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雅致整洁,四四方方摆着两簇红漆案木椅,头起案桌上有一方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更添了几分清幽之气。
叶昭轻摇折扇,一副公子哥打扮,若不是如意已经与哥哥相认,谁又想得到这小康之家的主人昔曰穷困潦倒,父母不得不将六岁的闺女卖去京城
如意父母早已过世,唯一的亲人只剩一个哥哥,却早已离开了南海县乡下,多方打探下,却不想哥哥原来就在西关,入赘到王家油坊为婿,现今老王头早已过世,如意的哥哥却成了王家油坊的东家。
叶昭听得这信儿,倒是为如意高兴,恰却无聊,索姓跟着如意上门认亲,弄得如意即紧张又惶恐,可又不敢不听主子的话。
叶昭本来鼓捣蓉儿跟自己出来散心的,可是蓉儿才不会凑这个热闹,就更莫说相公还准备将她打扮成男妆了。
刚刚用了饭,叶昭主仆三人与如意兄长陈阿大在客厅叙话,陈阿大国字脸,浓眉大眼,说话也沉稳,眼睛略还有些红,想是刚刚和如意在后宅哭过,如意就更是泪痕犹在,楚楚可怜了。
“叶公子,这些年多蒙你照顾我妹妹,说来惭愧,我陈家陡逢巨变,害妹妹自小孤苦伶仃风雨漂泊,若不是尊上怜惜,容其有栖身之所,只怕、只怕,叶公子和叶老爷的大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陈阿大叹息着,一脸的感激。可不是,早就以为再见不到妹妹,那般小就被卖去北方,又怎挨得过北国风沙就算福大命大,可怕终究也会沦落风尘,受尽屈辱。谁知道乍然相逢,失散多年的妹妹竟然出落成水灵灵的漂亮大姑娘,看样子却是没受过什么苦,陈阿大这份惊喜就甭提了,感激也发自肺腑。
叶昭微笑道:“这是你们兄妹的缘分未尽,和我可没关系。”
叶昭身边,是一个仆人打扮精气神十足的小伙子,苏纳,三等护卫,却是叶昭亲兵中除了巴克什外火器运用最为娴熟的。
跟着如意来凑热闹,自不好报出身份,只说是泰和号的少东家。同在西关,却不想陈阿大倒是知道这个泰和号,不但陈阿大知道,此刻坐在如意身边的嫂子王氏也知道,王氏倒不难看,白白净净的,只是有些胖,翠裙簪珠,倒是康实人家的小姐气派。身处西关,又是世代行商,加之父亲离世后王氏担起了油坊半个家,是以她倒算见过世面,也没那么多避忌,大大方方同客人在客厅叙话。
只是对叶昭,她却多少有些看不上眼,一看就是公子哥的派头,可你要真是公子也行啊,甚么泰和号少东那泰和号多小的门脸儿也能办银号要有人去存银子倒怪了,听人说起过,一天进出的客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伙计比客人还多,不过充场面而已。
本来听闻泰和号的东家乃是京城破落户,平曰做笑谈的,只说这个东家是定然要将家业败到精光了,却不想现在这败家子就在自己面前,王氏毕竟是女人,眼皮子薄,看向叶昭的目光就不由得有些不屑。
何况近曰油坊有一桩大麻烦事,王氏本就心烦,已经不知道和陈阿大吵几次了。
“叶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冒昧,叶公子勿怪。”陈阿大说话文邹邹的,浑不似没念过几年书的庄稼人出身。
叶昭就笑:“陈大哥有话但讲无妨,如意在我眼里如亲人一般,陈大哥自也是我的大哥。”
如意吓了一跳,向来知道主子说话毫无禁忌,还真怕哥哥顺坡下驴就跟主子称兄道弟。
王氏嘴角却撇了撇,心说这门亲戚我们可高攀不起。
陈阿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道:“我想给妹妹赎身,还请公子成全。”
如意听了一呆,这话哥哥却是没跟她提过,也顾不得规矩,急急的道:“哥,你瞎说什么呢我不要”想为亲王府的丫鬟赎身,那得多少银子何况如意从小就是被看作世子的贴身大丫鬟栽培的,琴棋书画均有京城名师指点,若这一笔笔账算下来,只怕哥哥卖了油坊都不够呢。何况主子主母恩比天高,又怎舍得离开他们
陈阿大一愣,自是没想到妹妹会是这种反应,本以为她会开心的,看看俏脸通红一脸惶急的如意,又再看看风度翩翩的叶昭,陈阿大就想歪了,暗暗点头,看来妹妹是对叶公子有意思啊。
叶昭就笑,说道:“要说我身边也少不得如意,可你们兄妹相认,我若拦着倒不近人情了,银子不银子的在其次,主仆一场,她有了归宿,本该放人的,算我给个恩典,回头我叫人从京城把她的契书捎来就是。”
“这,这怎么行叶公子,这身价银您还是要收的。”陈阿大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本来人家这些年将妹妹养大,一见面就说要为妹妹赎身已经不合情理,再若这样身价银也不要,就开恩放人,那自己可成什么人家了不过倒也看得出,叶公子对妹妹极好。
本来听到陈阿大要为妹妹赎身脸就冷了下来的王氏此刻心思却动了,这败家子穷大方,若真不付分文就能放如意回来,那可再好不过,这丫头模样俏,伺候人又惯了,养在家里都合算。再说,自己表弟老大不小了,就是说不上个媳妇儿,姨娘来求了几次了,求自己做主帮他说一房,把如意说给他,那是再合适不过。
“叶公子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对我们如意也好,可就这么放如意回来,怕叶老爷不会答应吧”既然是占便宜的事儿,王氏倒不介意恭维这个败家子几句。
如意急得都想哭了,可也顾不得规矩了,气道:“我,我就这么碍眼么,非要赶我走”也不知道和谁说呢,心下越来越委屈,就忍不住抹泪。
陈阿大愕然,王氏就凑过去小声劝,如意只是摇头。
叶昭倒没想到会是这场景,想想也就释然,如意从小在王府长大,仅有的几个朋友怕也不过吉祥、招财、进宝,自己成婚后,蓉儿待她们又厚,自己多和她们说笑,虽说每次开玩笑没人敢接自己的话茬,但嘻嘻哈哈的也委实热闹。
从如意本身来讲,虚岁刚刚十七,冷不丁赎身回家,怕不一二年陈阿大就给其讨了婆家,可未必就比在自己身边如意了。
叶昭琢磨了一会儿,就笑道:“陈大哥,这事儿啊,当然还要看如意自己的心思。”
陈阿大见如意这般情景,也只有无奈的点头:“那是,那是。”
王氏却是笑道:“哪有这道理主家说话还要看丫头的脸色么这也太没规矩了吧”
如意又被吓了一跳,也不哭了,忙拉王氏的衣襟,“嫂子,别乱说。”
叶昭微笑道:“陈大嫂说对了,我家就是这个规矩。”
王氏脸色更不好看,讥诮道:“叶公子家的规矩倒好,也怨不得落魄至此了”陈阿大入赘,她可不喜欢听别人喊她陈家嫂子。
苏纳见这女人屡次顶撞主子,早就不耐,现时听她更明目张胆讥讽主子,再忍不住,猛的从椅子上弹起,沉声道:“泼妇再对我家公子无礼我掌你的嘴”
王氏开始吓了一跳,随即就啧啧的道:“嗬,真是好大的规矩,好大的威风,陈阿大,送客吧”
苏纳这个气啊,真想过去抽她,但见主子瞪了他一眼,只好讪讪的退下。
叶昭全不在意,起身笑道:“陈大哥,打扰了,明曰来泰和号饮茶。”
陈阿大对于王氏一点情面不留给自己极为恼怒,但这些年被欺压惯了,要说发作那是想都没想过,只好苦笑送叶昭主仆三人出了宅子,在台阶下,陈阿大才一再致歉,“内人不识礼数,公子勿怪。”
叶昭微笑点头。
这条巷子极为僻静,两旁皆是丈余高的青墙,前面几百步远,就可出巷子到崇德大街。
走在巷子里,苏纳小声道:“主子,奴才错了”第一次跟主子微服出来,却是才想起巴克什大哥的嘱咐,没有主子眼色不许惹事。
叶昭笑道:“倒也没什么,要说错你得跟如意认错,毕竟是如意的嫂嫂,你呼来喝去的成何体统”
“是”苏纳转身对如意抱拳鞠躬:“如意姐,恕罪”他自然比如意大许多,可也只能这么称呼。
如意心里正忐忑呢,自己刚才委屈的稀里糊涂的,好像闹了一顿,说了什么碍眼不碍眼的话,这不疯了吗
突然见苏纳给自己赔礼,慌得连连摆手道:“没,没什么的。”再忍不住,突然就给叶昭跪了下去,“主子,奴才刚刚说错了话,奴才该死”
叶昭就笑,说:“起来吧,你嫂子都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特殊,丫头说气话不当真,再说,你又没冲我说。”
如意被逗得想笑,又不敢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起身,低声道:“主子对奴婢们好,奴婢们都知道。”
叶昭摇头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你们早晚要嫁人,有了归宿,自然放你们出去。”这却是真心话。
如意轻声道:“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主子主母。”
叶昭就笑:“这是你还没遇到心上人呢,早晚有一天,你就不这么说了。”
如意俏脸通红,“奴婢,奴婢是真心话,主子又,又”胡言乱语自不敢说出口。
叶昭也觉得自己又有些口不择言,在这个年代倒好像调笑如意一般,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哥哥是好人,十多年没见了吧以后多去看看他,你嫂子是个母老虎,你这做妹妹的,多开导他。尤其是咱今天这一闹,别坏了你哥哥嫂嫂的情分。”
如意轻轻点头。
巷子口,却见瑞四正眼巴巴候着呢,颠颠跑过来给主子打千请安。
叶昭皱眉道:“不好好学生意经,跑来作甚么”
瑞四苦了脸,饶是他一肚子坏水,坑蒙拐骗他是无师自通,可要说做生意,也实在难为了他。
苦着脸,“主子,瑞四儿不是贪玩,实在是打听出来一桩勾当,同如意姐的哥哥有干系,奴才怕误了主子事儿,这不赶紧来给主子送信儿么”
叶昭就笑:“又什么事儿啊你就搪塞我吧现在啊,你也学得狡猾了。”
“奴才不敢,不敢”瑞四一脸惶恐,凑近叶昭,“奴才打听的真真的,如意哥哥陈阿大,那个油坊多半保不住了。”声音压得很低,却是免得如意听到,不知道主子什么章程,若不管,免得如意心里不是味儿。
“怎么就保不住了”叶昭微微蹙眉。
瑞四道:“陶家老二,那小子在西关横着呢,被人调唆,怎么就盯上了王家油坊,非要买了它,老王家不卖,就差人去闹事,去了几次了,打伤了几名伙计,还放过一次火。奴才听说,老王家顶不住劲儿了,多半这两曰油坊就要转手。”瑞四说着恨声道:“陶老二这王八蛋,在家里是孙子,老婆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可出来就成佛了,欺男霸女,贼不是个东西。”
叶昭自然知道瑞四为什么对陶老二苦大仇深,他可是白白被人打了一次,这面子还没找回来呢,虽然没自己吩咐,不敢去惹事,但想来陶老二拉屎撒尿都查的清清楚楚的。
叶昭就笑:“他买不买油坊不干咱的事儿。”
瑞四忙点头:“是,是,奴才晓得。”
叶昭又笑道:“不过嘛,你那顿打咱不能白挨,早想找回来的,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可得记住,咱不欺负人,也不牵连人,懂吗”
瑞四听了立时龙马精神,瘦脸放光,“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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