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本来以为林淮唐找他谈话,是要谈关于第二个五年计划里教育投资的问题,等他到了一办的时候,又见到书记局分管科教工作的蔡绮洪也在那里,便更加确信。
梁启超年龄虽已不小,可依然拥有超绝的记忆力,他对自己负责的工作极为负责,不光是永远牢牢记住大量关键性的材料和数据,而且随身还带着一份备忘录,里面都是他近几年来就国家文教事业思索出来的方案和种种建议。
林淮唐的秘书带着蔡绮洪和梁启超两人一起到办公室里去,蔡绮洪还是照旧穿着一件南洋风格的花衬衫,梳着大背头,看起来还抹了发蜡,他朝梁启超笑笑说:“任公,今天要谈的可是大事。”
梁启超在担任国家文教委主任期间,没少和蔡绮洪往来,两人交情也很不浅,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还是蔡绮洪的学生。
“燈途,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启超从蔡绮洪的话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知道蔡绮洪这个人平素里虽然经常没有一副正经样,但在大事面前从不糊涂,蔡绮洪说今天要谈的是大事,那谈话内容就决计小不了,非得是石破天惊级别的大事,他才会这样讲。
“任公注意好这里就行。”蔡绮洪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接着就跟在林淮唐秘书身后一起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林淮唐双手交叉,就坐在那张浅棕色的大书桌后面,从外表看起来他精神好像也有些不振,眼眶里还能看得清血丝。
林淮唐举起手,喊他的秘书到外面去:“润寰,你先去办事,我和燈途、任公今天要谈的久一些。”
蔡绮洪好像对接下来要谈话的内容提前有所了解,他坐到林淮唐的对面开口就说:“关于民主与专政的关系这一点,我已经找了很多材料,后面会准备好整理起来给你看。”
梁启超正不明所以,那边林淮唐就笑道:“燈途,我听说你又离婚了?这都三婚了,到底能不能安稳下去。”
蔡绮洪带着半分尴尬大笑起来:“这些家庭事务和工作无关,和工作无关。”
“那最好是,”
“任公。”林淮唐面向梁启超,终于正色起来,“今次请您老过来谈话,是要就民主党派的问题,谈一下有关于民主监督、有关于专政和民主关系这些事情的。您老多多少少应该也能看出来,这两年中央政府很多干部身上,老爷习气是越来越重,社会党、国民党、进步党……这方面我看都有些问题,如果放任不管,长此以往下去,就将成了第二个北洋。”
梁启超面对这种问题,心里顿时一紧,几乎有大惊失色之感。他政治嗅觉敏感,第一时间就觉得是不是中央已经做好准备,将要开始整顿民主党派了?
“这……这种情况确实不少。”梁启超有些慌张,“我相信在社会党的领导之下,全国上下一定可以更坚决的团结起来,彻底肃清那些旧时代残余下来的因袭风气,主席是准备要怎么做?无论如何,我举双手赞成。”
蔡绮洪闻言即笑:“任公,你太紧张啦!今天书记长找你谈话不是要亮刀子,是要求意见的。”
林淮唐也说:“社会社党和另外几个民主党派一样,大家都一样,官僚习气是普遍性存在的问题,可是总体而言,社会党人在政府中占的位置最多,不可避免犯错误的人也就相对多。我是打算好好整顿一下风气,任公你也大可不必慌张,中央没有要打击报复谁的意思。”
看来林淮唐已经提前和蔡绮洪通过气了,在书记局的几名老资格书记里头,除了林述庆还在承德以外,林淮唐是有好好找每一个人都谈这些问题,最终看下来,就是蔡绮洪在这方面的立场、认识、意见都和林淮唐高度一致。
蔡绮洪又明确向梁启超说:“任公,今天我们打开门亮清楚了来说,专政的权力虽然建立在民主的基础上,但这个权力是相当集中相当大的,如果处理不好,就容易忽视民主。我们过去集中谈的多,民主谈的少,虽然有一个监察委,但起到的作用不够大,今后我看我们还是要时常警惕,要经常注意扩大民主,这一点更带有本质的意义。”
梁启超沉闷了好一会儿,又是沉吟说:“主席也很清楚,我跟其他跟我以外的、搞政治活动的人有一点不同,我不是什么有强烈政治欲望的人。这一点我得和主席讲清楚……绝不是为了在背后嚼人舌根,燈途这种说法如在外面公开提出来,将可能给不少人造成一种错觉,错误认为中央今后要走第三条道路,要搞英美式的政党政治,在议会里头主要是两个大党,这个党上台,那个党在底下……知识分子里羡慕这套的人为数不少。”
蔡绮洪看了林淮唐一眼,便说:“这个不合中国的需要,中国的政治制度,决不能走英美资产阶级民主的道路,也不能采取互相牵制三权分立的英美议会制度,请你放心,中央不会有人搞第三条路线。”
梁启超又说:“社会党领导社会主义,民主党派跟着走社会主义道路,这都是我、廖仲恺,还有陶成章都举过手赞成的,请主席放心,进步党、国民党、光复会,都不会支持搞英美式的议会政党政治。
”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林淮唐未必相信,但梁启超的政治操守他还是相当信任,梁启超既然能说出这话,那说明三个民主党派至少在高层对此意见是比较一致的。
林淮唐微微颔首,另一头蔡绮洪则说:“其实,我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政治制度的一个缺点就是单一政党体制,它使民主少了,集中多了,不容易听到不同意见,这本身就包含着它的阴暗面。一个党,就是一鼻孔出气,呼吸就不舒适,会使思想僵化,社会发展停滞起来。”
话说到这里,林淮唐才说:“我支持使民主扩大的办法。小民主完全可以搞,大民主,就是通过群众运动搞起来的民主监督方式,在部分地方也可以试行。有些人如果活得不耐烦了,搞官僚主义,见了群众一句好话没有,就是骂人,群众有问题不去解决,那就可以用大民主的方式来对付,农民打扁担、工人撂摊子、学生也罢课,只要不违反法律,就应该给老百姓这个自由。”
这段话几乎让梁启超听得心里发毛起来,他觉得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何况就算林淮唐愿意搞什么小民主、大民主,难道社会党党内就都愿意搞吗?林淮唐是有崇高的威望,可这并不代表他的任何话、任何意见就一定能贯彻推行下去。
梁启超沉默了下来,他不愿意再继续就这个敏感的话题做讨论,更担心万一将来政治气候改变以后,自己今天的话可能就会成为明天的罪证。
蔡绮洪见状,继续跟梁启超讲道:“任公,我可以跟你担保我们的意图就是希望使民主扩大。昨天我和书记长谈了一宿,就要在国家制度上想一些办法。书记长认为我国目前虽然不能普遍实行完全垂直的、直接的选举,但是可以改进国大制度,加强国大代表的视察制度、检查制度,公开发表国大代表对政府工作的批评,也增加国大运行过程的透明度。”
蔡绮洪继续说:“资本主义国家的制度我们不能学,那是剥削阶级专政的制度,但是,西方议会的某些形式和方法还是可以学的,这能够使我们从不同方面来发现问题。资产阶级革命初期的一些民主办法也不是那么的差嘛!有一些是可以学习的,像瑞士有七人委员会,总统是轮流当的,我们几年轮一次总可以,逐步采取脱身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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