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在力主与中国结成非敌对关系的势力中,后来属于皇道派中坚的石原莞尔竟然出力甚巨,这不啻是一场巨大的讽刺。
被称为“日本第一兵家”的石原莞尔是一个头脑十分冷静的军人,这点和喜欢人来疯的其它日军参谋不同。他懂中文,虽然不是像伊藤博文那样的中国通,但对中国保持了最朴素的理解。通过很长时间的在华亲历经验,他认为那种只需要短期决战就能征服中国的想法十分错误:
“中国有自古以来的高度文明,而物质生活又极为原始,各个地方有高度的自给自足的可能,这些都成为对持久战的极为有利的条件。如果开战,有可能逼迫中国进行决战,但是会不会变成持久战则主要取决于中国的意图。”
他清醒地认识中国,反对国内相对成型的看法:“一直到明治维新为止,中国作为亚洲的先进国家而令人感到害怕,日本人则从甲午战争战胜了中国以后,就认为中国是一个老衰的国家而看不起它。”
通过在华的亲自调研,他认为中国在人民党的带领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对华的战略优势。
即使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这是石原莞尔的看法。中、苏都已经成为陆上大国,日本即使穷全国之力也无法战胜这两个大体格的巨人,大和民族的拓展方向只能是海上。目前英美在太平洋、在东南亚的力量非常薄弱。
只可惜,在日本国内,能有他的这种战略远见的政治家不多。
其实中国人在战略上也有问题,那就是“多战争忧患少战略理性”、“多战略完成少战略开拓”。也许,狄夷外患是内敛的中国所碰到的最大的敌人,儒家文化其实是一种守成而不是进取,千百年来所形成的惯性使中国很难有动力去重视外面的世界,即使在睁开眼睛看世界之后。
张汉卿对中国的剖析都能做到客观而公正,对日本的看法自然不会有偏颇。在他看来,战略是要哲学的,而日本没有哲学。
遍数日本,不要说没有毛主席这样的大家,连刘伯承、彭德怀、邓|小平这样出色的统帅也没有。
山本五十六是日军的另类了,70多年前,他就知道空中决定论,仿佛触摸到现代战争的本质。其实这个神来之笔只是他一时冲动的结果,他居然没有理解自己这一独创战法的划时代意义,他仍然把目光投向大炮巨舰。
就在偷袭珍珠港后不久,日本造出了世界上最大的战列舰“大和”号,反而是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的美国人从惨败中捕捉到了胜利之光。
明治时期,日本人的名字大都英气蓬勃,如伊藤博文(君子博学于文)、山县有朋(有朋自远方来)、夏目漱石(枕流漱石)、大隈重信(民无信不立)、宫崎滔天…20世纪初,还是中学生的毛伟人曾经给他写了一封信,上来就称呼道“白浪滔天先生”。
后来有首词写道“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是不是受此启发未可置评,但毛一定是注意到了日本姓名的不凡之处,不然他不会这么叫。
但这些铿锵的名字已经离今天的日本人远去了。
战略对决其实是一种格局对决、精神对决。在这一点上,日本差得太多。不能够清醒地认识对方,也不能够认真地解剖自己,而只是凭着侥幸、用赌国运的方式来进行政治判断和运作,这样的国家顺风顺水时会把问题掩盖了,但一旦核心问题暴发,将会有亡国之虞。
这样的国家,傻子才会和它结盟。
严格地讲,正史上的日本也就能够在落后的中国身上显摆,当面对工业能力强大得多的美国和苏联时,立即就显得它无论在战术还是武器上的落后与旧中国与它的对比是一致的。当张汉卿带领下的中华民国发展起来后,特别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是要与美苏看齐的,日本和她不是同一个体量。
即使是现在,中国绝大多数陆军的装备比日军都不差。冲着数量的优势,张汉卿就敢于和它掰手腕。他虽然说得委婉,但来访的日本政要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张作霖政|府“顽固”地拒绝承认西原借款、拒绝了庚子赔款用于中日文化“亲善”并让日本政|府在列强面前丢脸、现在又拒绝了中日军事同盟的建议,这让在场的日本精英们非常不爽。看来,张氏父子是坚定地要做日本的敌人了!
永田铁山很不悦地说:“少帅先生,我知道您的麾下现在有百万军队,恐怕这也是您的底气所在。但是请注意,大日本帝国只是没有武装它的子民!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动员起四、五倍于您的精锐师团!在亚洲,我们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对日本不友好的政|府存在!
日中友好,建立包括中国、蒙古、朝鲜、台湾在内的休戚与共的政治军事团体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您为什么一直反对?在日本政|府的支持下,中国完全可以像日本一样实现国家统一,这不正是您一直宣称的目标吗?”
张汉卿正色说:“需要纠正永田先生一个常识性错误:蒙古与台湾都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应该与中国并列对待!而且只要中国愿意,随时可以武装起十倍、二十倍于目前的兵力。
如果记得不差,永田先生对军事动员很有研究,如果非要中国进入战争状态,我们的动员人口和规模会让永田先生睡不着觉的!
至于中日关系,永田先生,可能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愿意与一切对华友好的国家建立合作互助的政治经济关系,自然也包括日本。如您所说,日本的军事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我们不好意思参加与你们的军事同盟,这不是拖累你们嘛?”
他狡黠一笑:“这正是中日友好的体现啊!”
张汉卿棉里带刺而又“真情十足”的拒绝,实在让永田铁山找不到借口了。日本人和张氏父子打交道太多了,面对这样一个有实力又不鸟他们的霸主,除了动武,真的没有别的招数好用----可是真的动武人家真的惧怕吗?至少他们一行来此不是为了宣布动武的。
长达八年的交往中,日本政|府已经把张汉卿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他是一个坚定的中国民族主义者,在经济上有独到的见解,在政治上善于驾驭复杂多变的局面,在多年的军事生涯中团结了一大批骁勇善战的高级军官。
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其对日态度极为排斥,并且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对日本国的强势抱有蔑视的人物之一。他提出的“持久战”理论为日本军政高层所惧怕,认为这戳到了日本的痛处,这也是在历次冲突中日本不敢将其扩大、而不得不寻找妥协的办法的重要原因之一。
见又将是一场不欢而散,朝香宫鸠彦王忍不住发飙了。他是典型的军人,所以说话没有外交人员所常用的婉转辞令。但正因为他的皇族身份,他的话也就十分有分量:
“张将军,恕我直言,一群乌合之众是打不赢训练有素的武士的!如果都以人口多寡分胜负,你们中国古代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了,中国也不会和外国签订那么多条约了!日本帝国的军官们都是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才锻炼成为真正的军人的----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将军,你们中国的将军一定很容易当吧?”
这一席话让场中人都是变色,连日本方面都心底一沉。日本人在中国嚣张是嚣张了些,但不至于当面对尊贵如老小张这样不给脸,毕竟人家还是有身份的人,真的翻脸,你又能奈何人家?不过朝香宫鸠彦王是皇族,话已说出,无可挽回。
在中方这面,无论如何年轻,张汉卿作为人民党主席、人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人民军总司令的职务在那里。
主忧臣辱,他的直接的属下蒋百里、郭松龄都愤愤然;作为奉系接班人的忠实拥趸,奉系老帅孙烈臣、政治上重要智囊和官员王永江等也都面色也不善。
当然,张作霖脸色更不好看,日本鬼子再凶,也不能嚣张到这样当面打脸啊!
一刹那张汉卿差点就要暴起打人了,不过长期养气的功夫让他忍了下来。不是不敢,因为言辞不和就动手,这在外交上是极失礼的也极可能因此而酿起一场大事变,特别对面的是位举足轻重的皇族。
但是这口气他一定要出,不然得了便宜的日本人会得寸进尺,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不好的来。
至于影响,中国和日本目前的关系就像茅杆儿打狼----两头害怕,闹闹矛盾可以,搞大了对谁都不好,所以张汉卿不怕。
来而不往非礼也,咽下这口气就不是张汉卿的作风。他已经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咱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年轻怎么啦?据我所知,你们天皇很年轻,看来在你们国家当天皇也一定很容易了?”
既然你先不给脸,那我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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