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8月15日寺内内阁颁布全国戒严令开始,城市内的市民暴动被军警以强力的手段镇压了下去,但是日本的民众并没有因此放弃斗争。从16日开始,“米骚动”开始向着矿山、农村和小城镇等军警力量薄弱的地区发展了,特别是日本所有的煤矿工业中心都爆发了罢工运动以支持“米骚动”运动。
18日山口县宇部煤矿一万多矿工不仅烧毁了资本家的住宅、米店和妓院,还使用了炸药同武装的军警进行了对抗,直到20日资本家调动了更多的军警抓捕了1828名矿工,才算是平息了宇部煤矿矿工的暴动。
在吴港,3万名船厂及工厂工人熄灭了市内的街灯,在黑暗中打毁米店和富商住宅,高喊着杀死水兵的口号,和前来镇压的水兵团进行了数小时的巷战。暴动的工人中有3人死亡,400人重伤,水兵方面也有不少人负伤。
从15日到25日,日本政府在17个县、60个市镇和乡村出动了军队,逮捕了好几万人,除去现场被杀害者外,单是被加以各种罪名而判处死刑、无期徒期以及其他苦役的就有7813人。才算是勉强把各地的“米骚动”运动给镇压了下去,但是各地依然有着零星的工人和农民运动。
即便是寺内内阁自己估算,参与这次“米骚动”运动的人群也有将近八九百万人口,爆发运动的地区遍及了日本一半以上的国土。
山县、寺内、加藤等日本统治精英一边震惊于群众运动的威力,OTg2NTc=一边则拼命否认群众的怒火是因为官僚统治下政商勾结的黑暗。
山县就在贵族院内公开发表意见道:“本次国内的所谓米骚动运动,绝不是国民自发形成的反对政府的行动,而是俄国过激派革命思想向日本渗透的结果。
近来我听说大学的教授和学生们日常都在讨论什么自由民主和社会主义思想,这种抛弃了日本国粹而拥抱外来文明的思想,正是妨碍了国民对于万世一系的皇国体制正确认知的根本原因。这些学生们口中大谈自由和民主,却诋毁着天皇体制,还口口声声叫嚷着日本应当学习社会主义的社会进步理论,从皇国体制继续向前推进。
这简直就是混蛋说法,我现在连社会这两个字都不想听,因为这就是外国势力煽动国民反对天皇的无耻之言。我认为政府应当严厉的打击那些大学里的社会主义分子,禁止大学的课堂上教授或谈论社会主义,禁止那些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公开出版,哪怕是带上了社会两个字也不许出版。
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纠正国民的错误思想,才能挽救年青人的错误认知,让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日本国民…”
山县的发言自然获得了贵族院议员们的热烈欢迎,但即便山县再怎么指鹿为马,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日本社会的底层民众已经濒临革命的边缘了,他们对于政府和财阀的不满,不是几句非国民的咒骂声就能悔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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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山县很快就仿效昔日明治天皇拨宫内经费造舰的故伎,以大正天皇的名义拨下300万日元“救济细民”,又迫使三井、三菱等财团拿出了几百万日元购买米粮分发民众,最重要的是寺内内阁放开了对于国外进口粮食的限制,从中国进口了大量的廉价米粮以平抑物价,才渐渐的平息了群众的怒火。
不过从8月25日开始,全国的报刊都对于寺内首相动用军队对付国民的行动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一时间整个日本的舆论都认为寺内应当主动的辞职,向那些被军队打死的国民谢罪才是道理,执政党和在野党也纷纷在报刊上指责寺内内阁施政不力,才会导致有损皇国国威的“米骚动”运动出现。
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的寺内正毅于8月29日正式上书称病辞职,刚刚上台不到一年的寺内内阁倒台。山县在抛弃寺内的同时,也不无有凄凉之感,他对着来拜访自己的田中说道:“今后的内阁若是不能掌握民众的心理,恐怕就无法掌握政局了。官僚体制已经很难再独立组阁了啊。”
面对山县难得表现出来的软弱时刻,田中心里也是唏嘘不已。寺内的倒台其实也宣告了长州派试图在政友会和宪政会之外组建第三党的图谋落空,国内舆论这次明面上是攻击寺内,但实质上却是在批判着藩阀政治,这也意味着国民对于藩阀掌控政治的局面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长州派再不思悔改,那么下一次长州派即便再次组阁,也不会得到议会的支持了。
田中踌躇了一下,便向着山县进言道:“江浙湖汉北也许我们应当利用现成的政党,而不是自己再去建立一个新党。从目前国内的各政党的发展来看,立宪政友会的发展显然要比其他党派好的多。”
山县沉默了数秒之后,就看着门外的山茶花树说道:“原敬这个人确实是有着不俗的见识的,在当前这个国外形势复杂,国内又充满着混乱思想的时代,也只有原敬才能作出恰当的应对啊。但是,你认为他所主张的对华缓和见解,真的可行吗?”
田中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日俄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就向山县就大陆政策进言过,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清帝国没有自我保持国内秩序之能力,为了防止西方列强瓜分清帝国,日本应当先行向清帝国进行扩张。”
而他在同一时期的个人日记中也踌躇满志的写过,“清帝国将来取得大的发展,达成可能挫败各国欲望的盛运,其发展还甚为遥远,几乎近于空想。”这样的语句。
简单的来说,日俄战争的胜利使得田中为代表的陆军军官们倾向于建立以陆军为中心主义的攻势国防论,也就是日本应当成为大陆帝国的主张。这同以海军为中心主义的守势国防论,主张建立一个岛帝国日本的言论是针锋相对的。
正是看到了田中所代表的长州派青年军官们的野望,山县才认定了田中作为长州派的继任者。但实际上在日俄战争结束的初期,山县一直都认为俄罗斯帝国是不会放弃报复日本的想法的,因此日本应当警惕同俄罗斯的下一次战争,为了下一次继续击败俄罗斯帝国,则日本应当协调同清帝国政府的关系,联合清帝国一起对抗俄罗斯帝国。
只不过山县最终还是被田中说服,方才支持更加激进的大陆政策,但是在辛亥革命到今日,田中所主张的大陆政策几乎已经破产,这就让山县不得不重新退回到了日俄战争时期的立场。
田中因此很明白,山县这个问题其实是在考量自己,一个坚持大陆政策的长州派代言人显然是无法同主张缓和对华关系的原敬领导的立宪政友会携手前进的。
田中义一只是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等于是背弃了军部青年将校的共识,但是如果自己爬不上去,谁还能去领导完成大陆政策呢。
“我认为,当下的中国绝不是腐朽无能的清帝国可相提并论的。对于清帝国来说,试图挫败各国入侵欲望的盛运是遥不可及的,但是我们现在都能看的很明白,当下中国的某一部分地区确实拥有了挫败各国欲望的实力。强行和我们的邻居对抗下去,只会让帝国的力量白白的消耗在朝鲜半岛,并让各国从中渔利罢了。
当前的帝国应当整备军队,就像我们在日清、日俄战争之前做的那样,等到我们准备完毕了,再谋求一个恰当的时机同中国开战。而在这之前,缓和对华关系,让中国人放下对于帝国的戒备心理,我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举动。”
对于田中的回答,山县还是满意的,对华缓和关系是一回事,和海军中心主义的对抗又是另一回事,哪怕今后的日本并不会发起对中国的进攻,也不妨碍陆军以这样的理念保住资源的分配。
因此山县拿起了面前的茶盏缓缓的喝了几口,才吐了口气说道:“嗯,那么你就去和原敬碰一碰吧,我看眼下这个局面还是要他出来才能安抚住朝野上下对于政府的批评的。而且和共和党之间的联络,国内也只有他同那位吴川有些私交了…”
这一个月来日本国内的风云变幻可真是让外国人看傻了眼,当然最为傻眼的还是那些赌日本不会对北京政府提出的要求后退的中国人。
在这一局中大获全胜的,自然是从一开始就秉持强硬态度和日本交涉的共和党,其次则是借助共和党的力量和日本政府对抗,却又极力在舆论上缓和两国关系的革命党,一败涂地的则是北洋派,特别是南方的冯国璋集团。
当上海虹口事件传到北京时,传承了前清外交传统的北洋派政客很快就摆出了两个姿态,一个是干脆装死,一个则是要求国民忍耐,把这件事交给政府来处理,不要激化中日问题。
徐世昌等北洋文官派选择了装死,不断的把皮球踢给了总统府,冯国璋则是对治下城市的学生、市民和工人对于上海虹口事件的游行示威进行了驱散和阻止。由此,在日本国内发生“米骚动”,日本外交官对于上海虹口事件的立场趋向于软化后,民众的怒气开始转向了不作为的北洋派,特别是阻止民众示威的冯国璋一系。
这样的情况,冯国璋也是第一次遇到。毕竟在他这一生中,但凡洋人和中国人起了冲突,只有中国人吃亏,什么时候洋人吃过亏?哪怕是日本人。他当时做决定时考虑的,是事情闹大后日本军舰开进长江来,他这个江苏督军就是首当其冲,这不就是因小失大么。
按照前清的传统,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官怕洋人。就是因为每次洋人和百姓闹起来,洋人都会找上官府赔偿自己的损失。因此为了避免给自己找麻烦,洋人和百姓一旦起了冲突,官员第一时间都会选择压制百姓,不管是非曲直,只要把百姓压制下去,事情就算完结了,自己的官位也就保住了。
虽然冯国璋现在也算是东南的土皇帝,还用不着向谁负责,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没有洋人给予的武器和借款,他就不可能在江苏坐稳督军的位置。虽然他拒绝了日本方面的拉拢,但是真没想过要为了一群百姓去得罪日本人,还是一群租界的百姓,这摆明了应当是英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问题么。
但是现在么,日本人居然对北京退让了,而英国人却站在了北京政府的一边,这让冯国璋感到了相当的不安。他之所以能够割据东南和北方对峙,依靠的正是英国在背后的支持,但是现在英国人却站在了北京政府一边,虽然对抗的不是自己,但也让冯国璋意识到英国人真靠不住。
冯国璋坐拥东南最富庶的太湖地区,手中又有着4个师,实力可谓是东南第一。但是他的精力已经远不及辛亥年间了,且他膝下虽然子女众多却并无什么出色的人物。就像他和段祺瑞年初还积极反对袁世凯的儿子接手北洋集团,那么也就别指望自己的部下会接受他儿子接替自己的位置。
在江苏督军的这几年,冯国璋好歹也是捞了不少钱,虽然他比王占元的吃相要好一些,但是数百万的家私还是有的。冯国璋因此就萌生了退意,不想再出头和北方对抗下去了。
于是在8月27日,冯国璋向北京政府发电,第一表明自己是无条件拥护中央政府的;第二他表示上海虹口事件属于国家之间的交涉,他一个军人实在是难以承办如此精细的交涉工作;第三他认为自己年老体弱实在无力承担更多公务,因此请求中央指派一人担任江苏省长;第四则建议把上海从江苏省划分出去单独设市,因为该地华洋杂居需要中央直接管理等。
冯国璋突然向北京示弱,令得段祺瑞一系跌破了眼镜,段祺瑞虽然不断的攻击冯国璋,但他是想要借打倒冯国璋的契机完成北洋的再统一,而不是想看到冯国璋这么向中央政府投降,这简直就是让共和党和国民党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而对于国民党来说,冯国璋的通电简直就是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本来就以东南沿海为根据地起家的国民党,一直都想着把冯国璋赶走然后用自己人接受东南几省,那么国民党至少也就有了几分本钱和共和党抗衡了。现在国民党的力量极为分散,分散在了广东、陕西等地,如果能够把江浙之地拿下来,那么国民党不仅掌握了一个极为富庶的财源之地,也将同在长江流域有着重大利益的英国有了协调的基础。
因此在收到冯国璋电报的当晚,胡汉民、戴季陶就去拜见了孙中山,向其劝说不能错过这样一个接手东南的机会。孙中山则有所犹豫的说道:“冯国璋能够发出这样一封电报,至少证明了中华民国的体制开始获得了国民的认可,眼下我们更应当示之以公,和各方进行讨论如何处理东南问题才对。
假如我们就这样把东南地区接收到国民党的手里,这让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们国民党?今后还有地方势力愿意交出地盘吗?我觉得你们有些操之过急了,还是应当慎重一些为好。”
戴季陶依然有些不甘心的劝说道:“这个时候总要先把地盘占住了再说,至于声望什么的,日后再来修补也不迟。其他地方我们还可以让一让,但是江浙地区本来就是我们同盟会的根基,这地方要是落入了其他人手里,我国民党还如何发展?再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落在了共和党手中,我们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南北两大财源都落入共和党的控制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看共和党的脸色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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