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李仪祉,周学熙忍不住就有些羡慕起这个年青人来了,虽然他不明白这种情绪是怎么冒出来的。
不过他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向着吴川抱拳行礼问候了一声。吴川一边邀请他入中堂说话,一边则热情的回道:“真是抱歉,周先生你长途跋涉而来,我这个地主没有好好招待你,反而把你给丢在了一边,我倒是要向周先生你先陪给不是了。”
周学熙抬头瞧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满口的客气话,可他却听不出半点真心抱歉的意思,一时心里也颇为不忿了起来。好歹他也是代表着当前北地最大的军事集团北洋而来,虽然革命委员会和日本人打得难分难解,可还没有那个人会认为,革命委员会的力量已经可以和北洋集团平起平坐了。
虽然现在不少北洋将领已经承认,国民革命军确实能打。但是革命委员会始终有个致命的缺点,崛起太快在地方上并无什么根基,只要国民革命军失败上一次,这鲜花着锦的事业就会迅速扬汤化雪,终究还是一场空。
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之中,吴川不对北洋伸出的友善之手热情回握,反而颇有倨傲之意,确实是年轻气盛了些。不过想着对方以这样的年纪,在关外搅动起了这样大的场面,这点傲气倒也不算太过分,周学熙心中的不快还是很快散去了。
当大家在堂中坐下之后,周学熙便微笑着向吴川问道:“不知吴主席对于袁大人提出的建议考虑的怎么样了?如今朝廷已经解散了内阁,也颁发了《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可见朝廷已经认识到了过去的错误。
袁大人以为,当前的中国实在是乱不得,这么多列强对我国虎视眈眈,一旦我国继续乱下去,恐怕就是把最后一点元气都给折腾干净了,最后招来了外国列强的干涩。既然革命委员会一直都说自己是为民众的利益而起兵反抗朝廷,那么何不看在民众期待和平的愿景上放下武器和朝廷好好谈一谈。
我能够理解革命委员会想要改变国家的理想,但是总要给朝廷一个改过的机会,不能把国家打个一塌糊涂吧?庚子国难过去还不足10年,我们可禁不起再来一次联军进入中国干涉了。”
对于周学熙的好言相劝,吴川却丝毫没有动摇的回道:“这个朝廷在甲午战争结束的时候就该亡了,至于庚子国难,就更是说明了这个朝廷根本就没有把中国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只要能够让它继续趴在中国人民的身上作威作福,这个朝廷是宁可和洋人一起对付本国的国民的。
说到底,爱新觉罗氏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中国人,他们一直视自己为蛮夷之君,这偌大的中国就是趁着汉人之间的内斗,让他们侥幸检拾到的。所以在他们眼中,亡中国可也,亡大清则不可。只要能够让大清生存下去,割让中国的土地,牺牲中国人民之利益都是可以的。这才有了鸦片战争以来各种不平等条约,这才有了先向万国宣战,转而又向洋人摇尾乞怜的无耻行径。
《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我已经看过,但是看来看去,这十九条依然还是想把我们汉人当成猪狗,永生永世的伺候爱新觉罗氏啊。我可没有这个兴趣给爱新觉罗家当奴才,我们革命党人都没有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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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今日爱新觉罗氏引日本人入满洲攻打本国的国民,哪一点可以看出它是想要改过自新了?周先生你一路行来,总见过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民众了吧?再让这样的朝廷生存下去,中国人可还能活的下去?”
周学熙满面通红,虽然他并不耻朝廷的作为,也认为这个朝廷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但是好歹他还是效忠过这个朝廷多年的,吴川将这个朝廷贬的一文不值,岂不是公然在打他的脸。
只是他也一时也不知该从什么地方驳斥对方,就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吴川似乎看出了他的窘相,于是便将话题轻轻一转说道:“我们革命委员会和这个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可谈判的了,彻底打倒这个腐朽且无能的朝廷,是中国人民的愿望,也是我们革命委员会的最低目标。
当然,革命委员会和袁先生之间,和北洋新军之间还是能够谈一谈的。周先生从关内来到长春,想必对于关外的情形也基本有个数了。
对于我们革命委员会来说,打倒满清虽然重要,但是我们并不强求一定要亲手打倒它。因为我们想要打倒满清的目的,就是想要建立一个捍卫人民利益的新政权,并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谋取什么个人利益。
如果有人能够打倒满清政府,建立起一个能够捍卫人民利益的新政权,那么革命委员会非常愿意加入这个新政权。而在这之前,我们将为新中国捍卫关外的领土主权之完整。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出一分一毫土地予外国。”
周学熙听了这话顿时散去了心中的怒气,转而患得患失的望着吴川说道:“吴主席这是说的真话吗?那么要是俄国人向你提出什么土地要求,你也坚决不给?”
吴川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正因为有俄国人在我的背后,所以我才希望由其他人来打倒这个腐朽的满清政府,一个普通中国人对外国人作出的承诺终究是不算数的,不是吗?
当有人打倒了满清,建立了一个合乎于中国人民愿望的新政府,不管这个人是南面的同志还是幡然醒悟的前清大臣,兄弟我都是很愿意交卸身上的责任,出洋去读书的。”
坐在一旁的梁廷栋一脸的愕然,想要说点什么却又顾忌有外人在场,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周学熙则是听的半信半疑,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对方会放弃现在的位置主动出洋去。仅仅以国民革命军对抗日本人的表现,领导着革命委员会的吴川也不能说是一个普通人了。
哪怕是那个被南方民党吹捧为首义都督的黎元洪,在北洋首脑人物心里也比不上革命委员会的主席吴川,因为黎元洪在洋人面前就和朝廷的膝盖一样软。所以不少北洋官兵心里就格外不解,既然武昌民党闹了半天还是和朝廷一样对洋人予取予求,那他们就是在造反而不是革命。
倒是关外的这个革命委员会,虽说整天在报纸上对朝廷毫不留情的驳斥一通,可北洋军还确实钦佩这个从前都没有听说过的革命委员会。毕竟革命委员会确实敢对洋人动手,即便是列强中最弱的日本人,但也比朝廷强多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满清第一军在国民革命军这里吃了败仗之后,不仅没有愤怒的情绪,反倒是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朝廷了。若是国民革命军真能把日本人赶出东北,大多数人都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投了国民革命军算了,有第20镇、23镇和第6镇的官兵在对面,说起来这国民革命军和北洋一系也算不得什么外人。
更何况,革命委员会在报纸上一向是把邓世昌、左宝贵几位北洋将领称之为民族英雄的,对于大多数北洋官兵来说,这种称赞让他们更是难以同国民革命军战斗下去,因为他们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战斗究竟意义何在。
周学熙思量了半日,还是没法相信吴川对自己做出的承诺,于是不由咬着牙试探道:“以吴主席今时今日的声望和权柄,恐怕不是您自己说退下就退下的吧。革命委员会能够走到今天,不知已经流了多少鲜血,吴主席难道真的愿意就这样放手?”
吴川突然大笑了数声,方才摇着头回道:“我们共和党人可从不讲假话,更何况我有什么欺骗周先生您的必要呢?
若是北洋坚持保着这个满清朝廷,我说的也很明白了,我革命党人势必不能和满清共存,只有战斗到底,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倒下才算结束。周先生以为,这是谎言吗?”
周学熙一时语塞,想着南方各省的独立,他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不假。吴川停顿了片刻,看着他沉默不语,随即又接着说道:“以日、俄两国对于满洲的虎视眈眈,即便我能够把日本逐出南满,想要保住这个胜利果实,也必须要获得新政府的支持才行。
否则不过就是在日俄交替进攻下,耗尽革命委员会和东北三省的最后一点元气。没有四万万同胞在背后的支持,光靠东三省自己的力量,是不足以轮流应对日俄两个强国的。也只有四万万同胞对东北的支持,才能让日俄两国衡量进攻东北的损失,不得不采取外交手段解决东北问题。
不管是袁先生还是南方的某位同志上台,总是不乐意见到我继续呆在东北的。我又何必为了个人的得失而害了国家呢?我们革命党人自从投身革命以来,连自家的性命都不顾惜了,何况是这小小的个人虚荣。想想秋瑾、徐锡麟、熊成基这些革命前辈,历次革命和黄花岗起义牺牲的那些同志,能够看到革命成功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管周先生你信或不信,还请将我这番话语带给袁先生,咱们还是用时间来证明吧。”
吴川都把话语说到这个分上了,周学熙即便心里还有疑惑,此刻也不得不离席道歉道:“吴主席果然大有侠气,我自当把你的话原原本本的向袁大人转达。我以为假如真的是由袁大人来主持新政府的话,必不会让您这样的俊才抛诸于荒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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