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承启盛世篇章的皇帝陛下,一位在储君之位等待三十年之久最终也成功登顶至尊的男人,殷祁不可谓沉不住气。可作为一位不慎发现爱女不良嗜好小秘密的父亲,他也难免产生一些烦躁。
一方面,他觉得本就与姑姑肖似的女儿有着与自家姑姑如出一辙的喜好似乎是上天注定,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女儿也走上那样的道路。最让殷祁难以抉择,更在于十六的态度。
菱臻明明表现出对女子的特殊兴趣,却能在他提出招纳驸马时毫无抵触得同意下来,这其中难道不是存了做样子给自己看的嫌疑么?对于这个公主,殷祁希望能将自己能给予的都给她,所以驸马自然要是菱臻喜欢也喜欢菱臻的才好。这人选自然也是马虎不得的。可要是菱臻仅仅是为了敷衍自己随意选一个貌合神离的,他也是不乐意见着。
眼见日子越来越近,殷祁却只觉坐立难安。这种感觉是当年有人挑拨说皇姑姑早晚会废了他的太子位时都不曾有过的。
但不管如何发愁,陛下金口一开就没有更改的余地。只是,他是应该徐徐渐进、给女儿选一个漂亮得如女子一般的美驸马呢,还是应该下猛料直接指定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壮男子?
为父的烦恼,谁人又能明了?
十六公主的择夫宴定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十五。皇恩浩荡,地点选在了平时宴请皇亲的永安宫。对于这个地方,殷菱臻并不陌生。
傍晚时分,殷菱臻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将陛下责人送来的首饰往自己身上戴。她今日的穿着其实是十分讲究。首先就说那头上的三支金镶玉钗,便是出自被赞拥有巧夺天工之手的巨匠长孙停。长孙先生原是为女皇打造首饰的,女皇驾鹤归去后,长孙先生便金盆洗手,并在五年前也随先皇而去。长孙停这辈子没收过徒弟,这门手艺也因此没有得到传承。殷菱臻头上这三支凤钗,是当年女皇陛下赠予还是太子的殷祁的。至于她身上穿得那件广袖宫裙,也是十分讲究的绣着五只凰鸟。自女皇登基后,凰兴天下,越是尊贵的女子,衣上的绣工越是讲究。而偏偏,殷祁在此事上尤为任性,女子礼服上的凰鸟数目,不尊礼制,只听皇帝一人之言。虽然殷菱臻的礼服上绣得是五凰,距离女皇的九凰图还相去甚远,但毕竟当今皇后的礼服上也堪堪绣得六凰。
这五凰金丝广袖裙是今晨尚衣局才送来的,但在前世殷菱臻已经穿过无数回。甚至是前世她自尽之夜穿得那件嫁衣,也是脱胎自此。
今日,她就可见到张纪兼。
殷菱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端正坐姿。就在这时,黄璞着了一位小內侍来通报,说是张纪兼已经过了宫门,问她是否要提前见上一面。
提前见上一面?明明是那么想见到她。却在小太监开口的时候,殷菱臻犹豫了。明明昨夜还曾辗转难寐,明明方才殊青给她画眉的时候还觉得胸口闷疼。而她却只是调整了有些僵硬的坐姿,轻声道:“你回去告诉黄璞,便说予知道了。”
待到了宴会开始,她也只是老老实实坐在皇帝身边,连目光都不曾落在下座的一干公子身上一次。并不是不想见,殷菱臻后来回忆起此刻的心情,自己只是怕久寻无果的失望,只是怕见到那人后忍不住落泪,只是知晓就算她们曾有万千纠葛如今也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主人不说话,这些作为宾客的臣子们也不敢乱说什么。后来皇帝陛下大约也觉得这样不行,便问公主:“臻儿可有什么想问诸位公子?”
殷菱臻努努嘴,小心翼翼将目光扫过一众公子。望眼欲穿,她总算在坐席最末发现了那人。她与鹿渊坐在一起,真不知是宿命还是孽缘。蓦地,殷菱臻心里腾起一股小小得不甘心,于是她朝身后的侍女彩荷招招手,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彩荷今年才进宫,本应该在两年后来到殷菱臻身边当个小婢女。不过殷菱臻为了方便已经提前让殷祁将人拨给她。这个彩荷十分机灵,对殷菱臻也十分衷心。目前是殷菱臻身边仅次殊青的存在。
彩荷听了殷菱臻的嘱托,不敢违背,只点点头走向场中,大声道:“诸位公子,奴婢彩荷这厢有礼了。今日良辰美景,公主特意嘱奴婢问诸位公子一句,这‘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下一句,当接什么?”
这些个公子哥儿们,多也是读过诗书的人。虽不说都能吟诗作对,但腹中墨水还是有的。这听到公主居然问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傲气些的觉得受到了轻视,不愿开口。有心争驸马的又因为怕猜不中公主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
但好在还是有胆子大的。最先开口的是一个看着尚且稚嫩的少年,他朝着陛下和公主一鞠躬,起身时双颊微红,偷偷瞄向公主,谦虚问道:“可是‘便胜却人间无数’?”
彩荷微微一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乃百年名句。公子说得不错。只是,这并非公主告诉奴婢的答案。”
这下大家更加慎重,四下也传出些窃窃私语。
这句的答案,其实是殷菱臻专门为张纪兼准备的。前世时,她二人经常在夜里对诗。却不知为何,按说应是才高八斗的张纪兼公子,却也有乱对诗句的时候。
殷菱臻想起往事,不由弯了弯唇角,望向她所期待的那位假公子——如今阅女无数的公主殿下自然不会再看不出对方的真实性别。今日张纪蒹来得似乎很晚,所坐席位在离主台最远的地方。但好在殷菱臻的眼神一向不错,凭着对对方的熟悉程度,也能将张纪兼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的驸马果然非常人也,冷静沉着,分毫不似其他男子那般瞻前顾后。也或许是殷菱臻看对方看得太久,才会发现坐在最末的冤家在悄悄观察一旁看着陷入苦思的众人后竟微微低头,也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殷菱臻觉得有趣,险些笑出声来。却又见张纪蒹勾起唇角,扭头不知道与那鹿渊说了什么。丝毫不曾察觉主位上的有人在盯她。
“菱臻,可是遇着合心的了?”张贵妃坐在殷菱臻旁边,这次也是有皇命在身的,见殷菱臻弯着嘴角,连忙低声问道。
殷菱臻笑着摇摇头。可张贵妃却不信,只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因为一个侧身挡住了张纪蒹的鹿渊身上。
说起来,这鹿渊于平翎公主来说也算个熟人。他曾是太子陪读,在殷菱臻册封平翎公主后便与之有了接触,后来甚至成为了平翎公主难得的友人。此前,鹿渊也曾多次暗暗对殷菱臻传达过倾慕之情。
对于这个差一点成为自己继任驸马的男人,殷菱臻也非完全不在意。倒不是说她对这个男人有超出平常的感情。只因前世,他是惟一一个在平翎公主嫁人之后还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男人。对他,殷菱臻免不得感到有些亏欠。
亏欠是亏欠,可见着自家驸马和对方说说笑笑丝毫不曾将目光分出哪怕十一给自己,平翎公主还是感到沮丧和心酸。她暗暗咬牙,刚想点出那恼人冤家的名字,就见鹿渊突然慌张的站了起来。这一站,很轻松得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鹿氏为先帝肱骨,这鹿渊却是个莽汉,没什么学问那种。见着他慌慌张张毫无风度的样子,殷祁有些不高兴。不过皇帝陛下也知晓这鹿渊对自家十六的心意,于是耐着性子示意彩荷。
彩荷立刻轻笑着问道:“鹿公子,您是有答案了么?”
鹿渊一呆,却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张纪蒹。张纪蒹则抿抿嘴,旁若无人得咳了起来。殷菱臻不由多看了自家驸马几眼,只觉对方咳得是撕心裂肺,仿佛真如旁人所说得了什么重病一般。殷菱臻有些担心,想着该如何向陛下提议请太医给齐国公公子看上一看。
“鹿公子?”见鹿渊不说话,彩荷又喊道。
鹿渊这才回过神,犹豫半晌,终于说道:“原是……原是春闺、梦里人……”
此话一出,殷菱臻“噗哧”笑出声来。见殷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才轻哼一声,盯着鹿渊所在的地方,幽幽说道:“鹿公子真是好才华。只是今夜,平翎怕是没机会和诸位公子谈诗论经了。”说完,她扭头看向一脸不明所以的皇帝陛下,柔声道:“父皇,平翎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所言非虚,殷菱臻抱着双臂,轻蹙了眉。
“也好。”殷祁点点头,对于方才那些个公子哥儿们的表现,他也是看不太上。再一看女儿那稍显刻意又隆重的妆容,更是不悦起来。他的女儿如此重视这次相见,可底下这群毛头小子,竟然没有一个!还有鹿渊这臭小子,平时只知打打杀杀也就罢了,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对出这丢人现眼的句子!
主角一走,皇帝陛下再也没有和一帮小孩子玩笑的兴致——这些家世好的男子,没一个适合他的宝贝菱臻!
大家似乎也注意到皇帝陛下的气色不如方才和悦,顿时多了些坐立不安。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惴惴不安的大家便在皇帝陛下的示意下陆续散了。
回到寝宫,殷菱臻将自己扔在床榻之上。殊青不明所以,只好向彩荷打听。可公主的心思,彩荷又哪里知晓?只将宴会上的事简单说了。两人商量了半天,也不敢去殷菱臻那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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