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巧盈眦,锦帽貂裘闲束身。邻近春节,大雪早已为阳都换了新装。早在入冬之前,宫里就送来了过冬的物资。
冬至之后接连下了几场雪,殷菱臻已经恨不能缩在装满炭火的卧室不出来。然而,越是冬春交界时节,越是忙碌。各种各样的祭祀。春节邻近,皇帝陛下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那位新晋姑爷谋了份儿太常寺少卿的差事,为正四品上,辅助太常寺卿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
这个职位当然不比前几位驸马,但也是殷祁综合考虑了平翎的脸面、齐国公的交情、驸马的自身情况等多方面因素后最终决定的。反正自周明帝起,帝国一切事宜化繁为简,这太常寺的工作也不算辛苦。
张纪蒹新官上任,虽然是靠着世家、夫人裙带等一系列关系混进国家机关部门,但好在还是个上进好青年,每日也是谦虚求教、踏实工作。一时间竟似忘记了自己还有娇妻在侧一般,全身心投入到了祭天祭祖的筹备工作中。
公主殿下独守空闺,在邀请了三次、又被拒绝了三次之后终于发飙,得出了“这个张纪蒹就是想躲着予!”的结论。
殷菱臻会允许张纪蒹一直逃避自己么?当然不会。
所以,当张纪蒹与同僚告别走出公署,看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发妻之后,只来得及牵扯出一个冻僵了的笑容。
笑得不情不愿,除非傻子才无法分辨这其中隐藏的情感。自成婚以来,殷菱臻一再告诫自己对于驸马不能着急。可是面对一个你前进一步她就后退两步,你止步不前她直接掩面而逃的家伙,怎么能不急啊?殷菱臻抬手在胸前来回抚了几下,仿佛如此就能平复已经快要被气充满炸裂的胸膛。
“公主。”驸马爷见逃无可退,犹豫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在公主殿下伸手抢人之前主动靠了过来。
“驸马的工作做完了?”殷菱臻咬牙切齿得问道。
张纪蒹点点头,无奈得笑道:“殿下,臣皮糙肉厚,不好吃的。”
“你也知道自己有多气人!”殷菱臻红着眼,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话语都在颤抖。
张纪蒹“哎”了一声,却笑眯眯道:“不是已经约好了,元宵节一起赏灯么?”
如果现在不是在官署门口,如果不是大街上还有三两行人,殷菱臻真相用力摇晃她的女驸马,亲口问问她什么是夫妻。殷菱臻狠狠瞪了这故意不解风情的骗子:“你有多久未来见予了?”
张纪蒹一怔,又笑了起来。她这一次的笑倒不勉强,反而似是初恋的少年一般腼腆起来:“抱歉殿下,臣……”
“今夜陪我。”殷菱臻低下头,轻轻攥着张纪蒹的袖角。对方叹了一声:“那现在回家?”
殷菱臻小声应了,松开袖角,朝张纪蒹伸出手来。她希望对方像上次一般,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然而驸马这一次却没有如她所愿。张纪蒹将一个小手炉塞进她的手中,柔声道:“快下雪了,咱们走吧。”
回家的路并不长,殷菱臻捧着小手炉,有些生气的走在前面。不回头,只听着身体重量挤压着白雪的声音,知道对方还跟在她身后。
不想和她说话,也不想就此将人放走。殷菱臻矛盾着,却知道如果今日再把人放走,真不知她们这对夫妻会不会活成活生生的牛郎织女。
到底该怎样,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又如何、才能让纪蒹相信自己喜欢的只是她这个人呢?
冬风刺在脸上很疼,就仿佛被谁掌了嘴一般。当然,已经很久没人敢对平翎公主做出掌嘴这样的恶行了。如果不是这一群刺客的出现,这个记录应该还能保持更久。
就在这对小夫妻一前一后快要走回公主府的时候,突然从天上落下五六个刺客,虽然她们身后也跟着公主府的护卫,但谁能想到会有恶人选在春节前夕在京城作恶呢?
“跑!”张纪蒹拉着殷菱臻朝着公主府一路快跑,刺客也兵分两路追了上来。
“殿下,你回去搬救兵,此处由臣来抵挡。”刀光剑影之间,张纪蒹将她推去了更远的地方,一面轻声嘱咐。
殷菱臻知道,如果自己犹豫了,她们可能都得死。只有拼命得跑,她跑了一阵,并没有敌人追来。等她带着救命赶回来时,张纪蒹与追逐她们的三个刺客都躺在地上。
雪染了血,红的刺眼。
“快!把驸马抬回府里,传太医!”殷菱臻哆嗦着,奔跑到张纪蒹身边,手小心翼翼探到鼻息,还有气、还活着!
侍卫们的动作很快,在公主殿下“小心、轻一点”的嘱托之下将满身冻血的驸马抬回了府中。
殷菱臻这会儿根本想不到为什么只是寻常的出门就会遇上刺客,也不知道这些刺客的目标是自己还是张纪蒹,更无心去思考张纪蒹是怎么以一敌三最终以惨重的代价取胜。她只是在身体稍微回暖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驸马是个女子,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太医知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才刚准备解开张纪蒹的衣服,太医就已经在殊青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手僵在半空,殷菱臻没有勇气去掀开这已经被血浸湿的衣服。她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又重蹈了覆辙。
“殿下,微臣沿路见地上的血迹,驸马爷应当是伤势极重。请让臣来为驸马爷看看吧。”来得钟太医见殷菱臻手停在半空,只当公主殿下是被刺客和如今驸马的伤势吓坏了,于是提出由自己接手。
“不!”殷菱臻缩回手,“钟太医,你回去吧。这里有予就够了。”
“殿下,驸马深受重伤,耽误不得,您还是让微臣给驸马看看吧!”钟太医放下药箱,当即跪下,在地上跪若泰山。他虽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为驸马看诊,心里却如明镜一般知晓,刺客的凶器已经穿过了驸马之腠理,以如今地面的出血量来看,若再不止血,驸马的命就没了。平翎殿下的驸马是齐国公唯一的儿子,这要是出了事儿,最终陛下绝不会怪公主。他这个小小太医,无论如何都得扣上诊治不利的帽子。
殷菱臻何尝不知她的驸马如今已命在旦夕?可张纪蒹的身份……
“殿下!人命关天啊!”殊青也不知公主殿下是怎么了,嚷嚷着传太医的是她,这会儿不让看的也是她。可现下这当口,就算是主子,她也得多嘴开了这口。殿下有多喜欢驸马她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殿下这是怎么了,但殊青还是把她归结为关心则乱。她壮着胆子拉了拉自家殿下的已经沾上血、湿漉漉的袖子:“殿下、殿下,您就让钟太医给驸马看看吧。驸马流了这么多血,好吓人啊!”
是啊,人命关天。如果此时此刻不让太医给张纪蒹看伤,张纪蒹就死定了!殷菱臻咬咬牙,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殊青,你去门口守着。钟太医,你随予进内室。”
两人连忙应声。
钟太医舒了口气,低着头跟在殷菱臻身后快步走到床边。他却不知,此时平翎公主手中攥了一根金簪。殷菱臻想,一旦钟太医发现了驸马的秘密,她就以对方的性命相胁。只要对方不听话,他今天就别想走出这房门一步。
钟太医解开了张纪蒹的裘袄,那是今冬时节她央着殊青她们与自己一起做的。虽然她只绣了一下袖边。随着钟太医手上的动作,殷菱臻越来越紧张。她悄悄站在了钟太医身后,伺机而动。
最后一层,血色已经稍稍暗下来的裘衣将要被解开。殷菱臻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驸马的胸口——那里即将呈现出齐国公公子最后的秘密——也是她必须守护的秘密。
“呀!”伴随着钟太医最后的动作,紧张得心脏差点跳出嘴巴的平翎公主发出了一声惊呼。
裘衣上的血已经冻结,钟太医担心让驸马伤上加伤此时是用上了剪刀。随着剪起刀落,驸马微微起伏的胸膛终于呈现在两人眼前。
胸前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像一个无底洞一般,伴随着呼吸还有不少血液从里面冒出来。
然而,让平翎公主下意识捂住嘴巴的并不是因为这可怕的伤口。而是、而是她的驸马、她的女驸马,如男子一般、丝毫没有发育的、平坦的胸口。
驸马、女驸马张纪蒹,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平翎公主张了张嘴,许久后才咬牙切齿得喊了一句:“张纪蒹,你这个混蛋!”
钟太医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用身体隔开了公主与驸马。他打了个冷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如果这时候公主殿下手上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得对驸马爷补上两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