没什么不同,好比殿下的脸和这边城的墙,都厚得可以用来御敌。”
“过奖过奖。”擦干净脸,怀玉伸手就轻轻将他掩着的衣襟掀开。
胸前横贯捆着的白布已经是被血浸透了,她皱眉:“为什么不换药?”
“还能为什么?”陆景行抿唇,“疼。”
他已经换了几次药了,伤口凝结太慢,一直浸湿白布。这一包一拆的实在折磨人,索性就这样了。
冲鼻的血腥味儿,激得李怀玉一个没忍住,跑到窗边又是一阵吐,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去。
“喂,这就有些过分了吧?”陆景行直翻白眼,“都没让你看伤口,你吐什么?”
吐舒服了,怀玉端茶漱了口,才坐回床边去:“你怀孕也会吐的。”
“你才怀孕呢,我一个男人……”陆景行张口就想骂她。
然而,话一出口,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愕然地抬起了头。
怀玉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先前祁锦还说不太确定,但看现在这模样,应该是真的。”
“……江玄瑾知道吗?”陆景行皱了眉。
“应该不知道。”怀玉勾唇,“不然就不会放我走了。”
本来还只是身上的刀口疼,现在倒是连脑袋也疼起来,陆景行咬牙:“祖宗,你明知道这是个坑,还全心全意往里头跳呢?”
知道早晚要出事,怎么能怀上身子?
不,不止怀身子,她压根就不该碰江玄瑾,伤心还不够,还要搭上伤身?这怎么看都是稳亏不赚!
“当时……情况有些不一样。”怀玉干笑,“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我能好好过下去的。”
“你也曾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李怀麟都会站在你那边。”陆景行简直要气得三魂离体,“你哪次的以为是对了的?!”
双手放在膝盖上,怀玉低头,知道自己理亏,硬着头皮乖乖挨骂。
“怀着身子……你怎么不早说啊?!还在大牢里呆那么久,还一路从京都赶到这里?”他撑着身子都要坐起来了,扭头朝着外面就喊,“招财!”
怀玉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按回去:“你骂归骂,别乱动啊,伤口还在渗血呢!”
陆景行瞪眼看着她:“你还敢说话?”
“……”这股子气势实在压人,李怀玉头一次在陆大掌柜面前怂了下来,撇撇嘴,不吭声了。
招财进来,胆战心惊地问:“主子,怎么了?”
“去把堂前的大夫都请过来,再把隔壁的厢房里的被子床单换一换。”脸色有点苍白,陆景行指了指床边这个祸害,“最后把她给我扔进去!”
招财吓了个够呛,看看旁边这位主子,抖着嗓子道:“奴才不敢啊……用请的行不行?”
有人跟在后头进来,闻言笑道:“掌柜的说说而已,你若真敢扔,他定打断你的手。”
“就梧!”看见他,李怀玉跟看见救星似的,起身就道,“陆掌柜今天好凶啊!你快来救救我!”
在她面前站定,就梧先行了礼,然后摇头道:“换做是我,我也凶。您这是不打算要命了?这身子本来就差,您还敢这样折腾?”
怀玉很冤枉:“是我要折腾吗?我还不是被逼无奈?”
“别说了。”就梧指了指外头,“陆掌柜的伤也不轻,您先放过他,别再气他了,去隔壁吧,等会让大夫过来把脉。”
“哦……”委屈巴巴地点头,李怀玉再看陆景行一眼,见他闭着眼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耸耸肩,跟着就出门左拐。
“我问过清弦和白皑了。”就梧回头,看着陆景行道,“殿下有孕一事,江家有人知道,但瞒着没告诉紫阳君。”
陆景行睁开了眼:“那他最好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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